14 手足(2)
天衍十五年陽月初五,欽天監早早測算了是個好日子。
因着前一日大雪,天地素然一新,鸾烏殿的宮人們忙忙碌碌,在殿外一邊掃雪,一邊掃着那兩棵大桑榆甩落一宿的枯葉殘枝。辛襄入宮闱如入自家後院,步伐輕快地邁過殿中積攢的一簇一簇的雪堆,推着殿門大步就往辛鸾的內室裏走。
溫暖幹燥的空氣兜頭籠罩過來,伴着某種花香,暖和得如春天一般,辛襄先是和殿內趾高氣昂的鸾鳥撞了個照面,接着向殿中西翼拐了過去,快到寝室的時候,只見屏風外面站了一排等候辛鸾洗漱的宮人,許尚宮和幾個老嬷嬷不知道哪裏去了,只剩一清水的年輕面孔。
一列宮女向他行禮,辛襄指了指殿內:“這都幾時了?還沒起?”
打頭的紅衣宮娥羞澀地點頭,“叫了,殿下不肯起。”
沒有幾個年長嬷嬷去喊,她們幾個年輕姑娘都扛不住辛鸾早上的胡鬧的。
辛襄輕輕啧了一聲,情緒似乎很好,“我去叫!”說着撥開層層帷簾繞過了屏風。
辛鸾的寝室裏還捧着坐火盆,比剛來的一道還暖和,辛襄三兩下脫了自己的大氅外衫,走到辛鸾的榻前想也不想,直接把剛才捧過雪的手直接伸進了他的後脖子。
外間的宮人們只聽到殿下“啊——”的一聲尖叫,緊接着就是一聲怒吼:“辛遠聲!你作什麽!”
內室的辛襄才不怕他,短促一笑,“趕緊起來!豬都比你起得早!”
說着用手冰他還不過瘾,又來掀他的薄被。
辛鸾簡直要煩死了,罩着腦袋就往後躲,“你起得比我早有什麽奇怪的?走開走開!”
辛鸾拐彎抹角地罵他,辛襄忍不住“嘿!”了一聲,也不脫靴子,直接跳上辛鸾床榻撲過去掐人。辛鸾迷迷瞪瞪地剛睡醒,被這麽一個死沉的人壓住,立刻就喊上了,“辛遠聲你下來!”
辛襄威脅道:“起不起?”
辛鸾被吵醒已經很惱怒了,這個時候蹬着腿死命往被褥裏縮,大聲道,“辛遠聲你弄痛我了!你發什麽癔症!讓我再睡一會兒!好不容易不用上課,睡一會兒也不行嗎?”
只是他那點勁兒根本扳不過辛襄,辛襄壓制他找了個很好的位置,笑眯眯地說了句“不行”,接近着兩腿直接隔着被褥箍住了他的腰,三下五除二把他的腦袋撥楞出來。辛鸾一邊叫一邊翻滾,也不知道起氣得還是被逗的,他從被子裏伸出手無力地想抓住辛襄的手腕,卻被他一下子就順進了被子裏,伸進他的腋窩咯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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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啊!”
“救命啊!”
辛鸾笑瘋了,死命地朝外面喊了起來!
他和辛襄從小長大,小時候只要幾個年長的女官嬷嬷不在,就興高采烈地在整個鸾烏殿打這種瘋狂野蠻的架,殿裏那些瓷器擺件玉枕案幾甭管是什麽,通通亂擺一通搞成路障,而太子殿下和公子襄就各自拿着枕頭氅尾互毆,一直打到氣喘籲籲、趔趔趄趄砸碎幾樣東西,才吃驚地曉得停手,然後手忙腳亂地踩着女官回來的時辰開始收拾一塌糊塗的戰場。
那都是很小的事情了,大概是是辛鸾很久沒這樣鬧了,莫名地就很興奮,他用力地拿兩只手擒住辛襄,躺在床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他笑成這樣,辛襄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外間的鸾鳥沒見過這陣仗,被這倆人驚得直撲騰,婢女似乎早就習慣了這倆兄弟的吵吵嚷嚷,屏風上映着她們一個個苗條的身影,從頭至尾沒有人往裏面張望,甚至連一步都沒挪動。
辛襄最後完全壓住了辛襄,惡狠狠大喊,“還不起!你看有人來救你嗎!”
辛鸾劇烈的扭動讓他有些亢奮。濃烈的花香不斷地溢出來,又暖又香的溫度讓他流出汗來,辛襄忘形地一把把辛鸾兩只胳膊架上頭頂,另一只手不又分手地隔着辛鸾一層滑溜溜香妃色的寝衣摸下去,順着他的腰線肋條一直撓他的癢癢肉。
“哈哈哈哈哈——辛遠聲你給我放手!”辛鸾爆發出大笑,在他身下魚一樣的蹦跶,竭力想翻身把他掀下去,但是躺倒的姿勢讓他怎麽也起不來,最後他大叫道,“辛遠聲你有病啊!你起來!辛遠聲你頂到我了,頂到我了!”
鸾烏殿屏風外頭婢女都在,辛鸾喊的話根本沒過腦子。
辛襄卻驀地停手了,一把捂住他的嘴,斥他,“辛鸾你瞎喊什麽?!”
辛鸾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頓了一下,撇開他的手,“怎麽了啊?我喊什麽了?”
他的大笑已經轉為筋疲力盡的喘息,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就那麽臉頰通紅的仰面躺着,頭發散了滿床。
辛襄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甚至還有些要俯身的意思。
空氣中攏上一層不自然的沉默,辛鸾無形中似乎察覺到什麽,不安地掙動了一下。
辛襄的臉孔已經退掉剛剛玩鬧的神情,辛鸾無端地有些緊張,剛才叫喊得嘶啞的喉嚨發不出聲,他下意識地就清了清,“行了,你快下來,壓死我了,要沒氣兒了。”
可是辛襄卻沒有動。
他制得他動彈不得,辛鸾緩緩睜大眼睛,屏息着看着他靠近。只見辛襄一句話也不說地俯下身來,輕輕撥開他的頭發,在榻上挑出來一塊石頭來。
問,“這是什麽?”
辛鸾被壓制的胸口莫名地松出一口氣,他答,“玉髓啊。”
辛襄沉默了,掂着那塊翠綠翠綠的石頭,可疑地盯着他,“誰給你的?”
他的話聽起來比想象的還要酸。
辛鸾裝作不在意道,“還能有誰?當然是你爹啊!你不也有一塊嗎?”
辛襄的眼神瞬間黯淡了。
他直起腰,慢慢從辛鸾身上滑下來,“哦。”
辛鸾觑着他的神色,立馬從被窩裏滾出來,朝外面掩飾性的喊了一聲:“我起了,快更衣!”緊接着,一列宮女在外齊聲應喏,兩人挂起帷帳,五人捧着洗具和衣裳魚貫而入。
辛襄小聲嘟囔,“這是綠玉髓罷,父親送給我的是紫玉髓。”
辛鸾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小聲道,“喂,你不用這麽小心眼吧?王叔就分我一小塊。”
辛鸾太了解他了,知道他這是難過了。
公子襄性情傲岸,事事要強,從來舉止言行不屑打笑胡鬧,他大清早上能和自己那麽鬧,可見昨晚回王府是有多高興。濟賓王膝下五個兒子,只有辛襄一個養在外面,辛鸾知道,每一次王叔許他回府住一宿、誇獎他一句、送給他一樣東西,他偷着高興都能高興一個月。
想來王叔昨夜送辛襄紫玉髓的時候,他也曾驚喜交加罷,只是第二天就發現這不是父親獨一份兒的心意,任他們兄弟倆感情再好,辛襄也要傷心啊。
·
宮女絞幹了帕子等辛鸾擦臉,辛襄沉默地坐在榻上,辛鸾心裏堵着塊壘,推開手帕忽地光着腳下地跑出外間。
“殿下要去哪!”宮女驚叫了一聲,鸾烏殿地面是光滑的理石,屋子再溫暖地面也是冰涼的。
辛鸾卻沒有理會她們,跑到外間,咕咕咕地去攆着那只鸾鳥去了,只一會兒的功夫,那個頭很大的鸾鳥不情不願地被他追着跑進內室。不知道是不是鳥兒籠中關了太久已經不會飛了,它就那麽被辛鸾攆雞一樣,五光十色地被追着屁股送到了辛襄面前。
緊接着,辛鸾把一小盅的玉露塞進辛襄手裏,“你喂喂它,它很好玩兒的。”
那鳥兒是真漂亮,神氣地甩着尾巴,一屋子七個宮娥都要為它讓路。
辛襄無奈地看了辛鸾一眼,他毫不懷疑,這要不是鸾鳥太大辛鸾抱不起來,不然他絕對會把這只大鳥囫囵着塞進他懷裏。
“坐着!”
辛襄才不想管那只鳥,他沒有好口氣地放下那塊綠玉髓,朝着辛鸾命令。
辛鸾乖巧地立馬坐在榻沿上。
辛襄吐出一口氣,拿過宮娥準備的白襪子,想也不想地蹲下身去,握住辛鸾的腳踝。
辛鸾吓得差點跳起來,“別別別……哥哥哥哥哥哥,這個我自己來!”
辛鸾別扭得“哥哥”都直接喊了出來了,辛襄也有點尴尬,放開他站到一旁,讓宮女過去幫他打理。然後內室裏就沒有人說話了,該理床鋪的理床鋪,端火盆的斷火盆,穿衣的穿衣,梳頭的梳頭,一切沉默的井井有條。
辛襄無聊,只能去撸那只鸾鳥的羽毛,因為心猿意馬,鸾鳥的尾巴都讓他撸掉了好幾根,鸾鳥也察覺出他的不走心,回頭啄了他一口,嫌棄地撣了撣腿,走了。
辛襄沒工夫跟畜生計較,看着宮女理床鋪抖出好幾瓣桃花,沒話找話地問,“剛就想問這屋子怎麽這麽香,哪裏來的桃花啊?”
辛鸾沒過腦子,答,“外面吹進來的罷。”
辛襄皺眉,嫌棄道,“你說真對,這個季節四處都開桃花。”
辛鸾聽出他嘲諷的意思,忽然忍不住笑了。
他轉了個身,讓婢女把他的寝衣剝下,沒想到衣服裏又落了幾瓣桃花出來。這個時候辛鸾也奇了,扭頭看向婢女們,“尚宮局現在就開始培育桃花了?你們誰捧回來了?”
婢女搖了搖頭,“沒有啊。”
辛襄等着無聊,走到紅玉櫥邊上翻撿裏面的東西,随口問,“許尚宮呢?她怎麽不在?”
“伺候我那倆未婚妻去了,”辛鸾張開手臂,一名婢女在後面理了理腋窩腰線,另一名在前面将他中衣的盤扣扣上。辛鸾口氣平常繼續道,“內宮說是現在府制未定,人手雜亂,她們可能要在我這裏住一段時間。以後東廂你注意些,別亂進,她們住着呢。”
辛襄手中絞着玉帶子,眉頭一皺,“那安全麽?”
辛鸾眉頭更是一皺:“安全啊!我又不會做什麽!辛遠聲你想什麽呢!”
辛襄氣不打一處來,回頭道,“我是問‘你’安全嗎?!人家父母新喪,弄不好這殺親之仇就記在你頭上,你再讓人半夜用釵子捅死了!”
“啊……?”
辛鸾長大了嘴,他完全沒有想過這個,有些茫然,“……不能吧。”
外袍的腰帶是玄色斜扣的九盤扣,婢女躬身他面前,裹腰帶時候方向就弄錯了,辛鸾低頭忍不住責備,“不是這樣弄的,怎麽笨手笨腳的。”
“生什麽氣,”辛襄聞言走過來,“我幫你弄。”
宮女忙不疊的讓開,辛襄三兩下解開那腰帶,辛鸾配合着轉了身,一邊轉一邊嘟囔,“我覺得不能,她們都是女孩子啊。”說着他還笑了,口無遮攔道,“再說捅死了就捅死了呗,我死了,就再也不用當這個太子了,你就替我繼承太子位!”
辛襄有點惱火,手上一個用力,辛鸾不防備地“嘶”了一口氣。
辛襄冷冷道,“那你想的可真美!”
·
原本今日巳時五刻大柳營是天衍帝親自主持演武的,辛鸾辰時起床準備已經不早了,結果殿中沒有年長的女官把着時間,辛襄辛鸾這兩個人孩子就各種磨蹭,一會兒打嘴架,一會兒唠閑嗑,等到許尚宮從東廂趕過來的時候,辛鸾居然才剛穿好衣服還沒吃上早膳。
屋裏的年輕女官被劈頭一通責罵,辛鸾也不敢吱聲,灰溜溜地踱道屏風外開始用膳。
外間的小內監等他許久了,見殿下總算從內室出來,抓着這個空隙開始回報,說樊邯小将的演武的請柬已經送到了,還專門安排了人引着他去兵部那裏接洽。
辛鸾嘴裏塞着香酥的煎餃嗚嗚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辛襄卻從屏風後面出來,聞言道,“樊邯?是北境那個樊邯?”
辛鸾沒有嘴回答他,扭頭朝他點頭,眼神那意思是:“你怎麽也認識他?”
“他昨夜就住在王府上,我怎麽不認識?”
辛鸾正想說:這樊邯不是神京人罷?正常武将都是要住在吏部安排的驿館的,他怎麽住在濟賓王府上?
那個小內監立馬把話接了過去,“是了,今早的請柬是送到濟賓王府的,公子還為卑下引了路。”
外官受邀住王府,這可真是了不得的禮遇了,想來這個樊邯頗得王叔青眼了。
辛鸾生怕辛襄不高興,正想解釋什麽。只見辛襄煩躁地坐在一旁,擺手道,“知道了,是我父親讓你安排他進去比武的,我不怪你,別這麽瞅我。”
辛鸾咽下嘴裏的煎餃,小聲嘀咕道,“沒想跟你說個,”說着他對那小內監道,“奉寶,你來說給公子襄聽,樊邯比武安排在哪裏?”
奉寶露出燦爛的笑意來,“回主子的話,演武一共十名,名單是按照音節排序的,但樊邯情況特殊,主子特意安排在了第一個,是守擂的。”
一個人的武力再強、體力再充沛,也接招架不住源源不斷生力的進攻,這個樊邯可以連勝,但絕不會奪得最後的魁首。辛鸾從昨夜就想的明白,他給王叔面子,但是更要給神京少年機會和給自己的心血一個交代,而這個安排,眼下正好用來讨好辛襄。
辛鸾用帕子抹了抹嘴,輕輕撞了辛襄一下,那意思是“滿意了吧?”
嘴上卻說,“畢竟是王叔親自推薦的,放在前面,也讓咱們提前看看這個沙場小将有哪裏不凡。”
辛襄沒理他,他的傲氣也不把這樣的小招數看在眼裏。只見他冷着一張臉看辛鸾終于吃完了,揚聲朝着外間正備轎辇的許尚宮喊:好了。
緊接着,尚宮和幾個大宮女飛快地捧着手爐、風帽、紅狐的毛絨大氅、狐皮紫繡的攢珠抹額、厚厚的鹿皮靴子進來了,站的跪的半個屋子一起伺候辛鸾出門。
“陛下銮駕都出發了!”
許尚宮忍不住催促道,“主子們可快些走吧,今天禦道還不知道要怎樣擠,別誤了時辰!”
有婢女匆忙上前也想要伺候辛襄罩上大氅,辛襄擺了擺手讓他幫辛鸾去。而辛鸾被一群人簇着上行頭,一身嬌豔的松花配桃紅,仰着脖子嗚嗚地點頭:“這就走這就走,誤不了的。”
他這麽被催着,也不敢不麻利,等着眼前的女官給自己最後綁好了大氅的帶子四下退開,他連銅鏡也沒照,提着袍服就要往門口走——
辛襄卻一把從身後把他拽住了,責怪道,“急甚麽!落東西了!”
辛鸾沒防備被他扯得趔趄,心想:落什麽了?這麽多人還能落?誰知道一回頭,正對上辛襄手裏那塊翠綠的玉髓。
“你……”辛鸾盯着那塊玉,短促的停頓住了,一時沒說出話來。
其實在早晨辛襄翻出這塊石頭那一刻,辛鸾就暗暗決定以後不會貼身帶着它了,不是不喜歡,而是因為害怕辛襄看到會不舒服。可此時那塊碧玉髓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辛襄穿好了繩結,紅色的繩子透過上面碧綠的小孔,像一線紅沁在一泓清水裏,而玉石的上面,還精巧的綁出一個花結。
“仰頭。”辛襄一臉平靜地站到他面前,解開了紅繩。
幾乎是本能,辛鸾仰起頭,溫順地露出脖子。
他個子沒有長開,平站着只道辛襄的胸口,而辛襄專注地俯下身,劍眉飛挑,拇指貼着他咽喉處的皮膚,把繩子繞了一周,笨拙地在他耳側系着那紅繩上小小的繩扣,“忘了我父親怎麽囑咐的了?好好貼身收着,對你化形有益。”
周圍的宮女們呆呆地看着,莫名地有些傻眼,她們不懂這默契,躍躍欲試的想過來幫忙,卻又好像被什麽阻着,一個都沒有動。而辛鸾茫然地仰頭,感覺着辛襄穩重的呼吸,直到最後溫熱的石頭收進他的裏衣,貼住他的皮膚,辛襄才臭着一張臉退開,簡明扼要地扯了扯他大氅的風毛,兇道:“呆什麽呢!還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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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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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