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手足(1)
夜裏雪下得愈發的大了,天地都混沌。
王庭西苑因着是幾十年的禁宮,入夜之後十分安靜,只能聽到落雪的簌簌聲,段器陪同着辛鸾站在溫室殿外的宮牆根兒的陰影下,安靜地朝着東邊兒望着,耳邊隐隐約約還能聽到宮外铳炮的鳴聲,想來神京的百姓興致很好,宮裏的宴席都散了,他們還在慶祝。
這裏是天衍帝入秋後移居的寝殿,辛鸾今夜問過父王的安,沒有急得回東苑,而是沒有聲張的等在殿外,為了不引人矚目,還特意選個個陰影死角。
段器習武多年,目力極佳,他看着東邊的禦道眼波一動,“殿下,來了!”
辛鸾哈着氣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厚底靴踩着新雪向外張望,果然,他看見一列禁軍一列內侍簇擁着一頂擡輿而來。內宮中有特旨賜乘擡輿的人不多,他認出人來,立刻面露喜色地迎了上去。
而領着擡輿的小內監眼見着陛下的寝宮近了,冷不防僻靜處突然拐來太子殿下,驚了一番,剛想行禮,只見那個被白狐貍氅子裹得像個丸子一樣小人兒,一步一腳印地走上來,粉妝玉砌的小臉上忽地露出笑意,伸出手指先在嘴邊噓了一聲。
小內監的膝蓋打着彎兒,喉嚨裏剛要唱出來的“殿下萬安”忽然不能确定要不要喊出來了。
擡輿裏的人耳裏極佳,聞聲威嚴的聲音頃刻間傳來出來,“什麽事?”
內宮裏的人似乎對擡輿裏的大人物多有懼怕,小內監停下擡輿,瞪着眼左顧右盼。
辛鸾笑嘻嘻地答,“叔父,是我。”
擡輿裏沉默了一刻,緊接着,剛剛不近人情的聲音和緩起來,隐隐還帶着融融笑意,“就知道你會在哪裏等着。”說罷,轎簾被人從內部掀起,濟賓王彎腰走了出來,甫一照面,他仍板着臉,“阿鸾,剛才在長信殿上膽子不小啊,在一班老狐貍面前耍心眼,你父王的話也學會頂嘴了。”
辛鸾才不怕他,罩着寬大的風毛帽,嘻嘻笑着上前去扯叔叔的袖子,讓他走過來些。
濟賓王看他這個樣子還有什麽不懂,立刻招随駕的鐘叔來,鐘叔會意,送上一包沉甸甸的小錦囊。
那小錦囊裏裝的是實打實的金铢。
辛鸾這個東宮太子是真的慘,他每月的用度是由宮裏支出的,但其實真正他可以支配、不必報備的錢少之又少,一堆人看着他,有時候想在市井買一壇醉泥螺來吃都要廢很大的周折,自由程度還不如辛襄這位公子。而濟賓王為人不茍言笑,對這個侄兒卻親厚非常,許多體己事都替他想着,從太子上學開始,節假日上總要偷偷給送他零花錢接濟他,也不聲張,這麽多年了,天衍帝不知道,就是連辛襄也不知道。
而禁軍和內侍雪夜裏就這麽被晾了兩排,眼觀鼻的對這叔侄倆神神秘秘的對話胡亂揣測,反正任誰也想不到,太子半夜堵人不為別的,只為了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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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根下雪落鬥篷,辛鸾看着那小錦囊,眼睛霎時亮了,立刻敞敞亮亮地躬身,“多謝王叔!”
“诶,不急……”
濟賓王笑他,手指挑着那錦囊的繩結,在他伸過手拿時又快速地收了回去,輕輕道,“先跟殿下商量個事情。”
辛鸾努力把目光從那小錦囊上擡起來,一臉讨好的笑,“王叔您說!能辦的侄兒都辦。”
濟賓王低頭看着這個沒長大的孩子,語氣鄭重毫不含糊,“臣聽說今年的比武章程是殿下和兵部定的,不論出身,二十歲以下武士都可參戰?”
“是!”辛鸾答得響亮,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明日就是比武最後一天了,在大柳營,父王也要去的!”
濟賓王沉吟着:“臣要說的就是這個,我北伐軍想為這比武添個彩頭,出列的是臣麾下小将,名樊邯,十八歲,北境木葉山人。”說着他話頭一轉,“聽聞太子殿下的規矩盯得嚴,神京世家子弟都擋了好些,不知道我的舉薦可不可以啊?”
“樊邯啊……”
辛鸾慢慢嚼着這個名字,眼珠滴溜溜地轉,“我看過兵部票拟的請功的單子,這個樊邯是有軍功的人罷?名字好像是在第一張單子上。”
風吹得辛鸾的兜帽掀起來,濟賓王飛快地伸手幫他兜住了,又拂了了拂上面的雪。
“殿下好記性,所以這是答應了?”
“當然答應了!”
說着,辛鸾猛地墊腳,就要奪那小錦囊。
可他一個嬌生慣養的男孩,怎麽搶得過身經百戰的男人,濟賓王一個擡手,又避了過去。
濟賓王好像打定主意逗一逗這個侄兒,笑他,“別不是想要錦囊,才答應的吧?”
辛鸾高興得有些忘形,想也不想直接脫口道,“王叔說的哪裏話,我就是不答應,王叔準備都準備了,還能不給我嗎?”在親近的人身邊,辛鸾嘴巴也靈活了,信誓旦旦地說,“這次比武從秋天延後道現在,不就是為了慶賀王叔的北境大捷嘛,軍士觀禮理所應當,樊邯靖國出征又有軍功,他就是年紀不在二十歲以下,也是名正言順,沒人指摘的。”
給錢的是大爺,甭管是不是假公濟私,辛鸾反正一番話說得明白透溜。
濟賓王不再說什麽,拍了拍他厚厚的兜帽,把金铢給他,“知道你愛在市井買零嘴兒來吃,但是也記得少吃些,海貨兒吃多了冬天愛發病的。”緊接着,鐘叔從後面又遞來一塊錦盒,濟賓王接過了,又遞給他,“這個是我從北境尋的蒼山玉髓,你和遠聲一人一枚,于化形大有裨益,你且貼身收着。”
辛鸾茫然地點了點頭。
借着遠近透來的餘光,他打開那盒子看,只見躺在裏面錦緞上的是一塊拇指大小的翠玉,那一點碧綠純淨得沁人,哪怕宮牆昏暗,上面依然光華流轉,好像開天辟地後所有的蒼碧都點在了上面。
北境奇珍異寶頗多,辛鸾不知道這是什麽玉髓,又有什麽淵源典故,但是王叔給的,定然都是好東西,他眨巴眨巴眼睛,鞠了一躬,道:“謝謝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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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與辛鸾耽擱了一回兒,濟賓王踏進天衍帝的寝宮時已是一盞茶後了。
外堂值守的內監看起來年紀不大,天衍帝服了藥,他就站在銅壺邊緊盯着上浮的木刻,一邊留意着內室的動靜,目光一刻也不敢移開。濟賓王進殿的時候,他躬身一拜,也不內室通傳,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進去。
天衍帝單就濟賓王還朝這一日就進了三次藥,憑着藥物托着的那股元氣一直堅持完了封賞、祭祖、夜宴,而此時他于寝榻上卸下了九旒的冠冕,頭上的只系着一根玄色的綢帶,見濟賓王邁進門檻來,他揉按着太陽穴的手指停了停,擡眼,先怪道,“我着人用擡輿接你,身上怎麽還落了雪?”
濟賓王道,“剛看到了殿下,和他說了幾句話。”
喝了湯藥,天衍帝精光四現的眼睛也昏眊起來,他疲累地捏了捏鼻梁,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原來是阿鸾啊……”
他左側的茶幾上擺着的還有一盅沒有撤下去的藥碗,說着他随手将手裏的釵環放到旁邊。那是一只古舊的釵環,能看出被主人經常撫摸把玩,最上頂的花瓣已經落了瓷釉的顏色,被人摩挲得露出蒼翠的玉質。
天子居所惟王後配共居之,其他妃嫔雖以次進禦,不得恒居。
這是天衍帝三年帝王定下的死規矩,濟賓王知道兄長雖有後宮十幾位妃嫔,但哪怕最受寵的西宮娘娘也很少會召入寝殿,女人的東西能出現在這間寝室的,只可能是先王後的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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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賓王坐在寝榻一側的繡墩上,寝殿內窗牗開着半扇,透過那半扇窗可以望見洞開的殿門和遠方昏暗的雪夜,天衍帝還想着夜宴的事情,喃喃自顧道,“阿鸾今天倒是出人意表,多大的娃娃,臣子議事也敢來摻和一下。”
濟賓王垂着眼睛,輕輕道,“中樞逼宮下旨,他是怕驚了王兄的駕。”
天衍帝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戰場上走出來的人,多大的陣仗能驚孤的駕?”說着說着,他聲音又低回起來,“是了,他才幾歲,他沒見到這樣的陣仗,看到殿上那一幕該是又害怕又難過才是,孤在他這個年紀,也想不到君王還需要跟自己的臣子鬥法。”
“鬥法?”濟賓王眼中閃出了光,想到今夜夜宴的一幕聲調隐有殺氣,“那是您還願意擡舉着他們罷了,高辛氏的江山、北境三千裏幅員,是賞是罰王兄大可聖心獨斷,不必他們來指手畫腳。”
天衍帝靜靜聽着,拇指揉按着自己的腦袋,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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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天衍建朝初年,濟賓王還不像如今這樣不管內政。
高辛氏族譜中,天衍帝辛涉行一,濟賓王辛澗行十二,兄弟二人年紀雖說差了十歲有餘,但感情卻一直親厚。建朝後兄弟同心,志在霸業,建制、分封、書同文、車同軌,謀動于密室,傳令于天下,齊心協力應對多少風雨。
是時,二人于女色都不甚上心,發妻早亡後一直都不曾續弦。
濟賓王是親王之身也就罷了,天衍帝帝王之尊居然也拖延着立後之事。
從來沒有哪一朝開國皇帝立國有王無後,且當年帝王春秋鼎盛,禦極三年膝下卻只有一位王位繼承人。帝王不急,臣子也要急了。天衍三年冬,西宮娘娘的母家坐不住了,聯絡百官想要将西宮娘娘扶正宮之位,朝議半月,天衍帝卻一直留中不發。直至冬月五日晚,西宮外戚夜半策動外廷兩百朝臣,夜奔禁門,稱國本艱難,逼天衍帝納谏。
當時也是深冬,錦繡宮二樓看下去,禁門外烏壓壓跪了一片,兩百人一同齊喝,聲震天穹,求天衍帝回心轉意。
當年的首輔太監還是個姓陳的,攔在禁門前來回踱步、一籌莫展,急急派了小內監去請陛下的旨,而當年的首輔庸碌無能,匆匆趕來後對着群臣連哄帶勸,卻勸不回一個。
濟賓王聽聞此事,于王府拍案而起,策馬直接趕到禁門前,指着二百朝臣,手起刀落對禁軍下令道:“給我打!”
底下高舉奏疏、還在叫嚣的大臣全都吓懵了!
天衍帝以仁治國,就算是獄中罪臣也沒遭遇過這樣的陣仗,這些養尊處優的文臣又哪裏能抗得?可濟賓王不管,他鐵石心腸鐵石手腕,禁軍一半人出自赤炎軍中一半是他親自調教,他一聲令下,自然是棍棒齊下,人倒如泥,禁宮外哭號聲沖天而起!
姓陳的大太監還敢在他馬前聒噪,疊聲喊着:“使不得!使不得!毆打朝臣使不得的啊!王爺您這是僭越了啊!”
濟賓王理都不理,直接給了他一個嘴巴把人抽翻在地,喝道,“叛逆臣子夜逼宮禁便是造反!你這裏踟蹰誤事是做什麽吃的!”
而只是幾息之間,禁軍便打死了官員十數人,打傷了數十人!
濟賓王坐在馬上,冷眼看着群臣倒伏,血肉橫飛,直到聽到陣陣求饒聲才喝令人停手。就這樣,天衍三年駭人聽聞的“大禮教”終結于濟賓王一人與二百人的對峙中,終結于聞所未聞的酷厲手段下。年輕的濟賓王因匆忙而來,并未披厚衣大氅,輕裘緩帶、倨傲地坐在戰馬上俯瞰,一瞬間仿佛仍是號百萬雄師、浴血而戰的殺神,而在那之後,朝內再也沒有過百官集體的上疏的情況,最多也就幾人、幾十人。
再後來,原首輔因着這件事處置失當,擋不住各方的圍攻,致仕而去,天衍帝拔擢了頗有才幹手腕的齊嵩掌樞。司禮監的大太監經此之後一病不起,內宮中核心人物也跟着換了一批。不久之後,濟賓王也幹脆退出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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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擦着昏黃的虛影,銅壺滴漏滴滴答答地走着。
天衍帝率先打破沉默,“且不提這個了,我今晚找你來是有重要事情。”說着朝外喊了聲“子升”,厚厚的玄色門簾被挑開,剛剛守着銅壺的內監含着腰一跛一跛地走進來,原來這個叫做子升的內監竟是個左腳有殘廢的。
只見他進了內室,一顫一顫走到牆邊的那幾只大木櫃旁,身子埋進去,恭謹地捧出一方木盒來,又一顫一顫走到天衍帝榻側跪下,将木盒高舉過額,恭恭敬敬地喊了聲:“主子。”
天衍帝挺直了腰杆,伸手大手拿開上面明黃色的緞錦,又揭了烏木的盒蓋子。
濟賓王的手指猛地收緊了。
那盒中,躺着的是那枚方方正正的赤炎軍令。
“王兄,這是……”濟賓王向自己兄長投向不解的目光。
這令牌他熟悉,獄法山動亂濟賓王一去數月,他時時刻刻都将這枚令牌貼身收着,上面多少火焰的浮雕紋路、多少威懾人心的古意他都一清二楚,今日還朝才剛剛在重臣面前交還。
“琅轍。”天衍帝沒有猶豫,從內侍手中拿過那塊沁涼的精鐵,挽過他的手,鄭重道,“赤炎鐵旅的軍令,從此便交給你了。”
雖然看到令牌的一刻濟賓王就有準備,但真的聽到天衍帝這樣說,濟賓王還是心頭一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掙脫天衍帝的手不敢接受,就要跪下,“王兄!”
天衍帝笑着扶住他,“這是怎麽了?”
一位定基開國的帝王,将手中的強軍托付,這是何等的信任倚重,濟賓王心裏亂糟糟的,一時難以置信,“交托兵權非同小可,赤炎是拱衛神京的強軍屏障,是整個天衍的命脈。臣弟從未想過……”
天衍帝悠悠嘆了口氣,“那你現在可以想想了,為兄時間不多,這次赤焰鐵旅集聚神京城外怕也只是此生最後一次,別讓我等太久了。”
帝王毫無預兆口吐這樣不詳之語,濟賓王聞言大驚,“兄長春秋鼎盛,這是說什麽話!”
名叫子升的內監本退在一旁,聞言眼睛都直了,緩緩地跪在原地,喊了聲“主子!”
天衍帝的病勢他們這些近侍是知道的,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親耳聽到帝王說出口,他們還是會難過,仿佛天崩地坼就在頃刻之間。
天衍帝無奈地擺擺手,“你們這是做什麽?生老病死,萬法自然,你們不能因為我身上流的一份金烏血就定要我長生不老罷。琅轍,子升年紀小不清楚,你可是知道當年河朔一戰我傷過元氣的,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天假之年,他看不破,你這樣身經百戰的人也看不破嗎?”天衍帝摩挲着那軍令的四角,漫漫與他們談笑,“還有壽木和陵地孤這幾日也着人看了,琅嬛福地,孤很滿意,想來往生另一個世界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你們不必這樣。”
帝王已經不諱言自己的喪事了,子升竭力收聲,淚線卻還是穿珠一樣落下來。
天衍帝卻沒有看他,沉寂而通明的寝殿裏,帝王目光昏眊地低頭看着自己弟弟,“所以濟賓王,想好了嚒,”他放慢了語速,聲調沉重,“四大名将,濟賓封王,你指揮得了赤炎強兵,敢不敢接這赤炎軍令?”
銅壺聲滴滴走過,寝殿更沉寂了。
濟賓王咬了咬牙,仍是沒有擡手接令。張口卻答,“臣弟沒有不敢。”
子升透過朦胧的淚眼看向榻側,只見天衍帝盯着濟賓王,緩緩道,“那是害怕流言蜚語?害怕臣工說你濟賓王掌握了這支強兵會擁兵自重?重明鳥如此張狂、如此膽略,也害怕那些小人的口舌嗎?”
濟賓王仰起頭,目光因激動而灼熱,“男兒生于世上,若是為聲名所縛又算什麽英雄,我高辛氏弓馬上得江山,戰功是一寸一寸立的,土地是一寸一寸奪的,何曾在意過別人的口舌!赤炎軍令只要王兄敢賜,我便敢接……”
濟賓王字字句句說慷慨,只是剎那間,他心中又湧出酸楚,“可是……”
“沒有可是。”
天衍帝一把按住他的手,緩緩發力,“寶劍深藏已久,該出鞘了。孤只想聽你那句‘只要孤敢賜,你就敢接’。”銅漏聲聲,天衍帝知道他此刻心情,可催他時仍加重了語氣,“濟賓王,接令罷。”
濟賓王聞言擡起雙手,鄭重地接過那塊精鐵,重重地将頭叩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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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更大了,溫室殿外的燈籠在嘯厲的寒風中吹得搖擺起來。
天衍帝手握釵環站起身來,走到窗牗下,夜風吹着他寬闊的長袖,仿佛他整個人都要飄然而去,濟賓王聽他低沉道:“孤老了。”聲音有說不盡的蕭索寂寥。
緊接着,他繼續道,“你大概不知,去歲你出征之前,巫觋曾徹夜跪在孤的殿前,說天上見雙日之象,即太陽之下,更複有一太陽,相互磨蕩,熔成一片黑光,一日沉沒,另一日獨現陽光。是大不詳之兆。朝臣勸孤,說赤炎軍乃是國內第一強軍、國之重器,濟賓王要領赤炎軍遠征北境,不怕你掃蕩河朔,只怕你生出不臣之心。”
濟賓王府上也有精通占星相術的能人,“日下有日”的異兆他當然也聽過。
此話一出,濟賓王心頭一振,指甲猛地摳入赤炎的軍令。
天衍帝卻似乎毫不介懷,望着昏黃的雪夜洞開的殿門,一字一句,“你當清楚,孤是不信的。哪怕他們這般說,孤還是讓你出兵了。你我之間是君臣,更是兄弟,雖非一母所出,情誼卻非比尋常,當年宮禁之事為兄雖怪你擅作主張,可從來沒有對你生過疑心。後來你不肯再理內事,孤每每獨對百官臣僚,見紛争缭亂,常常自以為苦,想到當年建國建制時,你我紛争無數最終卻還能其利斷金,就想着,這世上再無一人可讓我如此稱心,再值得我如此倚仗。”
一陣寒風将好些雪花吹了進來,辛澗卻眼眶一熱,垂着頭死死捏着那塊令牌,只能強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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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也知道你難。”
天衍帝轉過身來,手掌用力地握住濟賓王的肩膀,“當年你退出朝局做的最後一樁事,是将自己的嫡子送入宮廷,迫得中南西北四君送稚子入京教養,哪怕最後一刻也不忘助我彈壓四方。遠聲進宮時才五歲,孩子那麽小,那麽孺慕你,卻一連十幾年不得回王府去,而你在府裏深居簡出,相伴不過一張琴、一盞香、一身舊衣而已……”
天衍帝越說越悲廖,說着說着自己也惱怒起來,“罷了罷了!說這些做什麽呢,怪傷感的,總之都過來了。”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遠聲很好,騎馬彎弓、讀書策論,宗室中他永遠是最拔尖的,阿鸾年紀尚小,國事人事皆不知,若不是有遠聲在旁陪伴,我不能如此寬心。天冷,我也不多留你了,常慶宮那裏我給遠聲傳過話,他今日也回府去,你們父子二人再敘。”
說着天衍帝吩咐着子升去傳擡輿,還讓備了一碗熱湯讓濟賓王喝下暖一暖再走。
濟賓王眼眶通紅,聞言也不擡頭,只含糊地躬身,“那臣弟告退。”
“去罷。”
濟賓王再不流連,轉身就要掀那厚厚的門氈。
天衍帝坐在榻上卻忽然想起一事,他回頭喊道,“對了!”
濟賓王停住腳步。
天衍帝道:“遠聲并沒有遲到。堂上的琴,那是他彈的,他不知道與你說些什麽,便練琴讨你歡心,當時你若誇一誇他,他興許就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了——”他補充道,“你該多誇一誇他的。”
景陽鐘聲一聲一聲地傳來,子牌時分,夜已深了。
赤炎的軍令被濟賓王捏得火熱,他沉默地點了點頭,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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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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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