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垚關(1)
辛鸾從來不曾在鄒吾面前這樣哭過。
他是很柔弱,可是他也是太知禮得體的孩子,四十九天,他再崩潰、再委屈、心境再絕望、蕭索,他也沒有對誰宣洩過。最開始和鄒吾不熟,他不敢哭,幾乎是在賠小心地活着,後來熟了,他又不能哭,所有的眼淚他都是偷偷地忍着,挨了打、受了傷也不敢抱怨。
可此時,他就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終于忍到了極點,以他父親葬禮的名頭做遮掩,哭這一連四十幾天的折磨,哭他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公的遭遇,哭他的生離、死別、勞碌、疾病、毆打和傷痛,哭他所有歷盡的劫波。
可這駭人的發洩就像刀一樣,鄒吾抱着他,只感覺那每一聲都在他的血肉裏翻攪。
他不斷親吻他的鬓角、撫摸他的頭發,想讓他安靜下來,但是根本不管用,辛鸾的哭聲凄厲尖銳,哭到根本停不下來,他哭盡了所有的力氣,最後開始急劇地倒氣,死死地抓着胸口,好像要撐不過了一樣。
鄒吾滿頭大汗,最後只能束手無策地把他打橫抱起來,在人群裏艱難後退。
他們是忽然被人攔住的。
鄒吾被辛鸾哭得方寸大亂,在移動的人海裏幾不辯路,來人身量不高,很是單薄,穿着柳營低階的制服,忽地抓住了他。
鄒吾一臉煩躁,看到人就想上腳踹,是那人忽地急惶惶地先開口,“我,是白角,我叫白角,他……他認識我……”
鄒吾冷冷皺眉,眼前的年輕柳衛狠狠地瑟縮了一下,惶然地去看他懷裏的辛鸾,結巴道,“殿、殿、殿……您,還記得我嗎?殿下去歲扶手之恩,白角不敢稍忘。”
辛鸾渾身發抖,看他一眼,根本也說不出話,只抓緊了鄒吾的衣襟,好在沒有露出什麽戒備神色。
白角這才趕緊道,“是樊……樊副将,教我過來的,這裏我駐紮半個,月,我熟,我帶你們走出去……”
忽然闖出來一個人說幫他們,是很可疑的,但是這個時候,鄒吾和辛鸾都沒有什麽精力來管這些了,他們的局面已經落到最低點,此後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他們早已不怕更壞了。
不過這白角還真的是過來幫他們的。樊邯任職之後,因為出身寒微,又得了濟賓王一鱗半爪的看中,便在最得臉的時候,提出将柳營比武落選的寒門子弟集合安置成親衛一隊,宮變那天樊邯雖然是整個濟賓王布局的一環,在王城中阻截鄒吾和段器,但是當時完全是聽命行事,根本不曉得整個大局,他也是在後來越發覺得當時事态有鬼。
樊邯是在演武場上與鄒吾、卓吾交過手的人。招式見人品,他不信鄒吾會是反賊,卓吾又是直來直往的性子,他們還喝過一次酒,他更不信卓吾會擄走太子,更重要的是,段器是含章太子此前最倚重的護衛,他想要下手,時機實在是太多了,真的不必要縱馬從王庭殺到王城。
可是他知道沒有用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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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北方山口曾經放牛的兒郎,無家無室,無依無靠,行走神京,連口音都會被人嘲笑,北伐回京時或許出過那麽一時的風頭,贏了不少世家子弟,可濟賓王所謂的眷顧就像是北方四月的天氣不可捉摸,翻手可以給他灼熱的賞賜,覆手就可以給他冰冷的懲罰,如今曾經他的手下敗将,不也傲然居于他頭頂,拿他當執镫敲鞭的下等軍士……他從蒼茫的河朔來到神京的那一天,就注定困在這蛛網般的朝中局勢裏,如此形勢,他沒有能力、更沒有資格,去置喙陰森華麗的王庭中的權利傾軋。
段器被俘之後就被拔了舌頭,一心待死,是剛剛他反常的掙紮給了樊邯示警。樊邯敬慕這樣忠心不二、鐵骨铮铮的漢子,也不忍心他身死後魂靈不安,所以打馬回看的瞬間瞧到了疑似含章太子的人,便暗中傳了親衛白角去看,如果有需要,可以幫上一二。
樊邯預測沒錯,白角潛過去一看到活生生的辛鸾,激動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看他身體虛弱成這樣,當即提出可以帶他們走出去。
昨夜梓宮駐跸,現在墉城空虛。百姓都是繞行墉城,只有先王的儀仗護衛們可以自如穿行墉城南北城門。
卓吾提着辛鸾的鞋,焦灼慌亂地等在墉城北門口,眼看着他們從人流中擠出來,不由松了一口氣。
卓吾、鄒吾,這都是當時柳營三甲,白角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機會和他們同行,但是他來不及多想,直接拿着自己的腰牌,帶他們出去,之後一路行色匆匆,毫不耽擱地引他們飛速地到了墉城南口。
行來一路,白角頻頻回頭,忍不住地看辛鸾,看他那一雙赤在外面凍得青白色的腳,辛鸾在鄒吾的臂彎裏蜷着膝蓋,十個腳趾也跟着羞怯地蜷縮着,白角垂着頭,掙紮地扯着自己的衣袍,好幾次都想伸出手,想用自己官服去替辛鸾擦一擦他腳底的黃土,想把那雙腳卷進胸前的衣襟裏貼着皮肉抱好……可是他不敢,他也害怕辛鸾嫌棄。
到了城南口,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靠近辛鸾,低聲道,“上面的事情我不懂,但,但是……”
告別的時刻,他張口結舌,看着埋在鄒吾懷裏的辛鸾,想要握辛鸾的手,但是畏怯地看了鄒吾一眼,又遲疑,最後只緊盯着辛鸾的淩亂的發髻,愁苦地結着眉頭,切切道,“殿……別哭,不要哭,我……我想您平安。”
他倉皇着,尴尬地伸着手,最後還是不敢碰辛鸾。
正要放下,不想下一刻卻被人“啪”地抓住。
白角一個哆嗦,心都跳麻了,只見剛剛還不肯示人的辛鸾把臉從鄒吾的懷裏擡起來,淚水洗得通紅的眼睛,威嚴而峥嵘地看定了他。
“為我做件事。”
辛鸾的聲音嘶啞。
“你現在跑去北城門,一路跑去南陰墟,哪裏人多跑哪裏,就喊:你看到了含章太子,碧血鳳凰降世,高辛帝裔現身。”
不僅是白角心口一跳,一旁的卓吾聞言也是心口狠狠一跳,只覺得那一刻,辛鸾不動聲色的眼裏,刮過了萬鈞的雷霆。
·
天子居所,左祖又社。
南陰墟主祭壇一側的社稷壇上,向繇與丹口孔雀孔南心并立風中,眼前是緩緩退去的百姓,放眼西眺,曾塞野的漳水河,如今人頭攢動竟似乎一場怒濤海浪後的脈脈的退潮。
“大好江山啊,二十一年前這裏還是屍體蔽野塞川的人間地獄。”
東境的風比南境的寒,此時,向繇已經在禮服外面披上了氅衣,他挑着眉梢,口氣淡淡的,似嗤似笑,“先帝前腳剛入地宮,他後腳踩着時辰嘩衆登基……他倒是不怕面上不好看,也不怕心中過意不去。”
丹口孔雀充耳琇瑩,容顏昳麗,此時,聞言只是輕輕撥了撥自己的珥铛,“就算過意不去罷,不過我中境需要的是個勵精圖治的天子,他的私德如何,于我,無足挂齒。”
他們雖然都曾追随先帝成霸業,但如今致身千乘卿相,世事考量都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向繇輕輕一笑,“也是,各家有各家的難。中境之前飽受戰火蹂躏,你親理萬機,如今成果不易,的确挨不得上面的胡亂變動,可我南境所求不同,我們邊防脆弱,戰事連綿數年而不絕,東朝若是不能相助,我也只求這主君不要太有打算,沒事兒就頭腦發熱,一天一道政令。不過……”
向繇偏過頭去,淡淡道,“不過……若這王位還有變動呢?”
丹口孔雀眉梢一挑,似乎沒有料到向繇的口氣如此篤定,又驚又疑地輕緩道,“……哦?”
·
與祭壇上的蕭索不同,南陰墟祭壇的後面昨夜始就臨時搭了帳篷,以供宗室重臣歇息,此時濟賓王的帳內朝臣彙集一堂,歡聲鼎沸。
當然,此時能進帳的都不是尋常人物。在新帝面前,同時還能說上一句俏皮話的,更不是尋常人物,不是新帝的近臣親信,就是極善于見機取樂的官員,放眼一看,齊二、辛和這些年輕小兒圍攏濟賓王最近也就算了,最裏一圈,竟然還有三品的朝臣,以輔政之臣之身,行阍寺黃門之事,細看都是炎涼嘴臉。
齊嵩站得不遠不近,他的一派司空複等也維持着重臣的體面,而公良柳一派站得稍遠一些,老大人公良柳更是尋了座位,眯着眼委頓不起。
公子襄是突然闖進來的,他卷簾翻帳,一進帳就高聲問道,“齊策何在?!”
這一句既煞且威,既殺且利,陡然間打碎了帳內的融融笑意,所有朝臣赫然回首,這才見大帳之外,公子襄黻衣繡裳,提着裂焰,直接沖了進來。
“公,公子……這是……”
辛襄不去理會,冷冷地掃蕩一圈,蔽膝在他的大步下層層疊疊地展開,只聽得他輕蔑冷笑,“各位好興致啊!先帝屍骨未寒,爾等不思悲痛,倒是在這裏忙着取樂!”
這話何等誅心,帳內朝臣頓時錯愕,一個個畏懼地散開。
公良柳聞言掙開睧耗的眼睛想要阻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被朝臣們層疊圍攏濟賓王,在人群的空隙中現身,雄踞端坐的新帝神色未動,眼神淩厲得已然讓人畏懼。
“辛遠聲你放肆。”濟賓王兩眼一眯,“這是什麽地方,你敢提槍近前?”
辛襄卻沒有絲毫退卻,裂焰槍尖點地,金石的地面上,咯咯地刮出刺耳的磨牙吮血般的聲響,“先帝在時,曾金殿之上持劍斬案,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有些兇手我動不得……”
裂焰槍枭狂着長鳴一聲,直指齊策!
“不代表所有兇手,我都動不得!”
“你瘋了!”
白角還在怔忡,卓吾聞言,率先扣住了辛鸾,“你知道你現在什麽境地?你身份會暴露,行蹤會暴露,那一位剛剛大權獨攬,你要被當成靶子被打嗎?”
辛鸾卻掙開他,靜靜道,“我沒瘋。”
他掙紮了一下,從鄒吾的懷裏跳下來,不動聲色地看了白角一眼,拿過卓吾手中的鞋子,穿好。
“我受夠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了。”
他還是有些虛,落地時踉跄了一下,不過立刻就穩住了,他瞥了卓吾一眼,沉聲道,“小卓,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我一輩子都該做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老鼠嗎?”
“可你現在只是在負氣,是在賭!”
事到如今,便是鄒吾也冷靜不了了,他猛地握住辛鸾,逼視他。
他只想保他平安,想他穩妥,不想他尚未成年就要掀動如此波瀾!
可辛鸾揚着臉,不閃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冷靜而堅毅道,“對!我就是在賭!”
“我賭宗法輿情民意都在我這裏,我賭世人牽衣延頸欲為太子而死……鄒吾,君子惡居下流,我在劣勢裏站得夠久了,我難道還不能賭嗎?!”
他是被仇恨沖昏頭腦了。
可是他也很清楚,這輩子,至少五年之內,他都等不到這麽一個民情喧騰,百姓對他父親愛戴到極點的時刻了!他想翻盤,他必須走這個險招,是生是死,他要賭這一把!只要他能出現,只要他站在天下人的面前,他可以讓所有的殺人兇手忌憚,他可以讓所有暗害過他的人,坐卧不寧,寝食難安!
白角的徘徊只在瞬息,看到辛鸾與人争執如此,立刻再不猶豫,他抓住辛鸾的手,眼神有赴死般的堅毅,他說,“殿下,您放心。”
說着扭頭朝着墉城北門,閃電般疾奔而去!
兩裏路。
不必白角從墉城城北跑到南陰墟,他從紮進人群中喊出第一聲起,巨大的混亂随即爆發。
含章太子的現身的消息就如同燎原的野火,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百姓們交頭接耳,左呼右喊,人們驚訝、又了然、緊接着拍手、又稱好,消息迅速地在無數人嘴裏失真,驟風一般狂卷過後,百姓們衆口一詞地開始說他們看到了含章太子,含章太子進了王帳,濟賓王權位交割,含章太子回來了。
墉城北門一裏遠的高地上,申豪跨馬而立,利劍就靜靜地橫在馬鞍上。
因為品陟和值防的安排,他并沒有靠近南陰墟太近,他身後,是一排戎馬以待的赤炎親衛,人潮與烈烈的旌旗交織在風中,他們俯視着,聽着,直到人們卷起的巨大聲浪讓胯下的戰馬都開始躁動。
“含章太子現身了……”
申豪靜靜地捏着手中近期線報的紙條,銳利的側臉了然地點了點頭,“那應該錯不了……試問這天下,還有什麽比臨奠父親更重要的事,還有什麽……比擁戴高辛帝子更大的功業——傳我號令!赤炎十一番集結!”
面對腳下千萬人潮,申豪忽地劍指西方,放聲大喝,“随我去迎我們天衍的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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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