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萬冊福地就是畫天峰下的十二福地之一

放下手中茶盞翩然起身的鳳歌互相抱拳行禮,算是打了個招呼。

雁行雲松了口氣,趕忙退下了。

而雁行烈看着眼前英挺硬朗中透氣幾分邪氣的年輕男子,眼中逐漸生出幾分溫柔,略略挑起了嘴角,開口時,那聲音是非常溫和的,甚至還有幾分包容的意思:“多年不見,你就是這麽和大哥打招呼的嗎?”

鳳歌怔住,臉上頓時色變,連眼中都浮現一抹詫異。

他驚訝地看着雁行烈。

眼前雁行門的新門主,容貌平凡又溫和,身上那股凜然的氣勢卻顯而易見,而他說出的這番話,卻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鳳歌畢竟不是傻子,略略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人最開始說了什麽——

“多年不見。”

他們不是應該第一次見面嗎?

“本盟主是曾有過一個大哥。”鳳歌冷靜下來,面不改色地看着雁行烈,端起茶盞悠悠抿了一口,“不過我可沒這麽大的膽子,敢認貴門的門主為義兄。”

雁行烈在聽到通傳的弟子來報,魔道萬惡盟盟主來訪時,意外之後,就是欣喜。

三百年前,作為沅陵老鬼,他雖然慣常喜歡獨來獨往,但很多時候,還是會有那麽幾個能一起喝酒談天、比武演藝的至交好友。

萬惡盟盟主鳳歌、枯骨門護門鬼姥、還有喜歡引用血海之水的散修魔族燕弑天,都是當年拜過把子的交情。

雖說三百年過去,時移世易,時過境遷,但乍然聽聞故人來訪,雁行烈還是有些喜悅的。

眼下見鳳歌言語冰冷,但臉上分明有幾分懷念之色,雁行烈也懶得再戴那正道修仙者的虛僞面具,淡淡地說:“辛夷如今可化形了?”

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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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歌陡然回頭,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眼裏又有幾分猶豫。

“一個大男人,這麽久不見,變得跟娘們似的磨磨唧唧了嗎?”雁行烈見他這個反應,忍不住叱罵。

他當年最為年長,理所當然地成了四人中的大哥,許多事上,對眼前這個三百年前還算是小孩子的幼弟,是自發地扮演了長兄這一個角色的。

鳳歌手上茶盞沒拿穩,嘩啦就掉在了地上。

他震驚了半晌,終于開了口:“大……大哥?”

雁行烈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

辛夷是他送給鳳歌的魔寵,剛出生時只有巴掌那麽大的小老虎,連哭起來的聲氣兒都是弱弱的,‘辛夷’這個名字,還是他給取的。

不過直到他在血海身死,辛夷也還沒化形……如今三百年過去,不知如何了?

鳳歌也正是因為雁行烈提起了辛夷,心裏才不由地生出了一分希望。

若非曾經極為親近之人,怎會知道辛夷?甚至連辛夷化沒化形的事情都會關心?

一般魔道妖邪來訪,正道宗門的掌門不是都應該如臨大敵麽?

鳳歌的眼眶一熱,眼睛頓時就紅了。他起了身,走到雁行烈面前,微微低下頭,把自己的額頭與雁行烈的額頭相貼,輕輕地說:“我不敢相信。”

雁行烈對他這時孩子氣的行為頗感到有些好笑,但畢竟事實還是确認一下的好,便沒阻止他,放開了自己的神識,任鳳歌把他的神識放了進來,在自己的識海裏細細探看。

一般修仙之人,若非極為親近,必然是不敢讓人貿然闖進自己的識海的,這種把自己的軟肋缺點攤開了給別人看的行為,無異于自掘墳墓。

但鳳歌不一樣。

當年不足百歲的熱情少年,三百年後,明明已經成熟穩重了許多,此刻卻紅着眼眶顫抖着聲音說“我不敢相信”,他根本沒辦法拒絕。

時光荏苒,當他換了一副皮相,以陌生的身份再次與當年的少年相見,聽見這人說“我不敢相信”,但語氣裏卻分明飽含期冀,無論如何,他的心腸都硬不起來。

☆、真相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

撒花~

哎喲感覺自己最近好懶,立flag說是要早睡早起,早睡是做到了……早起,呵呵。

當然每天的更新沒有落下了,愛你們,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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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歌情緒真正平複下來時,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

失而複得的感覺實在太難以言說,他索性在雁行烈的腳邊坐下,把自個兒的腦袋放在了雁行烈的大腿上,自下而上地看着雁行烈,開心得嘴角都要咧開。

完全看不出半點魔道萬惡盟盟主的威風模樣。

說實話,雁行烈稍微有點……不太适應。

當年的鳳歌就喜歡黏他,但那時鳳歌不過才六十多歲,以魔族的年齡來算,也就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如今三百年過去,完全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

他奪舍重生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感到什麽叫無所适從。

但這種幼弟對兄長的敬愛,他又不是不受用。

嘆了口氣,雁行烈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鳳歌的發頂,“都這麽大的人了……”

“大哥歸來,鳳歌心裏甚是欣喜。”鳳歌笑了笑,任那只手帶着熟悉的觸感一寸寸地拂過自己的長發,“我很想念大哥。”

雁行烈的心裏忽然溫溫的一熱,似乎被什麽東西溫柔熨燙,一時舒服的難以自抑。

我自地獄歸來,阻我路者,殺!殺!殺!

這是他奪舍重生以來,一直盤亘在腦海中的堅定念頭。他不僅想滅了當初在魔道血海暗算他的人,還想……弑天滅地,讓這世界,真正地淪為修羅地獄!

所有他所受諸的苦難,他要這個世界,分毫不差地都給還回來!

但這一刻,就是這一刻,心口的溫熱讓他忽然有些詫異。

原來自己,還是會被人溫柔相待的?還有人……日思夜想,曾渴望再見他一面?

他忽然就笑了。

“大哥也很……想念你。”

這話說出口時,雁行烈都被自己吓了一跳,甚至愣怔了片刻。他這一生從來不知道,有些話仿佛天生就帶了魔力,一旦開口,就好像是電流一樣,刺激得他每一根神經都在發抖。那倒不是痛苦,而是太過愉悅,讓人就像在芬芳的美酒中完全沉浸下去一樣。

他也從來不知道,當初拜過把子的異性兄弟,可以讓他如此的……想念。

他也……忽然想對這個世界,溫柔一點。

鳳歌懶懶地坐在雁行烈的腿邊,默默地看他:“我當初……沒有在大哥身邊。”

“就算你在,可能也改變不了什麽。”雁行烈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溫柔地笑了笑,“你當年,那身修為可不夠那些人看的。”

“現在不一樣了。”鳳歌抿了抿嘴唇,看他時眼中有一抹無比堅定的認真,“我跟鬼姥打了兩百多年,雖然弄不死她,好歹能煩死她。”

雁行烈的目光陡然一冷。

他當年在魔道血海遭遇圍攻,除了雁行門的前任掌門,蓬萊島的島主,其餘的就是枯骨門中的叛徒,但……并沒有看到鬼姥的影子。

可鳳歌此言……應該也不是空穴來風。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了。

“當年的真相,你查出來了?”他扣在鳳歌肩膀上的手的力道無意識地加大了,眸中漸有濃厚厲色。

鳳歌修為深厚,肩膀上的這點疼痛跟大哥的冤死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麽,順着他的話題往下說:“鬼姥如今已經是枯骨門的現任主子,枯骨門中當年圍攻大哥的那些人,現在多半都是門中的地位顯赫之人。”

雁行烈頓時就明白了。

當初枯骨門叛徒參與圍攻,若非鬼姥授意,那些人怎麽可能在她繼任後還能如此的體面風光?

“為了什麽?”雁行烈的聲音很淡很輕,卻仿佛字字千鈞。

鳳歌掀了下唇,這一點,他當初也曾經百思不得其解。

“她喜歡燕弑天。”

燕弑天?

這個名字實在太遙遠了,遙遠到三百年後,對雁行烈而言,基本上就已經只是一個代號了。

他想起了當初在花間月下一同飲酒時,燕弑天曾有過的似是而非的真情流露。

燕弑天雖然修為高深,又生得鳳目薄唇,但為人實在是太過沉默羞澀,和“弑天”這個名字所形成的反差,實在大的很。

而燕弑天,曾在溶溶月色下望着他怔然出神過,也曾問過他,“我缺一個雙修的道侶,你願意幫我嗎?”

他當初……又是怎麽回答的?

三百年過去了,早就忘了啊。

但燕弑天不久之後進階,因為心魔而渡劫失敗,當即魂飛魄散。三魂六魄消散于天地之間,讓他不免也傷懷了許久。

好像……自從那個時候起,鬼姥作為他們的義妹,就好像跟他漸漸疏遠起來?

人間的蠅營狗茍,斤斤計較之事,在他們這些生命長得無法想象的修仙魔族的身上,居然還能重演?

雁行烈不免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不過大哥當年,當真是風華無雙呢。”鳳歌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靠在他大腿上有些困倦,聲音低低地說,“我曾僥幸拿到過一副流岚宗浮薇真人的畫像,細思之下,竟覺以大哥當年風采比之,竟也是分毫不差。”

雁行烈聞言,頓時哭笑不得。當年?

沅陵老鬼這個名號的确聽起來不像個美人,但他當年,确實長的……還不錯。

如今的這副身軀,各方面都挺好,皮相上,着實平庸了點。

修仙之人,誰又過分執着于皮相呢?

“既然來了,那便多留幾日,你我二人,也好敘敘舊。”雁行烈低頭,看到已有幾分困意的鳳歌,聲音不由也柔和了下來,“也許過幾日,你就能親眼見到那流岚宗的浮薇真人了。”

鳳歌困意陡消,直直地坐了起來:“前段時間,辛夷給我傳信,說是那流岚宗的浮薇真人和他的弟子賀瀾都在大哥這兒,原來他們還沒走麽?”

“沒呢。”雁行烈的指尖挑起一縷鳳歌的發絲,細細揉捏,漫不經心地說。

“那浮薇真人……真有那麽好看嗎?”鳳歌放松了心神,也不由有些好奇。

雁行烈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這個麽……等你見到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本來也沒想對賀瀾季禾怎麽樣,但他忽然想對這個世界……更溫柔一點。

賀瀾的妖獸身份以及季禾并非浮薇的事,恐怕都瞞不住,倘若真有麻煩找上來,他不介意,幫個忙。

幽冥世界。骨城。

辛夷看到南山腳步踉跄着從枯骨鬼姥的房間裏出來,臉上神色不由顯出鄙夷,轉而便變得淡漠起來,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而過。

南山的腳步頓了下,微微轉頭,看到辛夷從容悠閑的背影,不由抿了下嘴唇,臉色青白地離開了。

“鬼姥是做了什麽?”辛夷倒了杯茶遞到枯骨鬼姥的手上,調侃,“南山的臉色可不好看呢。”豈止是臉色不好看,腳步踉跄虛浮,看起來都不太像個修仙之人了。

“讓他盡盡他能盡的義務罷了。”枯骨鬼姥喝了杯中茶,美豔逼人的眉目間浮上一絲慵懶,伸手勾住辛夷的腰,尋到他的唇,漫不經心地吻了上去。

辛夷的臉色很是從容,唯獨眼底迅疾地溜過一絲愉悅。

仿佛貓兒似的,又帶上了若有若無的狡黠。

三天後,雁行門。

賀瀾和季禾前腳剛回到雁行門,瑤姑射天女瑤後腳就匆匆地來見他們,一臉的肅然:“蓬萊島給我傳信,信中言明,季禾并非浮薇之事已經在雲荒大陸上傳開,賀瀾……是妖獸化形。”

二人略略意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雁行烈與鳳歌也來找了他們,同樣的意外:“這事怎麽會突然就傳開?”

“我們這半個多月雖然在外,但只一直待在一個地方,完全不會有身份洩密的可能。”賀瀾沉聲道,眼中卻有厲色。

分明是心中多少有了猜測。

這段時間以來,知曉他二人身份并且關系不諧的人,也就那麽一個。

季禾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賀瀾的手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肩上按了按,以示安慰,沉聲說:“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但他的速度……着實快了些。”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鳳歌,”鳳歌被晾在一邊半天,終于找到了自己說話的機會,眸眼一轉,笑眯眯地說,“魔道萬惡盟的盟主。”

賀瀾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淡淡地問:“打算幫忙嗎?”

鳳歌略氣結,他的大哥都沒這麽不見外好嘛!

雁行烈伸手拍了拍鳳歌的背,安慰道:“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鳳歌很快調整了臉色,繼續說:“我安排在枯骨鬼姥身邊的人,曾經帶給我一個消息。枯骨鬼姥新收了個男寵。”

男寵?季禾下意識地與賀瀾對視,感覺自己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南山這畫風變得有點快啊!

“枯骨鬼姥是枯骨門的現任領導者,在魔道中也是威名赫赫的人物,”瑤真微蹙秀眉,輕聲說,“可我蓬萊島,又怎會從枯骨鬼姥那裏得到消息?”

并且……還想要有所作為?

想到了這一層,瑤真的臉色不由就有些難看起來。

雁行烈聽到枯骨鬼姥這個名字時,臉色就沉了下來,待聽到了瑤真的疑問,臉色就更為難看。

“此事屬私人恩怨,姑射天女若不想插手,還是趁早離開的好。”雁行烈淡淡地說。

瑤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她的心思一向玲珑剔透的很,見到雁行烈和萬惡盟的盟主一副親近姿态,心中多少有些了然,但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不解釋一下嗎?”

鳳歌饒有興致地看了看瑤真。

姿容絕麗,翩然出塵的姑射天女,心思倒也機警聰慧。

瑤真最後還是沒走。

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後,她多少有些……拿不定主意。

既然拿不定主意,那便先留在這裏看一看情況好了。

雁行烈心知,她能做到這一步就已經算是不易,也沒勉強她再做出什麽承諾。

而與此同時,枯骨門與蓬萊島聯盟,預備逼迫雁行門和流岚宗交出賀瀾和解釋浮薇一事就已經沸沸揚揚地傳遍了整個大陸。

仿佛一瞬間,雲荒大陸就已經山雨欲來風滿樓。

流岚宗內,集英面對着衆長老和弟子的質問,猶豫再三,還是痛快地承認了,而之後的工作,就該是如何讓這些人同意他保下季禾和賀瀾的打算了。

集英修仙修了這麽多年,雖然人情世故上早就超脫,遠沒有那麽重情重義,但季禾畢竟是浮薇一力所保的異世精魂,他沒理由虧待人家,而賀瀾……早在進階元嬰時,他就隐約覺得這小子不簡單,多半還有其他造化,必不會折在這件事上,魔道血海的妖獸,正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賀瀾修為還不錯,沒道理一下子就敗北。

還有一點,集英心裏也挺掙紮。

賀瀾把雁行門新掌門的事半真半假地跟他說了……沅陵老鬼,這個三百年前正魔兩道談之色變的人物,居然又奪舍重生了!

他雖然不太清楚,為什麽賀瀾會和沅陵老鬼交好,但只要沅陵老鬼站在賀瀾這一邊,那賀瀾的勝算一下子就增大了。

縱使正魔兩道基本上屬于井水不犯河水,但畢竟……沅陵老鬼若是想幫賀瀾這個忙,他也不好意思坐視不理啊。

想到那個叛出師門的孽障,集英頓覺自己老了好幾歲。

☆、end

幽冥世界。骨城。

枯骨鬼姥看到南山靜靜坐在回廊下發呆,蓮步輕移,走到他身後,嬌聲開口:“想什麽呢?”

南山頓時僵住,轉過頭,漠漠地看了她一眼。臉色青白的吓人。

“我還能,想什麽?”南山倦倦地說,連聲氣都不複先前的意氣風發。

這段時間以來,他确确實實地成了一個“男寵”,就是明面意義上的那種,男寵。

随時随地,都得接受枯骨鬼姥的“寵幸”,而且每次完事之後,他總覺得自己身體發虛,能清楚地感覺到自身靈力的流逝。

但他又無法反抗。

枯骨鬼姥早就吩咐了辛夷,牢牢地看住他,他的活動範圍,也就是這座華麗卻血腥的牢籠。

他忽然感到後悔了。在自己的利用價值沒有耗盡之前,枯骨鬼姥想必是不會放手的。

那時剛跟枯骨鬼姥來到枯骨門,他一心想要取得她的信任,以便自己日後可以報複賀瀾季禾,便一股腦地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季禾和賀瀾的事都說了。

枯骨鬼姥當時的神情很是變幻莫測,只是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他以為她不會把這事放在心上,但沒幾天就聽說了,枯骨門和蓬萊島聯盟,想要逼迫雁行門和流岚宗的消息。

這一下子,他是徹底回不了頭了。

一想到自己當初的鬼迷心竅,義無反顧地跟着枯骨鬼姥來了枯骨門,南山的心裏就有種無言的怆然。

看着眼前姿容媚麗的女子的眼神也不由淬上了深深的怨毒。

“瞧你這什麽眼神,”枯骨鬼姥啧啧連聲,伸手扳住他的下巴,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他,“怎麽,想殺了我?以你現在的靈力,不說打敗我,就連那當初你看不上的季禾,怕是你也擋不住人家幾招。風水輪流轉,可是想過今日?”

南山目光冰冷,內心卻恨不得手撕了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惡毒的女子。

“想知道我為什麽要跟蓬萊島聯手嗎?明明一個名門正派,一個只能沉淪在幽冥世界。”枯骨鬼姥笑吟吟的,眸眼卻深邃不見底,“倘若有選擇,我可能也不會這麽做了。”

枯骨鬼姥想到萬惡盟盟主鳳歌接近兩百年的不斷找麻煩,心裏也有些煩躁。

當初的事情即使是她的錯,都已經過去三百年了,鳳歌心裏還是放不下嗎?

而聽手下人說,鳳歌前幾天去了雁行門,至今未歸,那麽雁行門這邊,多半就是指望不上了。

蓬萊島島主瑤光那個色胚,要是她有其他的選擇,他們彼此間又怎會有這次的合作?

不過是為利而聚,為利而分罷了。

她要的,是浮薇的‘身體’,四百多年的修為,‘浮薇’早就是一個能夠容納萬物的上好容器了,而如今浮薇已經被一個無名小卒占據了身體,憑她的修為,将那具脆弱的靈魂剝離,只要‘浮薇’的身體來煉制各種血海精魂,完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瑤光那厮,本來是想和流岚宗聯手牽制魔道的吧?但後來聽她這麽一說,立時就能改主意,也不見得本性能有多高尚……正道修仙三大宗門,總歸只是其中之一,當然不如獨占鳌頭來得痛快!

想到這兒,枯骨鬼姥手下的力道不由加大,狠狠地掐住南山的下巴,在他耳邊低聲笑起來:“且待我今日得勝歸來,讓你再瞧一眼你的心儀之人罷。”

說罷,便施施然地松開了手,施施然地離開了。

南山無力地癱坐在回廊下,後背不知何時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

見到枯骨鬼姥走的遠了,辛夷這才慢吞吞地從回廊那頭走過來。

他俯下身,眼中似有哀憫地看着南山,淡淡地說:“魑魅魍魉,怎會比步步為營計較得失的人心更加可怕?”

南山擡頭看了他一眼,神色疲憊又木然。

“你不也只是她的男寵?”

“我?”辛夷忽然笑了起來,他本就是鳳目薄唇的長相,這一笑更顯出了眉目間的秀美,“我對她可談不上恨。若不是因為某個人,我可能根本就不會認識她。”

南山的冰冷眼珠機械地轉了一轉,不明所以。

“我來跟你告個別。”辛夷語氣淡淡,仿佛談論天氣一樣平常,“她既然已經傾巢而出,準備去做大事了,我當然以後也沒必要留在這裏了。”

南山震驚地看着他。

“于情于理,我都會去雁行門看上一看。”辛夷笑了下,慢悠悠地說,“或許會是修羅場,但我覺得不會。畢竟,那個人回來了呀。”

距離枯骨門和蓬萊島将要聯手的消息傳出,也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雙方做好充足的準備了。

蓬萊島曾來信問過雁行門,示意雁行門不要插手此事,倘若雁行門的掌門只是個普通的修仙者,那便也算了,但偏偏是三百年前身死血海的沅陵老鬼。

他正想報仇呢,仇家偏偏就給送上了門。

不僅要報仇,當然還要護得賀瀾和季禾二人安全。

鳳歌好容易與大哥重逢,當然責無旁貸地幫忙。

流岚宗雖有集英一言九鼎,但畢竟還有衆多的長老和弟子,彼此僵持了許久,這才松了口,讓集英帶着一幫人來了雁行門。

姑射天女眼見情況危急,首先自然是去勸了自己的兄長瑤光和長姐瑤華,勸說無果後,一氣之下,索性又來了雁行門。

朔風獵獵。卷起幾片枯黃的秋葉。

人界轉眼就入了秋。

雁行門數十裏外,大軍壓境,枯骨鬼姥和瑤光親自臨陣,秋天漠漠,俄頃風定雲墨,一時數重威壓撲面而來。

雁行門前,雁行烈領着衆人迎風而立,早就做好了戰鬥準備。在這麽多人面前,季禾的武力值實在可以忽略不計,賀瀾就把他留在了鳴沙園,讓他安心等消息。

季禾雖然擔心,但深知自己倘若去了反而是拖累,只能認命。

他百無聊賴地在鳴沙園裏閑晃,實在是覺得匪夷所思——

就這麽小半年,事情怎就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鳳歌,你果然在這兒?”枯骨鬼姥遙遙便看到站在雁行烈身邊的鳳歌,媚麗的臉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嗤笑他,“雁行烈是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讓你這麽的死心塌地?”

她這話說的,其實就有些暧昧了。

本以為鳳歌會駁她幾句,沒想到是鳳歌只是笑一笑,沒說話。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枯骨鬼姥氣得不行,實在理解不能。平素喜歡找她麻煩的鳳歌,怎麽在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男人面前,這麽乖順安寧?

反倒是雁行烈開了口,語氣悠閑從容:“這與你又有何關系?鬼姥,夤夜夢回,你不曾覺得虧心麽?”

枯骨鬼姥的臉色有些詫異,一時沒太反應過來,這雁行烈的話是個什麽意思?

“兄長。”一旁靜默而立的姑射天女瑤真面露不忍,遙遙地看向對面蓬萊島的島主瑤光,“莫要執迷不悟了。”

“瑤真。”那蓬萊島主相貌端正,眼中卻有戾氣,不耐煩道,“莫要明珠暗投!還不速速棄暗投明!你當那些人是鬧着玩麽?你若回來,我将來許你一宗榮華!”

瑤真愣了愣,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的兄長。

“一宗榮華?那你這諾言也實在太托大了些!”集英冷冷地哼了一聲。

當下局面,本因賀瀾而起,到了眼下,反倒沒賀瀾什麽事兒了。

賀瀾深感無語,繼續在一旁默默地聽。

反正真打起來了,他還是得上。

元嬰後期的修為,怎麽說也已經能拿得出手了。

“虧你流岚宗還自诩名門正派,集英你可曾想過門中弟子自甘下賤,成了我的裙下之臣?”枯骨鬼姥以袖掩口,嬌笑連連。

集英的臉色難看起來,頓時迅疾出手,一道碧色流光就直直地竄向了枯骨鬼姥!枯骨鬼姥一驚之下,迅速升起自身防護,祭出“狂煞血雲”,疾風卷着漫天血雨灑向了對面!

至此,這場僵持許久的對決終于開始!

一時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

血月無光,陰森暗夜。

在場的多是元嬰化神期的修士,法力高強,術數高深,一旦拼殺起來,自然是山搖地動,天勢傾倒。

季禾耳聞外面殺伐陣陣,就連鳴沙園都能感受到法術的餘威,不免有些心驚膽戰,轉過一道長廊,忽然迎面撞上了一隊披堅執銳的骷髅兵。

他愣了一下,随即轉身就走。

莫非是枯骨鬼姥他們不放心,想來抓他做人質?季禾腦中瞬間浮想聯翩,在沒摸清那數十個骷髅兵的目的之前,趕忙先逃命。

“在那裏,給我追!”領隊的朱鹮一眼便瞧見了消失在拐角的素色鲛绡,驟然喝了一聲,領着人追了上去!

季禾隐約聽到叫喊,随即便聽到清晰無比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四處張望,這裏實在太空曠了,完全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咬了咬牙,決定豁出去了!

燃燒吧!少年!

寒冰刺在手中飛速旋轉,季禾轉身直面那數十個骷髅兵,忽然笑了:“誰先來?”

朱鹮愣了一下。鬼姥說這人修為甚低,但身份又極重要,讓他趁亂闖進來抓了當人質,沒想到見到了人,還挺勇敢?

當然季禾只是出其不意,在對方沒有準備之下,便斷然出了手!

數十道冰淩自寒冰刺中飛速射出,直直地撲向了對面的敵人!

季禾口中念訣,自地上騰身而起,手中一起一落,一條搖頭擺尾的冰龍便破空而出!

朱鹮立即反應過來,抽出自己的玄鐵長刀,一聲呼和之下,那群骷髅兵頓時仿佛被血染過一般,在一團團血色鬼火的籠罩下,面目猙獰,滿身死氣,瞬間排列成攻擊之陣,殺氣騰騰,血光彌漫!

季禾手上動作迅疾轉換,在骷髅兵攻來時,身後頓時升起巨大的玄冰護盾,身形稍一轉換,便脫離了骷髅兵的攻擊。

季禾初時還能靈活運用術法,但一番争鬥下來,身上多了不少傷,雖不致命,但他的反應卻明顯遲緩了下來。

“沒有太多對敵經驗,果然吃虧啊……”季禾轉身避開一個骷髅兵的攻擊,騰身而起時,心裏默默地想。

果不其然,又過了不多久,眼見骷髅兵數量沒折損多少,自己就已經吃受不住,腳下一個踉跄,直直地迎上了那個叫朱鹮的男子的手中的長刀!

靠!真死了我能穿回去麽!

刀鋒上寒光一閃的一瞬間,季禾莫名地想到了這茬。

千鈞一發,他只覺眼前陡然一花,被人直直地拉了過來,那人手上陡然閃現出一簇暗綠色的火焰,猛地往前一撲,便逼得那朱鹮連連後退了幾步!

季禾以為是賀瀾,但擡頭一看,分明是一個鳳目薄唇,姿容纖秀的少年!

朱鹮看到這人,頓時面色大變:“你怎會在這裏!”

“那邊快結束了,我當然要來看看。”辛夷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彎起。

朱鹮大喜:“鬼姥勝了?”

“你說呢?”辛夷慢悠悠地開口,玩弄着指尖的暗綠色妖火,示意季禾躲遠一點。

“什麽意思!”朱鹮這時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往後又退了一步,死死地盯着他,“你究竟是誰的人?”

辛夷手指微微一動,神色卻是溫和無比:“三百年前,縱橫魔道風頭無兩的沅陵老鬼在魔道血海身死,你說,夤夜夢回,你可曾虧心?”

朱鹮面色頓時慘白,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的主人想幫誰,我當然就幫誰了。”辛夷微微一笑,仿佛春水初生,“畢竟,我還是那個人送給主人的呢。”

話音剛落,辛夷指尖的那簇妖火陡然變大變亮,幾乎燃燒成了一條吐着舌頭的暗綠色火龍,搖頭擺尾地往朱鹮的方向蹿了過去!

枯骨鬼姥雙膝跪地,不住地喘着氣,黑綢緞裙上已經沾滿了血跡和塵土,她心跳如雷,完全沒想到會是如今這樣的局面。

怎麽會!

辛夷每晚都會給她調“固元茶”,圖的就是對敵時可以修為暴漲,可現下,怎麽會如此!自己竟只能勉強正常使用修為,完全沒有暴漲的跡象!

而雁行門掌門的功力,也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世間何時有修為如此高深之人?

枯骨鬼姥面如死灰,看到那人遠遠走來,最後在她面前停下。

“鬼姥,”雁行烈鬓發衣衫未亂,忽地俯下/身,伸手擡起她的下巴,然後專注無比地與她對視,“三百年前,你可曾想過,會有這樣的一日?”

三百年前?

枯骨鬼姥頓時色變。

“我自地獄歸來,阻我路者,殺!殺!殺!”雁行烈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那動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溫情的,音調卻冷寒無比,“有人對我好,我當然溫柔相待,可有些人,還是算了吧。”

話音剛落,雁行烈陡然出手,指尖火焰熊熊。

“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我認賭服輸!不過……還是趕緊告訴那魔物吧,”枯骨鬼姥幽幽一笑,說不出的詭谲,“他那小情兒,沒準早就沒命了呢!”

賀瀾正在不遠處,聽到這句話,頓時色變,騰空而起,禦氣奔向了鳴沙園。

雖然己方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但大局已定,和他有關系的,也不過是季禾罷了。

倘若真出了什麽事,他該……如何是好?

“季禾!”鳴沙園中全然一副暴風過境的慘烈,而園中卻空無一人,賀瀾大驚之下,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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