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天,是向言過來叫起,走進院子裏,叫了一聲後,沒見反應,就直接推開了門。
雕花的紅木色門板被歲月洗舊,推開時,發出“咯吱”聲響,窗棱下是晨曦微光,泛着冷裹着些許粉塵。
屋內比室外暖和,向言往裏走了兩步,來到寬大床榻邊,拉開垂下的帷幔,嘴裏囔着,“哥,可以起來了,你……”
話音戛然而止,目光定在了一處,軟和的被子皺巴巴卷在一塊,向之暨側着身體,雙手展開,懷裏蜷縮着個人,是林鹿,縮成一團,就一小撮黑色頭發露在外頭。
向言睜大眼,呼吸一滞,往後退了兩步,再朝向之暨看去,對方皺着眉,半阖着眼,仰起頭瞥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別喊了,你到外面等着去,我們馬上就過來。”
向言屏住呼吸,快速後退,在向之暨的注視下,腳下生風逃了出去。
他在外頭等了一刻鐘,蹲在門口,撐着下巴,想着他哥和那林鹿的關系。
還說是朋友,這都睡一床了。
向言啧了一聲,臉上是不懷好意的笑。
突然小腿被踢了一下,他身體晃了晃,右手撐着地,快速站了起來,向之暨打量着他,眯着眼,“在想什麽呢?”
向言沒說話,而是側頭掠過向之暨的肩膀,朝他身後的林鹿看去,他笑道:“昨天睡得好嗎?”
林鹿臉色微紅,他小聲說:“這地方好像鬧鬼,昨天我和向……”
話還沒說完,向之暨就拽住了他的手臂,他頓了頓,說:“我昨天有些害怕,就睡到了他房間裏。”
向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裏的笑意是半分不減。
去前院吃了早飯,向之暨給林鹿拿了個水煮雞蛋,敲碎了給他剝殼。
一整晚的擔驚受怕,林鹿壓根就沒睡好,耷拉着眼皮,一臉倦容,等向之暨把剝了殼的雞蛋遞給他,他才回過神,連忙接過,不怎麽好意思,小聲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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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氣什麽。”向之暨伸長了手,又去拿了一個。
邊上向言看到了就說:“哥,我也要吃雞蛋。”
向之暨瞥了一眼,嘲笑道:“多大的人了,自己沒手啊。”
林鹿咬了一口雞蛋,嘴角悄悄翹起。
向家的墓園離老宅子距離不遠,不過還是得開車過去,一共開了五輛車,向之暨帶着林鹿,坐進了魏麗他們那一輛車裏。
兩個人坐在後面,這裏的路不怎麽平坦,車子颠簸,林鹿的身體搖搖晃晃,好幾次都歪撞到了車窗那邊,手臂隐隐作痛時,被突然伸過來的手給圈住,往另一側倒去,跌進了向之暨的懷裏。
他一愣,目光朝前面的魏麗和向言看去,又擡起頭,眼皮撐大,呆呆鈍鈍的看着向之暨,挪動嘴唇,無聲問:“你幹嘛?”
向之暨噙着笑,沒回答,溫熱的掌心貼着林鹿的手臂輕輕揉捏,他低下頭,在林鹿耳邊輕哼:“你都撞了多少次了?我看着都覺得疼。”
林鹿緩緩呼吸,慢慢坐直,肩膀與向之暨緊緊相貼,另一側的手臂還被他牢牢圈住,是悸動被撩撥的無處宣告的心,他渾身僵硬,手掌壓在自己的大腿下,蜷縮繃緊。
到了墓園,清明節來祭拜的人烏壓壓一片,他們從另外一側的門進去,向家的先祖都安置在這裏的一個獨立的小院子裏,這條小路上幾乎沒車,進去後,把車停下,大家把準備好的祭品都拿了出來。
林鹿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正式的祭拜先祖,他們家裏對于這一方面沒有那麽講究,父親也從未和他提過家裏是否還有其他人在,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兩個人,後來父親去世了,葬禮也十分簡單,五七一過,他便回來了。
林鹿是向之暨帶來的朋友,這類的場合他便後退了幾步旁觀着。
向之暨雙手合十,在每個墓碑前低頭鞠過,最後是在最小的一塊碑前,停頓了數秒,他回過頭,對家裏的一個大伯說:“我弟還沒死,這墓碑得換下來。”
林鹿擡眼看去,那方寸的小墓碑上,拓着一張稚童的照片,對着鏡頭燦爛地笑着。
回程的時候,下起了小雨,濕漉漉的四月天,泛着水汽和青草味,汽車輪胎碾過地面,水花在泥土裏濺起,林鹿看向窗外陰沉的天,回頭小聲問:“這雨會下多久?”
向之暨說:“應該不會很久。”
的确是不久,雨水到了黃昏便停下來,只餘下幾處大小不一的水塘還有潮濕泥濘的地面,氣溫冷下來了幾度。
往年祭祖之後,便沒什麽事了,等雨停了後,大家各自道別,汽車一輛接着一輛駛離,熱鬧了一晚的老宅重新沉寂下來。
向之暨的車停在胡同外,他們走了一小段路,向之暨對林鹿說:“我爸去世的時候,我還在想,以後祭祖我就慘了,他們都是一家人,就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多可憐,不過好在還有你。”
是并排走着,肩膀和手臂輕輕碰撞摩擦了幾下,手縮在各自的袖子裏展開又蜷縮,林鹿說:“還有你弟弟,很快就會找到了。”
“是的,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向之暨低下頭,輕聲念了一句。
坐進車裏,向之暨手扶着方向盤,沒急着開,而是問林鹿,“我們要不先別回去?我記得這附近有一個溫泉山莊,挺好玩的,去那裏過一夜怎麽樣?”
“溫泉?”林鹿重複着這兩個字,眼睛亮了亮,但他還是問:“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想去就去,從這裏開過去大概一個小時,到了先吃晚飯,那邊的魚湯不錯。”
這般說着,車子便朝着另外一頭開去,駛出溪口小路,在暗淡的黃昏之下,輪胎淌過一小段凹陷下去帶水的小路,水花濺起的時候,靛藍色的天空下,是把陰沉蕭索抛下的痕跡。
…………
溫泉山莊是向之暨的一個朋友開的,當初開張的時候特意請向之暨去玩了幾天,既然決定了要過去,向之暨就提前打了個電話,讓人先準備好。
抵達時快要七點,車上的小餅幹已經都被向之暨吃完了,下了車,侍應生過來替他把車去停好,林鹿走在他身邊,便看到門口站着一個高個男人。
向之暨快步走過去,笑着說:“你怎麽一點沒變?”
“哈哈,你還說我,你看看你自己,也不是和以前一樣嗎?”
向之暨搖着頭,“不一樣了。”他說着,伸長了手把邊上的林鹿給圈了過來,介紹道:“這是林鹿。”
又聽向之暨說:“白旭和我一個大學的。”
林鹿輕聲說:“你好。”白旭笑了笑,回應了一聲。
晚飯吃的是魚頭湯、土豆炖雞肉、糖醋小排另外幾個時令蔬菜都是山莊裏現摘現燒的,林鹿應該也是餓了,吃的比平時多了些。
向之暨倒了點酒喝,聽白旭說着近幾年的事,畢業之後兩個人就很少見了,平時也不常聯系,不過大學裏的朋友就是這樣,就算是沒怎麽聯系,可想起來時,就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讀書的時候,青春回憶就在眼前,曠過的課挂了的科,雞飛狗跳的大學時光,讓人發笑回味。
林鹿沒有這麽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他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因為拮據,下了課還要馬不停蹄去兼職,這會兒聽着向之暨說起他的生活,他便覺得很有意思。
不知不覺喝的有些多,向之暨手肘靠着桌子,撐着下巴,外頭打量着林鹿。
在白旭的注視下,向之暨像是多動症兒童,用手時不時戳弄着林鹿的手臂,林鹿撥開他的手,看了白旭一眼,尴尬的笑了笑。
白旭拿着小酒盅晃了晃,帶着興味打量着林鹿,他問:“你是向之暨的男朋友?”
林鹿咳了一聲,連忙捂住嘴,背過身去。
這不是第一次被人這麽說了,他的臉發燙,咳了好一會兒,慢吞吞轉過身。
他看了一眼邊上半醉的向之暨,搖了搖頭,剛要開口時,又頓了頓,話到了嘴裏變成了另外四個字,林鹿小聲道:“我喜歡他。”
那四個字輕飄飄的散開,白旭眉頭微挑。
向之暨迷迷瞪瞪睜開眼,突然湊過去,一股酒氣彌漫在林鹿鼻尖,他伸出手,捏了捏林鹿滾燙的臉頰,半眯着眼,問:“你們在說什麽呢?”
林鹿快被吓傻了,縮着脖子,僵硬搖頭,向之暨鼻子出氣,是喝醉的模樣,像只翻開肚皮曬着太陽的大貓,在泥巴地裏翻滾。
白旭在邊上笑,他拿出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對林鹿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太好玩了。”
向之暨把腦袋磕在林鹿肩膀上,聽到白旭的聲音,歪過頭,嘴唇摩擦過林鹿的脖頸,溫軟濕漉漉的一下子,林鹿一震,就聽到向之暨微啞的聲音,在他耳邊無限放大。
說了什麽其實根本沒在意,精神根本無法集中,只能感覺到那熱乎乎的氣息噴灑,半截身體都麻了,他深吸一口氣,拉住了向之暨的手臂,在白旭帶着笑意的目光下,林鹿磕磕巴巴說:“他好像有些醉了,我……我先帶他回去。”
客房距離餐廳不遠,但過去的時候要經過一段小橋,向之暨挂在林鹿身上,可憐的鹿仔扶着比他高了大頭的向之暨,跌跌撞撞走着。
白旭在前頭給他們帶路,經過橋面的時候,他還特意提醒道:“剛下了雨,地上有些滑,你扶着他走慢些。”
林鹿應聲點頭,向之暨“唔”了一聲,手臂圈在林鹿的脖子上,一陣涼風吹來,他打了個哆嗦,突然睜開眼,茫然地看着四周,扯了一下林鹿。
林鹿一頓,沒有絲毫準備,腳踩着濕漉漉的石板地,踉跄一下,身體往後跌。
酒精作用下,向之暨的反應慢了半拍,伸手接住他,林鹿撞進他的懷裏,像是多米諾骨牌似的,向之暨的身體也往後倒去,小腿無力,沒有絲毫防備,雙手圈住林鹿,自己的身體往後倒去。
白旭就聽“噗通”兩聲,回過頭時,身後剛才還互相攙扶着一堆難兄難弟已經掉到了水裏。
向之暨不會游泳,且因為小時候的事故,還特別怕水,掉進水裏的時候,冰冷裹體,流水沒過頭頂,喝醉的大腦無法迅速思考,雙手拍打水面,疾呼救命。
白旭皺着眉,慢吞吞走到石橋邊,他蹲了下來,低頭看着向之暨。
邊上林鹿站了起來,抹去臉上的水漬,一臉尴尬,他拉住向之暨的手臂,把那正在掙紮的人給輕輕抱住拽出了水面。
向之暨站了起來,身上濕漉漉的,他迷茫的看向四周,目光落在林鹿臉上。
邊上是白旭不加絲毫掩飾的嘲笑,“向之暨你怎麽還那麽怕水?哈哈哈,笑死我了,這水也就你小腿那麽高,你喊什麽救命啊?”
向之暨酒醒了,擡起手捂着臉,林鹿抿着嘴,他輕輕拽了一下向之暨的手臂,艱難忍笑道:“走吧……我們上去。”
向之暨已經不會說話了,低着頭,乖乖地任由林鹿牽着自己上岸。
上了岸,白旭還在笑,向之暨一個人沉着眉,快步走着。
到了客房,關上了門,白旭的笑聲終于消停了。
白旭給他們安排的是大套房,一共兩間房還帶着客廳,先去洗了澡,林鹿換好衣服出來,就見向之暨已經坐在了客廳沙發裏。
他在向之暨身邊坐下,見向之暨表情郁郁,便問:“怎麽了?”
向之暨蹙着眉,把手裏泡了水的照片給他看,“我把我弟的照片夾在了手機殼裏,剛才掉進水裏,手機倒是沒壞,照片卻模糊了。”
“給我看看。”
林鹿說着,向之暨把那一張皺巴巴的照片遞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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