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林鹿醒來後腦袋還有些暈,身體沒什麽力氣,手指蜷着動了動,就立刻被人攥住。
睜開眼,目光扒在了向之暨的臉上,看着他趴在臂彎裏熟睡的臉,睫毛交簇,身體輕輕起伏,林鹿一眨不眨的注視着,心髒小心翼翼跳動。
不知過了多久,眼睛幹澀,他擡起手揉了一下眼眶,放下時,向之暨已醒來,坐起身,目光沉沉,盯着他。
眼神彙聚,林鹿無端的感到心虛,他垂眸看着,睫毛打顫。
在寂靜到似乎能聽到心跳和呼吸交錯的空間裏,是向之暨先打破了這段沉默,他問:“醫生說你是低血糖,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沒胃口。”
“我知道英國的食物都不大好吃,但不能什麽都不吃的,小鹿你現在是嚴重的營養不良導致低血糖,這個發展下去,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林鹿沉默着聽,在向之暨說完之後,乖乖點頭。
是乖巧順應的模樣,卻讓向之暨覺得自己像是面對着一團棉花,心裏有一股失重感,他皺皺眉,擡起頭看了眼點滴瓶,“快挂完了,我讓護士過來。”
拔掉了針頭,紮進去的孔眼在林鹿的手背上留下一小塊淤青,向之暨托着林鹿的手,手指小心翼翼磨蹭過林鹿後背邊緣,“都青了。”
林鹿擡頭看他一眼,目光刺在向之暨的臉上,他把手猛地抽出來,“我說過的,不要對我這麽好。”
說完,他在向之暨呆愣的目光裏,推開他的胳膊,坐了起來,掀開被子下床,雙腳落地的時候,卻是一軟,整個人往前傾,還是被向之暨牢牢圈住,手臂箍着他的腰,停頓兩秒後,把林鹿打橫抱了起來。
“放開我。”
林鹿沒什麽力氣,軟綿綿的三個字毫無威懾力。
“我放開你,你能自己走嗎?”向之暨把他摟得更緊。
林鹿白着臉,緊蹙着眉,“你到底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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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之暨沒有回答,他把自己丢在椅子上的外套拎起來整個裹在林鹿身上,大衣領子遮住了他半張臉。
林鹿掙紮了幾下,向之暨紋絲不動,他沒了力氣,只能放棄,蜷縮在向之暨懷裏,随着他走動,懸挂在他臂彎裏的小腿晃了晃。
向言把車開到了門口,向之暨拉開車門,護着林鹿的腦袋把他放進車裏,自己也鑽了進去。
車開動後,向言問:“小鹿你還好嗎?”
林鹿嘴唇發白,他輕晃着腦袋,向之暨目光落在林鹿臉上,停頓了數秒,才挪開了視線,他對向言說:“在前面那個超市門口停一下。”
向言依言,車子靠邊停車,雙向燈亮起,向之暨拉開車門,快步走進超市。
林鹿看着車窗外,向言又和他說了幾句話,他恹恹回了幾聲,車內氣氛沉凝,向言覺得林鹿看着似乎與上一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心下奇怪。
這時,車門打開,向之暨拎了一個大袋子坐了進來。
“你買了什麽東西?那麽多?”
“都是些吃的。”向之暨說着,從袋子裏拿出一盒牛奶和面包,吸管插入牛奶盒裏,遞到林鹿手邊,“先吃一些,回去後我讓人給你煮了雞湯。”
林鹿看着遞在眼前的面包和牛奶,擡起眼皮,向之暨定定的看着他,林鹿的拳頭在袖子裏捏緊又松開,反複幾次,他接過了牛奶。
咬着豆沙甜面包,咀嚼了數下,有些幹,喝了一口牛奶後一起吞咽下去,食物滑入食道,空蕩蕩的胃被填滿。
“我好餓。”
吃完了一個豆沙面包,林鹿擡起頭,舔着嘴角邊的面包屑,他攤開手,向之暨便又遞給他一個面包,林鹿似乎是真的餓了,連續吃了三個,向之暨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先別吃了,回去後還有雞湯,再喝些粥。”
向之暨拍拍他的肩膀,林鹿咬了一口綿軟的面包,把甜膩的豆沙餡全部吞了下去,他含糊着點頭。
吃了點東西,身體的熱量逐漸回籠,車子開到老宅,林鹿自己能夠下車,披着向之暨的大衣,走過一段小路,到了溫暖室內,便看到了魏麗。
她不放心林鹿,便一直等在這裏,雞湯也是向言打電話讓她囑托阿姨燒的,砂鍋炖煮的散養雞,金黃油亮的湯裹着一層油脂,她看到林鹿過來,便用勺子盛了一碗和小米粥放在一塊。
林鹿坐下拿起湯匙,向之暨則同魏麗說,“沒什麽事,就是小孩沒好好吃飯,有些低血糖。”
“這個也不能馬虎,我有個同事的小孩就是早上坐地鐵,沒吃早飯,血糖一低,人就栽倒了,還好有人給她送去了醫院。”魏麗瞅了一眼林鹿,“小鹿怎麽那麽瘦?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顧他。”
向之暨點着頭,連聲說:“我會的。”
林鹿的身體一震,他捏着湯匙的手指繃緊。
吃了面包又喝了一大碗的雞湯還有米粥,林鹿的臉沒有之前那般蒼白,只是泛起食困,回到了院子裏後,就不再出來了。
向之暨還想和他說幾句話,他便說要睡覺,關上了門。
向之暨在門外站了數秒,盯着緊閉的房門,抿着嘴,轉過了身。
晚上吃飯的時候林鹿也沒出來,向之暨去找他,就看到魏麗剛從林鹿房間裏出來,他一愣,快步上去,“阿姨,小鹿他怎麽了?”
魏麗手裏拿着換下來的床單,她說:“小鹿剛才來找我,說睡得有些冷,我就給他換了床被子。”
向之暨皺着眉,問:“他還在睡覺?晚飯都不吃。”
“就讓他睡會兒吧,中午應該是吃太多了,現在還飽着呢。”
魏麗這麽說着,向之暨沉默下來,跟在魏麗身後,走出小院時,回頭忍不住望了一眼。
晚飯大家一塊吃飯,向之暨心不在焉,沒待多久,去小廚房要了幾個小菜加一碗飯,端着去了小院子裏。
站在林鹿門外,向之暨敲了兩下門,屋內沒回應,他等了片刻,推開門進去。
房間內沒開燈,雨季裏的白日暗的太快,暮色四合時分,天已黯淡,不像是春天倒像是庸長累贅的隆冬。
向之暨把端着的盤子放下,下盤扣在桌面上,發出細微聲響,縮在被子裏的人動了動,向之暨走到床榻邊,低頭看着陷在那團柔軟裏的人。
昏暗裏只能看到大致輪廓,是真的睡着了,向之暨籲了口氣,垂眸看了片刻,轉過身去把放在桌上的盤子重新端起,走到門口跨出門檻時,房內的燈光亮起,一小撮昏黃的光線被無限放大。
向之暨怔愣,林鹿開了燈,盯着他僵硬的背影,他低下頭,揪緊了被角,小聲喊着,“哥……”
高大的背影沒有動彈,又聽林鹿軟到了極點的聲音,他說:“你能陪陪我嗎?我一個人害怕。”
放下端着的盤子,脫去鞋,脫去外套,在要脫褲子的時候,手指堪堪止住,打了個盹的理智回籠,向之暨在林鹿的目光下,走到塌前,他嘀咕了一句,不知是說給誰聽,“就睡一會兒。”
林鹿不語,掀開被子,向之暨坐到床上,躺在了那片為他騰出來的空處。
剛睡下去,向之暨就立刻爬了起來,像只被燙了毛的豬,他皺着眉,“這怎麽那麽燙?”
“我讓阿姨給我墊了電熱毯。”林鹿掀開床單一角,露出下面墊着的棗紅色電熱毯。
“這都四月了,你還要這個?”向之暨一臉費解,電熱毯的開關在林鹿左手邊,他越過林鹿半個身體摁了開關。
他說:“別捂電熱毯了,我給你關了。”
林鹿看着向之暨坐回去,他伸手又要去碰開關,“不關……我會冷。”
向之暨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人給圈進懷裏,問:“現在呢,還冷嗎?” ????
林鹿一動不動,肩膀收緊,聲音打顫,他微弱道:“你是什麽意思?”
打了個哆嗦,沉默數秒,向之暨艱難開口,“我也不知道。”
他似乎要松手,林鹿立刻揪緊了他的衣領,身體前傾,整個人都撞進了他的懷裏,他急切的喊了一聲,“別走……我好冷。”
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向之暨是夢中的一角春天,離開了他便連夢境都是酷雪嚴寒。
有人夢中墜水,只思搏水,不知醒夢。搏水力盡,方知是夢。
向之暨之于他是否也是如此,就算在夢裏,也是開敗了的花,結不成的果。
哥哥這個詞,對于他來說不算什麽,可對于向之暨,卻是桎梏了整整二十年。
深陷在那片溫暖裏,林鹿打了個哆嗦。
醒來時,向之暨已經不在他身邊了,林鹿在床上躺了會兒,就聽到敲門聲,他一愣,向之暨已經推門進來。
他應該是已經梳洗完了,比昨日一大早時精神了不少,攜着一身薄荷味,向之暨走到林鹿床邊,扯了一下被子,“太陽都快曬屁股了,還睡着呢,小懶豬快起來。”
幾乎是被向之暨給提起來的,從被窩裏出來,林鹿坐在床邊,小腿在半空晃動,向之暨替他拿來衣服,林鹿慢吞吞換上。
“幾點了?”
“都十點多了,大家吃過早飯都走了,還剩我倆在這裏。”
林鹿套上毛衣和褲子,要去拿襪子的時候,腳踝被向之暨捏住,他渾身僵硬,呆鈍的看着向之暨半跪在地上給自己穿上鞋襪
腳趾頭都縮在了一起,林鹿咬着下唇,向之暨替他穿好了鞋,站起身,林鹿緊跟着下床,躊躇站在向之暨身邊,他不敢看他,心裏不是什麽喜悅,而是彷徨不安,像是斷頭前的最後一頓酒菜。
沉默着跟在向之暨身後,大院子裏果然是沒什麽人了,推開飯廳的門,向之暨去把給林鹿留下來的早餐端了出來,“吃吧,吃完了我們就回去了。”
他在林鹿身邊坐下,撐着下巴,看着林鹿吃飯。
林鹿把臉埋在粥碗裏,細着嗓子說:“你能不能轉過頭去。”
“為什麽?”
“你這樣看着我,我吃不下。”
向之暨聽了就把手捂在眼上,身體紋絲不動,無賴模樣又出來了,林鹿看到他張開的手指縫隙,抿了抿嘴唇。
早餐是在向之暨注視下吃完的,喝了皮蛋瘦肉粥,又吃了一個雞蛋四個生煎,比他往日吃的要多。
吃完了之後,林鹿對向之暨小聲說:“我去個洗手間。”
向之暨點點頭,收拾着碗碟,他指着外頭,“出門左拐一直走就到了,認識路嗎,我帶你過去?”
“不了,我自己認識路。”林鹿說完,便小跑着出去。
向之暨把碗碟放入水槽,看顧宅子的幫工讓他別弄了,向之暨點點頭,洗了手之後,從飯廳裏出來,朝着左側走去。
來到洗手間門外,向之暨在門口頓了頓,剛要出神,便聽到一聲幹嘔。
向之暨一震,眉頭蹙起,他往後退了一步,手插入口袋中,掏出了煙盒,香煙點燃,打着哆嗦的手捏着遞在嘴邊,狠狠吸了一口。
林鹿裏頭出來,洗了臉漱了口,臉上沾着濕意,唇色發白,臉上因為充血而泛起的紅漸漸消去,他耷拉着眼,拉開門,擡起頭時,渾身僵硬,如墜冰窖。
脖頸維持着那個低垂僵持的弧度,不敢擡頭,睫毛震顫,心在轉瞬間被捏緊,整個人都在發虛。
身前的人朝他逼近,一步步向前,他一步步後退,後背抵在冰涼的牆壁上,下巴被擡起,向之暨低頭審視,眸色裏盡數都是薄冰,林鹿打了個冷顫,快要哭了。
“你都吐了。”
陳述裏裹挾着震驚悲傷和壓抑的怒火,向之暨捏緊拳頭,眼眶發紅,一滴眼淚落下。
“有人夢中墜水,只思搏水,不知醒夢。搏水力盡,方知是夢。”引用延參法師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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