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對不起。”
在一派的僵持氣氛裏,是林鹿先開口的。
他道歉,和向之暨道歉,可這有什麽可道歉的,為什麽要覺得愧疚,為什麽要低頭,他沒有做錯啊。
向之暨伸手,把他輕輕抱住,是小心翼翼對待易碎瓷器的力度,不敢太重,渾身都在顫抖,他喊了一句“小鹿”。
林鹿打了個哆嗦,陷在向之暨的懷裏,身體軟了下來,他聲音微啞,肩膀抽動,還是堅持不住了,哭着對向之暨求救,“我沒辦法,我也想吃下去,可是吃了之後就好難受,好像全身都在痛,向之暨……救救我。”
“沒事的,沒事的,小鹿,不要怕,我在這裏,哥哥在你身邊。”
寬大的手覆在林鹿消瘦的肩膀上,根本沒有肉了,嵌入掌心的只剩下骨頭,向之暨猛吸一口氣,恍惚裏想到了那間一樓的小屋中,養了一整個冬天肉呼呼軟綿綿的小年糕。
他都幹了什麽?
是一路抱着林鹿離開,小心翼翼放入車內,看着他因為哭累了而疲倦垂眸,向之暨關上車門,林鹿立刻睜開眼,盯着車窗外的向之暨。
拿出手機,給熟悉的心理醫生打去電話,是向之暨小時候接觸過的醫生,許久未聯系,對方接到他電話微微詫異,卻聽向之暨簡短陳述,便說:“讓你弟弟立刻過來。”
向之暨應了一聲,挂了電話,他繞過車尾,拉開駕駛位車門,坐進去後回頭看了一眼,林鹿蜷在車裏,身上蓋着他的大衣,看着已然睡去。
心理醫生姓徐,近幾年一直居住在市郊,從溪口出去,駛入高速,開了兩個多小時後,向之暨在休息站裏停了十分鐘,他自己随便吃了點東西,這回也不問林鹿要不要吃了,給他買了瓶水。
坐在休息站的長椅上,林鹿接過後抿了一小口,低聲道謝。
向之暨揉了一下他的頭發,輕聲說:“我們回去後,先去看醫生好不好?”
林鹿沉默了幾秒,仰着頭,手指捏緊了礦泉水瓶,他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吃進去的都吐出來。”
“不會。”向之暨聲音沉緩,“不要覺得有負擔,小鹿,這就好像是春季裏的花悄悄掉了一片花瓣,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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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很害怕,我覺得自己在變壞。”林鹿把手遞過去,白`皙的手背上突起的筋絡分明,向之暨握住他冰冷的手,林鹿稍微覺得暖和些,他小聲說:“我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一個人生活,我也是可以的,可現在卻不行了。
你讓我去倫敦,讓我留學,我都能答應你,但我給你發的信息,偶爾一次,你能不能回我一下。
我真的很想你,一直在想你,心裏像是有個無底洞,又好像被什麽給堵住了,很煩很煩,什麽都不想幹,後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我就不想吃東西了。”
此類的語言說出口,就像是花盆底下的小洞,多餘的水從底部漏出,腐爛的根部得到片刻喘息,試探着把頭靠進向之暨的懷裏,雙手揪着他的袖子,緊緊地拿捏在手裏,悶着聲音,林鹿說:“不要讨厭我,我會乖乖地聽你的話,哥哥。”
向之暨不會說話了,他所有的冷酷理智都似乎遭到了反噬,說過的每一句話,做下的每一件事,因果報應全都落了下來,可遭到痛苦的人卻不是他。
心裏頭被一根長繩纏繞,一點點勒緊,他猛地把林鹿摟緊,繩索繃斷時,心髒的血液四濺。
從休息站出來,林鹿主動要求坐到前面,向之暨怕他坐的不舒服,林鹿倒是笑了,“我又不是絕症病人,身體還是好的。”
“那你要是累了,就和我說。”
林鹿應着,小跑着鑽進副駕駛,向之暨看向他,湊過去,替他系好安全帶。
呼吸拉進的時候,林鹿擡起手輕輕攥住向之暨的前襟,向之暨一愣,“咔”安全帶進入卡槽的聲音響了一下,向之暨的手捏住林鹿的手腕,輕輕拉開。
林鹿臉上揚起笑,他半歪在靠背裏看着向之暨,他說:“你是不是以為我要親你。”
向之暨沒有回答,只聽林鹿說:“我有自知之明的,不會很貪心,放心吧。”
只是條件反射,把拒絕刻在了骨子裏,回過神時,身體已經替向之暨做出了答案。
他想說些什麽,可話到了嘴邊,又成了摁下無聲的門鈴。
是不是有些感情,從頭至尾,從盛開到凋謝,剝去一切,最後只會剩下兩個字“算了”。
不去刻意回應,不會多加解釋,就算是愛,但也不能說出口,如果能不在一起那是最好的,算了吧。
車子駛出休息站,天空陰藍,大片雲層往下壓蓋,又是要下雨的跡象,沒多久,雨水鋪天蓋地落下。
林鹿不知何時醒了,睜開眼,怔怔的看着大片的雨幕,耳邊雨聲噼啪,他伸手點開廣播,音響裏主持人也在報道着雨季。
下午四點多抵達了心理醫生那邊,向之暨把車停好,讓林鹿先不要下來,他打開車門,小跑着過了一段路,到了心理診所裏,和前臺打了聲招呼,從傘架裏抽了一把透明長傘。
林鹿從沾滿了水珠的窗玻璃口看着向之暨朝着自己跑來,雨水那麽大,他的衣服都濕了,撐開着傘,鞋子踩入水坑,水花四濺。
這個人對他這麽好,可他們卻不能相愛。
笑聲從胸腔裏震顫出來,林鹿拉開車門,踏出去的時候,向之暨撐起的傘蓋在了他的發頂,他的肩膀被環住,雨水與寒意擋在了這片溫暖外。
是向之暨給他的溫暖,也是……哥哥試圖讓他覺得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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