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平樹手一抖,連帶着手電筒的光也亂晃。
宮理手指将眼前的槍頭緩緩推開些,笑道:“我哪能想到你一個修真綱的人會有耳朵尾巴呀。你這也是天賦突變出來的嗎?”
那尾巴确實太蓬松了,看起來又大又軟,尾巴尖還是白色的,若是垂下來,估計能碰到地面。宮理忍不住觀察起來,他是什麽妖?狐貍?狗狗?
柏霁之在她的目光下,殺氣更重。
平樹看宮理又想問,連忙小聲道:“修真綱是特別龐大的體系……下有人妖魔是三大目,人目又會細分類別……至于有些妖目的,就會有外形的變化。但其實只是分類而已,人妖魔之間不像修真小說裏面那樣會有仇有怨的,所以……”
宮理:“哇,真好!既是萌系妖怪,也能當正派少爺,兩條路都不耽誤啊。”
柏霁之金瞳中黑色的瞳仁豎起,咬牙道:“汝等閉嘴!議論旁人容貌,閑言碎語,乃是小人之為!”
這少爺确實不會罵人,惱怒了也就說說這種話。宮理笑起來:“之前急了的時候不是能好好說話嗎,怎麽這會兒又開始拿腔拿調的學古人講話了。那就不做生意了,我走行吧。不過小少爺剛剛在這夜城分部的場館裏?”
柏霁之眼睛挪開:“吾、與你無關。”
正這時,那幾個運動鞋修真者走了上來,後頭倆人還抱着身受重傷的同門師兄弟,為首的是個高馬尾女人,約莫三十歲上下,身量比她和柏霁之都高,約有一米八上下,身穿灰色道袍,對柏霁之略一抱拳,道:“雲浪派,左愫。”
柏霁之略一點頭,看眼神似乎并沒聽說過。他掃了一眼左愫身後被抱着的同門,垂下眼睫去。
看來确實他也無力回天了。
左愫苦笑道:“謝謝您,我們雲浪派本就是沒幾個人的小門派,怕不是都要折在這兒。我算是他們的大師姐,護不住他們,也沒臉見師父掌門了。”
柏霁之搖頭:“是此人殺心過重。修真同門之間,應當互幫互助。”
左愫顯然覺得這話天真,笑了笑。
左愫身量高挑,面上有些雀斑,卻顯得很堅毅,她轉臉看向宮理:“也謝謝你們。”
宮理手指夾着pass牌,立刻道:“要買嗎?”
左愫搖頭:“我們這些人不打算進入方體。”
宮理:“進入終點是需要很多pass牌?”
左愫點頭道:“說是進入終點的大門一直在城市中移動,有人遇到過,進門需要10枚pass牌。時間越久,pass牌越可能被消耗掉,所以開場沒多久所有人都開始瘋搶了。”
宮理有些好奇:“你們同門這好幾位,怎麽會這麽巧都被選中?不是說方體選人,都是随機的嗎?”
左愫也不知道:“同門中我們六人最近幾年來倒是一直同行游歷……咳,其實我們主要靠當舞臺表演群衆或者是拍影劇當替身。”
原來是小門小派出來集體賣藝。
宮理突兀道:“你們游歷有去過春城或者東海岸嗎?”
幾個師弟師妹看向左愫,左愫道:“……沒有。”
柏霁之皺眉:“為何這般問?”
宮理回頭看他。
柏霁之垂着的耳朵輕輕一抖,擡起眼皮道:“無事。”
宮理理了理外套,平樹注意到她似乎将手中一杆銀色的筆滑入了自己口袋。
……從黑傘男身上拿的?
平樹其實剛剛也覺得,黑傘男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一開始他的嘴巴是在黑手上,他認不出來。
現在再一瞧——在瑞億制藥送貨的時候,這個男人行色匆匆從大樓出來簽單,并且還給了他一筆不菲的小費。他是瑞億制藥的一位主管!
宮理是也認出來了?
宮理卻沒再看黑傘男,揣着兜笑道:“我也是不打算進入終點的,就打算在夜城分部內躲一躲。”
柏霁之道:“雲浪樓,汝等可有意願交易手中的牌?不過我現在還沒有事物交換,考核結束之後,你可以去古栖派報我的名。”
左愫驚訝,卻又搖了搖頭:“我們不想買也不想賣pass牌。這場考核還不知道要多久,之後我們會在每次出現光球的時候,都用pass牌,所以手裏也需要留存。更何況……我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呢。”
柏霁之抿抿嘴唇,也有些尴尬,他轉頭看向宮理,宮理聳肩:“我也不信那些不一定能兌現的承諾。”
柏霁之毛茸茸的青色大尾巴挂在胳膊上,遞到宮理手邊,咬咬牙為難道:“摸一下,三枚。”
宮理:“……你在逗我嗎?這是什麽新的打劫方式?”
柏霁之冷淡的金色瞳孔微微睜大。
宮理直接靠近他,然後後退半步:“你聞了我的體香,現在你欠了我三百萬了。”
柏霁之:“……?!”
左愫震驚:這麽不要臉的嗎?
宮理聳肩:“小少爺,就是貓咖頭牌,也沒這麽要價的,更何況我也不是福瑞控。你好好收起來,去宰下一家吧。”
柏霁之臉上有些挂不住了。左愫憐憫的看他一眼,果然他羞惱的耳朵尖都紅了。
從柏霁之出生以來,不論是在古栖派內,還是行走在外,所有人都會說“耳朵好可愛”“尾巴好柔軟”這種話,甚至不論年齡性別,都叫着可愛想上來摸摸。柏霁之實在讨厭他人這樣說,但教養與規訓又不許他對人發火,他只能讓自己看起來盡量生人勿近。
如今重要關頭,他橫下心來決定可以犧牲尾巴來換取資源,結果宮理上來就說“不怎麽可愛”,連蠢蠢欲動要摸的意圖都沒有!
……雖然他很讨厭別人動手動腳,但他也有很精心的給尾巴梳毛的!
宮理把傘扔給平樹,往夜城分部的金屬大門內走去。
平樹進了門,回頭又看了柏霁之纖瘦挺立的背影好幾眼,小聲道:“他看起來挺不願意殺人的,又有仁心又有本事,怎麽不跟他同行啊。”
宮理道:“沒看出來嗎,這小少爺這麽着急的想得到pass牌,明顯是想進入方體的。”
宮理在等待室的時候,明明看到有些人進入他的房間,像是他的保镖,此刻他卻孤身一人。那些“保镖”恐怕不是保護他免受傷害,而是控制他。
而現在小少爺孤身一人,是不是已經把那些“保镖”處理掉了呢?
平樹驚訝:“他——進入方體?!古栖派可是大門派,他雖然在這一輩不受待見,怎麽會……”他又嘆口氣:“恐怕古栖派的少爺也不是那麽好當的吧。真進了方體,古栖派就再也管不着他了吧。哦對了,那個黑傘男——”
宮理将口香糖放進嘴裏:“嗯。瑞億制藥的人。”
她從口袋中拿出一支銀色的筆:“看,筆上也有瑞億制藥的logo。”
平樹伸手按了一下,筆就是正常的圓珠筆,他在手上畫了一下,也沒問題。
宮理放回口袋裏:“先拿着吧。你看雲浪樓那些修真者,一聽我問去沒去過春城和東海岸,就緊張的看向自己的師姐。柏霁之這樣話少,都主動問我為什麽要提及春城。”
她先注意到黑傘男是瑞億制藥的人之後,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平樹懂了:“……我們這些人不是被随機選中的,對吧!跟瑞億制藥有關。不,或者說是跟那個佛頭、跟春城的天災有關。”
而且,48小時的考核,卻把規則設置的如此沖突且快速。差不多十幾分鐘,光球就會随機亮了一次,48小時,最起碼會亮上百次,但每個人給到的pass牌只有兩枚。
進入終點卻需要十枚。
簡直就是逼所有人在最開始的前一個小時,就瘋狂厮殺,否則越往後越不可能存留pass牌并進入終點。
或許方體真的在舉辦入學考核。
但至少他們這個第13組絕對不是在考核,而是要讓他們互相謀殺!
而且從剛才開始,宮理眼前多次閃過幾行抖動的亂碼,而後又快速消失了。宮理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肯定是腦子被激光槍打壞了……這或許就是羅姐說的機能受損吧。
宮理岔開話題:“方體的夜城分部,門廳就這麽小嗎?”
他們進了夜城分部,偌大的金屬門,進來之後眼前卻不是門廳,而是一個小屋子。像是誰家的換鞋間,擺了個紅色的歡迎光臨的門墊,兩個椅子,正前方只有一副日出的小畫,挂在正對金屬大門的白牆上。左手邊有一道走廊。
平樹聽說過一些傳聞:“方體的各個場館,在某些情況下是會不斷變化的。同一入口,不同的人、不同的時間都有截然相反的形态,內部也從來沒有過完整的結構圖。但方體的各個分部都是獨一無二,無法複制的。模拟場館裏這個估計就是粗劣的模仿品,內部自然就是随便做,空有外殼罷了。”
宮理手撫摸着白牆,走向左手邊的走廊,輕笑道:“也可能這裏就不是模拟場館。你知道夜城嗎?”
平樹搖搖頭:“新國随着天災消失的城市太多了,哪能各個都知道。”
宮理手撫摸着牆壁,曾經在這座分部裏來往的能力者,該如何去自己的目的地呢。一些特殊的口令或者路途,還是某些秘密的機關?
宮理現在倒是更好奇夜城本身。
正想着,腳下的回廊忽然發生了變化,腳下從混凝土變成了老舊的地板,手邊白牆變作黃色的碎花牆紙,牆紙開裂且有一塊塊污漬。燈光昏暗,宮理和平樹回頭往後看,白色走廊早已消失,身後只有一堵挂着“日出”小畫的牆。
頭頂是歪斜的白熾燈泡,平樹看了看手腕上的指南針,宮理也看了一眼,指針在亂轉。
就在這時,前方走廊一點點變亮,一扇木門出現在盡頭,宮理跟他走在嘎吱作響的地板上,直到門前。她敲了敲,沒有回應,她伸手打開門。
溫暖的陽光罩住了她,她瞧見遠處魚肚白的天空上,懸挂着一輪像是剛剛升起的太陽,遮了遮眼睛,她正站在某個居民區的路口。
回頭,那扇門果然沒了。
平樹四處轉頭,宮理往前走了幾步。
眼前的街道真實的過分,街邊停放着自行車和烤地瓜的三輪車,電線杆上貼滿小廣告,遠處還有一個擺滿各種零食玩具的小賣部。樹葉在微風中的摩擦聲,夏蟬成片的鳴聲,遠處甚至還有鐘聲,一切都像學生們背着書包去上學的早晨。
宮理眯着眼睛,手遮住陽光,她甚至覺得,眼前的景象像是沒有發生天災之前的夜城。
他們二人路過小賣部,正要往前走的時候,忽然一陣陣刺耳的電話鈴響起來。
小賣部放着烤腸機和棒棒糖桶的玻璃櫃臺上,擺着一部紅色塑料座機電話。不僅是這部電話,店裏牆壁上挂着的鬧鐘,擺在貨架上的尋呼機,角落裏的舊手機,最起碼十幾個鈴聲正在蜂鳴震動着。
平樹縮起脖子:“陽光這麽好,我怎麽卻覺得滲人呢。”
宮理走近靠前,拿起了紅色電話,放在耳邊。
那頭過了許久,才想起如同老式錄音機裏刺刺拉拉雜音的播音腔,道:“親愛的同志,請說代號。”
平樹也聽見了,比口型道:什麽代號?
宮理想了想,道:“日出?太陽?”
那邊無聲。
她也不知道,就開始胡說八道:“夜城?不夜城?”
那頭滋啦滋啦一陣雜音,就在宮理已經覺得自己說錯了只能挂電話的時候,那邊的播音腔又開了口:“夜幕早已降下,日出不會再來。你……咔咔咔——”那頭響起一些機械噪音:“咔……要去哪個區?”
宮理夾着紅色的電話聽筒,拿起一支棒棒糖,剝開放進口中:“想去找個安靜的可以躲藏的地方。這裏不是模拟場館,是真正的夜城吧。”
電話那頭又是許久的沉默,突然出現了一些紛亂的話語:“一場洗禮、磨難與生命……明天就是日出,保持樂觀,在霧中,在大腦中。小時候,我會哭。但是不會哭的太多……小時候。有時候。”
這些話語音色和背景都不一樣,每句話之間有明顯剪輯的錯位感。
可能是從各種電影、音樂與錄音中剪切出來的臺詞片段,在電話那種被雜亂的拼湊在了一起。
像是剪報組成的詩,亂碼交織的風景畫,像是痛苦掙紮的A,在混亂的bug中通過存儲在硬盤內的海量聲音素材,來訴說感受。
宮理忽然能感覺到,方體分部是活物。這座夜城的分部,它注視着整座城市,它感覺到夜城的人去樓空,它恐怕也變成了年久失修的大型機械,只等待在黑夜之中徹底腐朽、崩塌,這些斷斷續續的亂語,是它臨死前的呻|吟在回響。
聽筒中聲音還在繼續:“打開空調吧!打開電視機!科龍牌維生素蔬菜湯!……失眠,是黏膩的露水。不要死亡……只有不死,才能相信有天堂存在。”
在話筒那邊的雜音亂語中,聲音忽然像是切換到一部公路片中,風聲與發動機聲占據了一切,直到突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嗚咽:“……但世界擁擠不堪……媽媽。”
“——嘟嘟嘟。”
電話斷掉。
小賣部深處,一扇掉漆的低矮的門,輕輕打開了條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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