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

窗簾被外頭夾雜着汽油與燒烤味道的夜風吹開, 宮理擡起發冷的手,吃力的把旅館床鋪上舊被子拽到身上來,嘴唇冷的發麻:“你把我窗給砸了, 是要凍死我嗎?”

這家夥竟然能追上來。

宮理可是在從飛行器上跳下來的時候,就把能定位的耳機扔掉了。這家夥是緊跟在她後面嗎?

原重煜一下子從窗臺上跳下來,宮理手還沒來得及将被子蓋住身體,手就被他捉住。

原重煜沒戴面具, 估計是怕在路上狂奔的時候被人認出來大喊名字。

宮理能感覺到他掌心熱度傳遞過來, 也感覺到他手有點抖。

這是他想要治療她的傷口?

沒什麽用。

畢竟她是仿生人。随便拉個義體醫生都治不了她這樣的尖端科技。

原重煜扔掉被子, 将她扶直一點, 直接上手去扯她腰上破碎的衣裙, 宮理無奈扶額。她想說他真遲鈍,但原重煜一言不發, 眼睛都快吓得跟貓頭鷹一樣了, 顯然此刻他把自己當成了急救醫生,宮理也不好說什麽。

原重煜伸手, 扶住她腰側的肌肉,宮理感覺到了灼熱的溫度, 确實減緩了不少疼痛, 而且也止住了導液繼續洩漏, 一些肌肉的邊緣生長包攏, 但她腰上的缺口确實沒有再修複的意思。

宮理剛想說“術業有專攻”,就瞧着原重煜臉頰上全是汗, 一滴汗珠挂在他鼻尖上, 他死盯着她的傷口。

宮理能感覺到, 如果說原重煜有類似靈力的東西,那麽他幫普通人療傷, 他的“靈力”100%轉化成進了傷者體內進行治愈;而現在給她療傷,就相當于只有1%轉化進了她體內。

他明白,但還像是要把自己當柴火燒一樣,不計後果地向她灌輸“靈力”。

哪怕他知道,他的極限就是給她治愈10%的傷勢,竟然也想瘋狂浪費一般灌入力量,來突破這個極限試試。

宮理一咬牙甩開他的手,原重煜往前一個踉跄,撲在她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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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理聲音啞的厲害:“……再治下去,你都要燙的可以發光了。”

原重煜趴在她腿上看她,他應該已經治療過很多傷者,已經極限,有些發暈,宮理可怖的傷口離他很近。宮理對自己的身體有點了解,就憑自己超強的生存能力,她知道只要羅姐不堵車或者不迷路,她應該死不了。

但宮理不知道自己現在蒼白的快透明的樣子,在原重煜眼裏有多吓人。

原重煜永遠見她是狡黠懶散又游刃有餘的模樣,以他的知識,一般人有腰上這麽嚴重的傷口又無法愈合,基本就會在幾十分鐘內休克死亡。

她要死。她會死。

原重煜腦子裏只有這個想法。

而且還是在他面前。

宮理轉眼開始在床上找遙控器——剛剛被他一掀被子扔到哪兒去了?她虛弱轉着瞳孔,手指微微顫抖摸索的樣子,卻被原重煜當做是瀕臨死亡的求助與跑馬燈,她眼見着就要碰到被子下被遮住的遙控器,手指卻被他一把捉住,貼到自己臉上來。

宮理摸到一點水痕,有些震驚。

原重煜趴在她腿上,眼眶通紅望着她。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不是傻樂不是笑容,而是崩潰,他的大手抱住她的腿,他嘴唇微微發抖,聲音都因為哽咽而含混:“為什麽我學了這麽多——治了這麽多人,卻治不了你……為什麽我的能力就不能治愈仿生人!”

呃……

……不是大哥,我是那種能把自己作死的人嗎?

原重煜真的以為她要死了?

宮理有些新奇驚訝的看着這家夥的眼眶裏竟蓄着淚水,他一只手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淚,一只手還緊緊握着他的手。他似乎很少哭、很不擅長哭,哭的相當狼狽、相當傻,但宮理沒挪開眼。

她心裏又傳來沙沙的聲音。

原重煜看她呆望着他,驚得連忙跪在地上直起幾分|身子,去拍她的臉:“宮理!宮理!”

宮理:“我不會死的。”

原重煜卻不信,眼眶紅的更厲害:“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認輸,肯定不會……願意接受……”

宮理都想跟他掰掰手腕證明自己還能在虛弱中蹦跶一兩個小時,但她一擡手,原重煜就抓住她手腕塞到被子下面:“別、別亂動了!”

宮理:“……”

他不信,她也有些無奈,就故意往後一軟身子,半眯眼睛,虛弱道:“……我好冷啊。”

原重煜知道她是失溫,連忙回頭用枕頭窗簾堵住窗戶洞,将被子好好蓋住她身體。他手背上青筋都鼓起來了,動作卻輕輕的,原重煜急道:“我去就近找義體醫生——或者去瑞億拐個修理師來也行!”

宮理輕輕搖頭:“沒用。你沒發現嗎,我的導液是紅色的嗎……咳咳……我是特殊型號的。”

果然她一咳嗽,護士長急的要滿地打轉了,她心裏悶笑,啞着嗓子道:“不必擔心,我已經請唯一能救我的人來了……如果她能趕到,我就還能有活下去的機會……”

原重煜騰地一下起身:“他在哪兒!我去接他!我不能什麽都不做的在這兒看着你……看着你……”

宮理連忙道:“別走!”

她覺得這句有點太中氣十足了,趕緊又咳嗽了兩下,擡眼看向他:“我怕在你走的時候,我睡着了……我不想一個人在這裏,睡過去。我不想在這個時刻,身邊沒人相伴……”

原重煜身子一震。

他太可愛了。這種忽悠,估計連平樹都會琢磨琢磨,他卻又狠狠抹了一下眼睛。

……不過說來,也可能是他見過太多死亡了吧。

宮理:“你能坐到我身邊來嗎?”

原重煜一下子變得沉默,他爬到廉價汽車旅館的床上來,坐在床頭,扶了一下宮理的額頭,将她腦袋靠在他手臂肩膀上來。

他肩膀手臂在哆嗦,但他卻努力平緩呼吸,想要控制自己平靜下來,想要讓靠着他的宮理感覺到舒适。

宮理眨了眨眼,真不習慣,這個平時跟她對打時下手兇猛又氣勢磅礴的家夥,笑的時候聲音洪亮胸口震動的家夥,竟然像是捧着受傷的金絲雀一樣對她。

原重煜之前的治愈,雖然沒有長好傷口,但已經讓她舒服多了,他手還是握着她手腕,宮理還能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熱度鑽入她體內。

這家夥完全就是不肯放棄治療她啊。

外頭有飛行器的燈光晃過,穿透窗簾,在他們臉上劃過轉瞬即逝的亮光。還有摩托車的引擎聲、争吵後的槍聲與笑聲哭聲從街上傳過來。

電視上正放着古老的黑白電視劇,埃及豔後在布景中歌唱着,阿拉伯語似乎夾雜着茉莉味的綠洲的風,吹進他們這間庸俗、髒污的小房間。

宮理竟然感覺很想抽一支煙。

然後轉頭渡到他口中試試。

她真的這麽做了。

宮理滿是幹涸紅色導液的手夾着電子煙,她擡起手吸了一口,仰頭看他。原重煜以為她要說些什麽,低頭側耳過來,她卻伸手抱住了他濡濕的臉頰,吻了過去。

原重煜微微一愣,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親吻。他身體僵硬,他不知道怎麽回應,他只是感覺宮理有些發幹的嘴唇輕松就擠開他的唇,一絲白煙從他們唇齒間溢出,向牆紙剝落的天花板飛去。

他喉嚨裏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啊”,微微啓唇,整個人從僵硬變成柔軟,柔軟的像是從內部塌陷下去。

原重煜餘光看到那縷唇角溢出的那縷白煙飄散的時候,仿佛自己的靈魂也霧化,與其纏繞着一起彌漫在空間裏

她沒有加深這個吻,只是渡給他一口奶油味的煙霧,原重煜卻胸口起伏,她以為他想掙紮,但他竟然眼眶紅的更厲害了,手指輕輕捉住了她冰涼光滑的手臂,想要回應這個吻。

宮理卻撤開唇,也掙開他的手指,并沒有看他,只是又坐了回去,繼續抽煙。看着電視裏黑白老電影中男女主角們表演借位的親吻。

如果這個傻子要喋喋不休的問“為什麽吻他”,她已經想好了多種答案。

從給她和他臺階下的,到進一步要勾他上鈎的。從當玩笑略過去的,到向他直剖心思的。

但原重煜竟然沒說話,他的手握着她手腕,倆人靠坐在一起,真像一身傷逃到此處的末路狂花。宮理真的有點困了。

她迷迷糊糊的聽見他略有些哽咽和沙啞的聲音,在她一旁低聲喃喃:

“這個煙……是甜的。”

“你雖然騙我但我不生氣,我知道你做事肯定有你的理由,你肯定不信任我和甘燈……”

宮理心道:我只是不信任甘燈,沒有不信任你。否則也不會這樣靠着你了。

他還在低聲哽咽道:“你其實做了很了不起的事,你救了很多人,下層本來預計要死很多人的……”

“我明明都想好要跟你說一些話的,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如果你能夠沒事的話——”

宮理忍不住擡起眼看他。

原重煜卻沒看她,只愣愣的盯着壁紙看,沒什麽表情的樣子,比哭起來還疼似的。

宮理有點不忍心繼續使壞了,她想了想道:“如果我沒事的話——”

她是要把心裏的騷動說出口,順便吓他一跳,笑嘻嘻的告訴他自己沒事。

卻沒想到,原重煜呆呆的接着她的話,兩人竟然同時開口。

“你就以後多多親我好不好。”

“你要不要試試跟我當炮|友。”

宮理呆住。

第二句是她說的。

宮理說完了,才意識到原重煜說了什麽。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是告白還是說……只是想親吻?

原重煜也愣住,轉頭看她。

宮理結舌。

草。

太尴尬了。

宮理腦筋亂轉,剛想用諧音梗糊弄過去,原重煜就不解道:“炮|友……是什麽?”

宮理:“……”她現在真的想去死。

突然,門鈴開始狂響。

哦,謝天謝地。

原重煜警惕的望向房間的門,轉過頭看到宮理讓他去開門的眼神,知道是來救她的人,又狂喜的光腳跑去開門。

他剛打開門,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聽到羅姐拖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驚訝的看着半裸的原重煜,道:“宮理你|他|媽命都快沒了還叫鴨?!”

宮理氣得差點從腰上的洞喘氣:“那是我同事!”

原重煜合上門,羅姐把行李箱扔在地上,按了幾個按鈕,一座簡易的修理工作臺展開,手術燈明晃晃的照在床上。

剛剛電視裏的黑白電視劇也播完了,正插播着超爽R春|夢限量版BD廣告。

無聲的、浪漫的氛圍蕩然無存。

原重煜似乎已經忘了剛才的事兒,只上來幫忙拿東西,羅姐實在是受不了一個半裸高大的男人在旁邊跟搖尾巴似的不停地拿工具遞給她想幫忙。

她轉頭嫌棄道:“您要不穿件衣服,要不去旁邊坐着。”

羅姐有點粗魯的把宮理翻過來,看了一眼她的傷口:“嗯?你這傷口怎麽自己長好了一小部分。控制的挺及時的啊。那你催什麽催啊,這也死不——”

宮理忽然開口:“護士長!你要不先去幫我買幾份快餐回來,我聞着樓底下挺香的。哦,回來之後你再洗個澡,你這汗出的就跟蒸桑拿一樣。”

原重煜看看羅姐,又看看她,撓撓頭:“好。”

原重煜走出門,又急急的走回來,他摸着臉:“要不給我什麽東西擋着臉,我現在這樣沒法見人啊。路上太着急,我把面具給扔了!”

羅姐直起腰來,手裏擺弄着手術刀:“……呃,一個想法,不一定對。你要是覺得幾乎裸奔的出去買飯丢人,為什麽不穿一件衣服?”

原重煜呆住:“你說得對,可我沒衣服啊。”

羅姐現在相信他不是鴨了。

這要去站街,都能被一身器官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羅姐指了指衣櫃,那邊挂了兩件大牡丹花的浴袍,原重煜恍然大悟,穿着浴袍,跑出去了。

宮理撫額:“……”

原重煜走出門還在想,還是來的這個燒傷半張臉的修理師強啊,她一來,都還沒做什麽,宮理就這麽有精神,說話都不咳嗽不虛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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