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

那巨手朝宮理他們的方向重重拍下, 宮理眼看着那觸足扭動的手指就要拍到他們頭頂,它一根手指就幾乎要跟他們雙向六車道的高架橋一樣寬……

就在那手落下的一瞬間,大巴車猛地蹬地高高躍起, 馮大巴爆發出一陣幾乎要嘔吐的咳嗽聲,這咳嗽的瞬間,車頂幾根透明的金屬色蜻蜓羽翅展開,飛速且脆弱的震動着, 勉強拖着車體, 低空飛行出一段。

老萍坐在位置上, 哆嗦着手指給自己點了三根煙全塞嘴裏, 含混道:“吼吼, 沒想到吧,以為能拍到我們爆漿, 可我們是能長翅膀的!”

學員幾乎是看着巨手手背的皮褶與指甲邊緣擦過車窗, 重重落入海裏!灰色巨手将高聳在海面上的高架橋整個拍碎按進海水,掀起了數十米高的水霧水浪, 撞的大巴車東倒西歪,海水拍灌進大巴車裏, 幾乎把所有人都澆濕了。

老萍罵了一聲, 攥住自己三根被澆滅的煙, 扔到一邊。

高架橋就像燒過的線香一樣, 剩餘的部分不斷塌陷,掉入海中。在更加白濃的水霧中, 馮大巴似乎很痛苦才變形出幾對透明翅膀, 但根本拖不動沉重的車體, 眼見着越飛越低,眼見着已經比海岸邊的懸崖要低下去了。

這樣下去他們會撞在懸崖上或者墜入海中啊!有些哭起來:“馮大巴!你想想辦法——”

也有學員是自己能飛, 他身後衣服破裂,露出骨翼,在車外拽着車框,咬牙想往上提,卻幾乎沒什麽用。

左愫顫抖的手幾乎要寫不下那個“疾”字,老萍忽然看到她手指在圓珠筆logo處一抹,筆後出現一小截刀片。宮理記得,她當時很喜歡這筆,不止是因為無限墨水,更因為有刀片方便她劃手以血寫字,當然,當時筆內的毒囊已經被她拆掉。她張開常年包滿創可貼的手,刀片在手掌心用力一劃,一串血珠甩在長絹上,她擡手蘸取血液,順暢許多,終于寫下了“疾”字——

“老萍,幫我貼在車外,會更有效!”

她抱着鮮血溢出的手掌,老萍手中一根毛線穿過薄絹,帶着薄絹快速飛出車窗,将絹連帶着毛線一起纏在車體上!

那振翅速度陡然快了數倍不止,将車體緩緩在氣流中帶起,學員們紛紛驚喜道:“有戲有戲!”馮大巴轉頭看了左愫一眼,手中方向盤快速轉動,大巴車堪堪擦過懸崖邊沿,落在了地面上,馮大巴也脫力的伏在方向盤上,喘息不止。

老萍對左愫道擰眉:“至于把手割成這樣嗎?就是撞上了我也有辦法讓咱們幾個E班的不死。他們沒保護好我們,是作為幹員的失職,你有必要這麽拼嗎!”

左愫卻搖了搖頭,她用靈力簡單恢複傷口,将剩餘的血在道袍上“雲浪樓”幾個字附近擦了擦,啞着嗓子道:“我只是覺得我要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也沒必要來這裏。”

馮大巴回頭:“抱歉……我确實沒想到這種狀況,有位學員說得對,如果沒保護好你們是我的失職。我收到消息,最快的處理小組已經到達了——”

她話音未落,很多人的光腦已經發出了警報聲:“附近有方體幹員實行消殺任務,請無關人員盡快撤離!盡快撤離!”

馮大巴撫了撫胸口,有學員給她送上去兩瓶水,她喝了幾口,破破爛爛的大巴車在石崖上崎岖的野路上繼續緩緩行駛。

濃霧之中沒人能看清巨手在何處,所有人都被這一掌打懵了,恐懼、茫然又對自己失望的在車裏随着颠簸搖晃,沉默的瞪大失焦的眼睛,妄圖發現危險或安全的跡象。

柏霁之還是聽力驚人,他耳朵在車窗外吹的随風搖擺,指着遠處道:“有飛行器在那邊——”

車正巧也往那個方向轉動,學員們終于在霧中略微看清執行消殺的組。

他們乘坐着一架烈焰紅唇飛行器,說是紅唇,因為整座飛行器的形狀就是美人的下巴與微微輕啓的紅唇,只是唇中探出一根長舌,那長舌就是飛行器的甲板,舌尖的位置上站了個粉色頭發的女性幹員。

她戴着防毒面具,脫掉了身上的風衣外套,抓住舌尖甲板上的欄杆。宮理看到她只穿着內衣與短裙,從胸口到肚臍的位置是一道裂縫。

她兩手在自己腹部的裂縫處一扯,身體中央竟然出現了杏核形狀的裂口,風與霧從她腹部穿過去。

飛行器的雙唇之間突然吹出極其強烈的風,吹的她粉色長發狂舞,而她背後出現了一個透明彩光的巨大泡泡,越吹越大。

宮理忽然想到自己看過的名冊記錄:“她的代號是【粉紅泡泡】,腹部裂口處有黏液,在風口處就能以身體為泡泡機,制作出非常堅韌有彈性的超大泡泡。”

粉發女人身前,也出現了一位脖子長到畸形的男人,身材纖細的像竹節蟲一般,一米多長脖子無力擡起,腦袋像蔫了的郁金香一樣,垂在膝蓋附近。

他孱弱的身子被風吹的差點要飄起來,一路扶着欄杆才走過去。然後他就用葦條一樣的細長脖子将腦袋微微擡起,嘴巴靠到粉發女人腹部的裂口處,然後開始嘔吐——

老萍快吐了:“我|操他大爺的方體幹員都是些什麽玩意兒,不如讓那大灰手拍死我得了!”

但畸形長脖男人吐出的卻不是液體,而是一股股綠色的氣體,粉發女人身後的泡泡大小幾乎要超過他們的飛行器了,泡泡內部瞬間飄滿了這種綠色的水霧。

然後粉發女人一把推開了畸形長脖男人的腦袋,合攏自己腹部的裂口,此時,泡泡也脫離她的身體,飄飄搖搖往霧的深處而去。

宮理他們光腦上的方體A彈出更大的紅字警告,一時間車內全是寫紅光:“請盡快向北遠離1.1公裏!”

宮理:“草,這他媽誰知道哪裏是北!”

馮大巴卻不敢小瞧這提醒,連忙轉動方向盤,在石頭路上瘋狂行駛,喊道:“所有人抱頭壓低身體,躲到座位之間,不要管行李,所有人低頭!”

宮理抱着腦袋轉頭,她看到了濃霧有一處正被風吹的有些稀薄,也看到了那灰手從海水中擡起,食指微微伸出,手型如同創世紀時上帝與亞當對指的手指——只是在它指尖處,是那看起來脆弱的漂浮泡泡。

在他們頭頂不遠處,忽然爆發出幾下光亮,緊接着是聲音才傳來,紅唇號飛行器雙唇之間露出炮筒,發射出幾枚炮彈,帶着滾滾白煙與火光,直直飛向那灰色巨手與泡泡的方向。

炮彈穿透擠破了泡泡。

泡泡中的綠色水霧噴淋了灰手滿手,它食指與中指前半段幾乎全成了綠色,而就緊接着不到一眨眼的瞬間,炮彈炸裂,其中的某種燃火的粉末觸碰到綠色水霧,立刻引發了極其劇烈的爆炸!

車上的學員先看到了球狀膨脹的發光爆炸,甚至那蘑菇雲與圈狀雲都緩緩升起來時,他們耳邊還是被堵住般的死寂。

爆炸的聲音遲緩了太久才來,也遠比他們想象的震耳欲聾!宮理幾乎覺得自己要被這巨響沖擊的眼前發黑,胸口悶痛!

伴随着巨響的還有幾乎蕩開霧的氣浪,馮大巴将四個車輪化作樹根,牢牢扒住石頭縫隙,大巴車在風暴般的氣浪中沒有被拍飛。

宮理想要去捂耳朵,一個沒站穩的學員卻撞在她身上,只把她撞的要從車尾滾到車頭拍在前擋風玻璃上,忽然柏霁之擡手跳過去,摟住她的腰,把她按在巴士地板上。宮理擡頭瞧見好幾個學員跟人在滾筒洗衣機裏似的亂撞,而柏霁之伏低身體壓着她,爪子抓地,穩穩當當。

宮理仰面看着天花板,她感覺他是挺認真的保護她,但奈何頭發在她頸窩裏太癢了。

爆炸的聲浪終于過去,馮大巴立刻變回四輪,繼續往前開車,連話也不說了。

學員們陸陸續續爬起來,柏霁之還紋絲不動,宮理拍了拍柏霁之肩膀,他緩緩起身,轉過頭半跪在地上。

爆炸的光、蕩開的霧,也終于讓學員們看清了遠方,嶙峋的黑灰色毫無植被的山丘,山崖間拍案的海浪,以及那被炸斷了半截食指與中指的灰色巨手笨重的緩緩落入海中,砸出了海嘯般的白色巨浪。

所有人,不論是在體術或謀略課程中自以為的好成績,自以為的獨當一面、能力超群,在天災的一角面前如此可笑。

哪怕是宮理自認為能在刀球比賽中打入上層,能夠面對一個又一個敵人不斷成長,可面對這只灰色巨手,面對在春城未知的天災,又能做什麽呢?

千萬次,他們在班主任的課上說笑玩樂,他們只把她講的東西當做考試的部分,如今此刻才理解——

就像那位制作泡泡的粉發女人與噴出綠霧的畸形長脖男人,可能在其他方面孱弱無比,但方體不是弱肉強食、相互傾軋的地方,必然也會要有些戰鬥力強大的幹員保護他們,保證他們能做別人做不了的事。

方體像是保存生物多樣性的諾亞方舟,像是面對無敵A的人類棋手,圖書館中那些印在書冊上的幹員名錄,便是它手中的棋譜,其中有殘忍的犧牲,有最大程度的保全……

為何有方體存在?

因為一個又一個的個體若不團結,若不創造出浩瀚如海的幹員組庫,若不相互配合,就根本對這個殘酷世界毫無招架之力。

車往前開,車上所有學員濕淋淋的、狼狽着的呆在車中一言不發。馮大巴道:“大家先坐好吧。”

宮理也道:“柏霁之,坐吧,別傻傻半跪在地上了。”

他卻沒回頭,像是沒聽見一樣,宮理拍拍他肩膀,他像是受到驚吓般猛地轉過臉來,宮理忽然發現他臉側下颌部分,兩道血痕緩緩淌下來,她連忙擡手:“你受傷了?”

他看着宮理的口型,半晌啞着嗓子道:“我有些……聽不見了。”

宮理手捏住他下垂的耳朵,才發現血液浸濕了他耳內的絨毛,緩緩淌出來。她皺起眉頭,急道:“你應該去捂自己耳朵,我撞不死!你這要怎麽辦——”

他偏了偏頭,顯然沒聽懂宮理說什麽,但還是拿袖子擦了擦血:“不是第一次了。等我們到了地方,找大夫。”

他一向整潔得體,這會兒衣袖上全都是蹭的血,宮理把他按在旁邊座位上,也擠着坐在他旁邊,嘆口氣:“當你的小少爺不好嗎?非要跑出來吃這……”

柏霁之眨眼看她。

宮理把話吞了回去,就憑柏峙說的那些話,她覺得或許柏霁之在古栖派也沒過上過什麽好日子。

她轉頭找平樹拿了些濕巾,給他擦了擦耳朵邊的血痕,柏霁之縮了縮脖子,似乎有些不适應。

宮理想到他之前讓理絨店梳毛的時候,都一副無法容忍的樣子,以為他不喜歡被別人碰到,便把濕巾遞給他:“要不你自己擦吧。”

柏霁之拿過濕巾,看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幫我。”

他抿了一下嘴唇,又補充了一句:“我頭疼。”

宮理覺得他頭疼估計是因為鼓膜受傷造成的,便擡手給他擦了擦,主要是有些血液黏在耳朵裏的毛發上,她不得不一縷一縷擦。

宮理不得不感慨,估計這種毛茸茸小少爺維持自己日常的體面,還挺費事兒的。

柏霁之腦袋越來越低,耳朵還總是因為癢或者敏感一直在抖,宮理耐性也就一般,剛要開口說“再抖就自己擦”,柏霁之就先一步奪過濕巾,低聲道:“你別管我了。”

宮理啧了一聲:“你可真難養啊。”

她以為柏霁之不會接話,卻沒想到他沉默許久蹦出來一句:“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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