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清冷世子15

清雅冷峻的公子從船艙裏低身走出, 懷裏還抱着一個人，看?不清面貌，只因被?那厚實?的青鶴大氅完全?遮住，像是?手裏團了一團蠶蛹, 正在休養生息, 還未到破繭成蝶的時刻，不能随意被?人探看?, 只有真正擁有, 才有拆開喚醒她的資格。

蘇熙宸的手臂很穩，船身晃動卻絲毫影響不了他步伐穩健, 他将人抱至路邊早已待命的馬車, 一個邁步, 帶着人探身進去?，門扇阖上。

王府的馬車很大, 正面是?個小?榻，可供一人補眠休憩，外邊的馬車已經在慢慢走動，蘇熙宸彎身站在裏面，動作輕緩的将懷裏的人放下躺好, 連同遮風的披風一起。

原本蜷縮在他懷裏的人躺平，包裹的青鶴大氅柔軟攤落，嚴絲合縫的蠶繭終于露出內裏的真相, 一張沉魚落雁般的側臉展露，叫人心向往之, 不禁生戀慕之意。

蘇熙宸坐在側邊, 小?心躬身，用?綿柔的手絹細細擦拭她那鬓邊的熱汗, 在她慢慢睜眼的同時，忍不住俯首，在她的側臉印下一吻。

“還好嗎？”他不放過一絲細節的将她的額頭細致擦幹淨，手指尋到她藏在衣袖的柔荑，緩緩握住。

沈凝芷不想說話，躺在那裏輕輕瞪了他一眼。

那力道實?在太輕巧，換不來一絲威懾力，反而得來了對?方的一聲低笑。

窗外的光影在他的身上不停變換，沈凝芷能夠感覺到自己在向前走，還傳來了輕微車輪碾過石子路的聲音。

蘇熙宸擡起她的手，在手背處用?唇輕貼了一下，解釋着：“我們?正在往王府路上趕回，不久就到了。”

“六娘……”沈凝芷皺眉，都是?一起出去?的，怎能丢下她一個人？

蘇熙宸想到先前陸武就傳給他的消息，心裏有了成算，卻沒在她面前提及太多，只是?輕聲安撫：“放心，她身邊有顧青和陸武就，不會?出事，等送你回去?，我會?去?接她回來。”

“嗯。”沈凝芷此刻很是?疲憊，只提了最?關心的事，就又忍不住昏昏欲睡，“子蘇。”

她低聲喊着人，對?方應得很快，甚至垂頭湊近了她，像是?怕驚着她一般的謹慎，近乎是?氣音出聲：“嗯？怎麽了？”

“想睡覺。”或許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親密，沈凝芷此刻在面對?蘇熙宸時，更多了一分難得的嬌氣，無力的手指捏了捏他，眼神落在他身上。

蘇熙宸當即明白?，換了坐的方向，将她的肩膀擡起，改為窩躺在他的懷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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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手用?力将人抽抱到腿上半躺着，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撫摸上她那紅潤的臉龐，溫聲回答：“睡吧，我會?陪着你。”

“嗯……”

沈凝芷腦子很慢的回應着，接着又迷迷糊糊聽到一句，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甚清晰：

“阿姝，子蘇此生只你一人相伴，足矣。”

沈凝芷在睡夢中想着：他在亂說什麽胡話？還是?又來騙她玩的？

可是?，為何她如此容易心動，僅僅是?為了一句話。

到了楚王府靠近後?院的側門，蘇熙宸将人再次裹嚴實?了，這?才抱着早已熟睡的人下來，一步一動作都很小?心，生怕弄醒了懷裏的沈凝芷。

他全?程雙手抱着她，走過一個個回廊和門洞，來到了煙雨閣，卻在屋裏外堂見到了正在桌邊等候的蘭枝。

女子驚惶起身，福身拜下，主動出聲解釋：“世子，蘭枝是?來給沈姑娘例行檢查身體的。”

“嗯。”被?人發現，蘇熙宸的臉上并未出現絲毫異動，只是?神色如常的低聲囑咐了一句，“她還在沉睡，動靜都小?些，不要吵醒了她。”

這?話其實?是?變相提醒她，說話可以，但要注意音量。

蘭枝微愣，不想這?等小?事，這?位世子都要為沈凝芷時時留心，生怕驚擾了一分。

“是?。”無論心中如何驚濤駭浪，表面上蘭枝只是?順應行事，低頭默然。

祥雲衣擺飄動而去?，書英緊跟其後?進了裏屋，瞧着世子爺放下姑娘，不由得上前幫忙，在抽走了那張明顯是?身後?人所屬的大氅後?，擡手準備伺候姑娘更衣，才想起了什麽。

書英僵了身子，還是?硬着頭皮轉身拜禮，做着請求：“能否請世子先行去?外面小?坐休息？”

蘇熙宸正要答應，不想這?時架子床上的人開始小?聲哼哼，眼睛半阖不閉，也不知道是?醒了還是?睡着，只一聲聲喚着他的小?字，嬌貴又不講理。

這?是?娘子被?意外吵醒，小?脾氣上來了。

書英還聞到了淺淡的酒氣，應是?姑娘不勝酒力，淺酌了後?此刻酒勁才上來。

書英顧不得對?方，趕緊轉身去?哄，不想往常管用?的招數，今日都無用?了。

蘇熙宸見此，将手中交還回來的大氅随意丢到一旁，上前一步，冷聲言道：“還是?我來吧。”

面對?沈凝芷以外的女子，楚王世子又恢複了他那清冷的模樣，出口的言令不容任何人反對?。

書英不由得退後?一步，眼睜睜的看?到在她手裏還皺眉苦臉的姑娘，只感覺到了對?方接近，就立馬換了一副模樣。

她并不是?簡單的順從，眉頭舒展的同時，意見與不滿卻更大了。

書英站在不遠處，瞪大眼般親眼看?到，她們?家的姑娘左右翻滾的更厲害了，嘴裏嘟囔：“子蘇，不舒服，熱。”

而那位平日裏十分金貴，凡事都是?身邊一堆人伺候辦事的世子爺，此時卻在此折腰小?心服侍着，還不時低聲誘哄着，答應了對?方很多無理又過分的要求。

期間書英幾次欲言又止，又站在原地躊躇不定，不敢輕易上前，怕到時惹了兩位主子不快。

在書英的冷汗中，這?時的沈凝芷終于消停，總算完全?閉上眼，卻也死死拽着蘇熙宸那手邊的衣袖，不肯輕易放人。

一只手行動十分不便，何況是?幫人脫衣，還要顧及着不弄得對?方不舒服，所以也不能着急。

雖有點難辦，所幸蘇熙宸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等沈凝芷身上只剩下一整套純色的亵衣，他動作稍緩了一息，這?才展開身後?的被?褥給她蓋好。

沈凝芷身上的衣物，是?今晚出門賞燈時，備用?的另一套衣物。

她之前的那一身早已不能穿，只能換新衣。

而蘇熙宸停頓的那一刻，是?睹物思景，不由得想起，在船上的時候，他輕緩呼吸為她親手換衣時，動作很是?輕柔，沈凝芷卻一時惱了，白?嫩的腳輕輕踹了他心窩一下，嫌棄他穿衣動作太慢，表示她困了撐不住了。

然後?，在書英的瞪視下，蘇熙宸神色自然的探手進去?，輕輕捏了那小?腳一下，以示小?小?懲戒。

真是?膽大妄為。

而床榻上的沈凝芷睡夢香甜，根本毫無反應。

燈影下，蘇熙宸不禁笑出聲來。

書英依舊瞪着眼，卻是?由惱怒轉而變成吃驚。

在煙雨閣，書英從未見過，世子如此笑容。

萬花盛開，冰雪消融，不過如此了。

蘇熙宸不負金陵城俊美少年?的首名?，縱使書英對?此人毫無想法，這?時也不由得癡愣了一瞬。

原來，這?才是?世子，真正開懷的模樣。

蘇熙宸又捏了對?方幾下，在對?方貼身婢女的眼底下，明目張膽的在那張閉緊的軟唇上偷香成功之後?，這?才站起身來，面對?着已是?面紅耳赤的丫鬟，這?才認真囑咐，又換上了世子的冷肅：“照顧好你家姑娘。”

“是?，世子放心，奴婢會?小?心照看?的。”書英感懷這?份他對?女君的關切，因此答應的很是?痛快和舒心，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誠懇順遂。

蘇熙宸滿意颔首，這?才低身出了裏間，面對?着還未離開的蘭枝，又不放心的多言了一聲：“把脈輕些，看?完了就立即回去?吧。”

不要擾了她的睡眠。

蘭枝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知道此刻的自己有點讨人嫌，心中更加明确。

這?位地位高崇的世子爺，不僅難以接近，還十分護短。

難不成，沈凝芷，真的成了這?位心尖尖上的人？

實?在難以想象。

蘭枝的心中心思混亂，面上不顯，依舊從容應對?，十分有禮：“是?，世子，蘭枝明白?。”

蘇熙宸轉身出了門，蘭枝卻盯着那背影，久久未曾收回視線。

香菱給外間的世子爺行禮過後?進來，心生奇怪，走近對?方，出聲提醒：“蘭娘子？因何事愣神？”

蘭枝回神，像是?什麽都未發生的接過她遞上來的醫箱，笑容依舊：“沒什麽。”

出了煙雨閣的蘇熙宸不緊不慢，回到自己的院子裏，簡單梳洗，換了一身衣物，這?才重新坐着馬車出發。

王府馬車停在了指定地點的大街上，裏間公子輕擡手指，撩開簾布看?向外面，只見遠處那嬌俏的女子正在趕來，後?面還跟着幾個人。

是?蘇六娘身邊最?近的顧青和最?遠處的陸武就。

還有……後?面使勁追趕的裴瑾之。

見此，蘇熙宸挑了挑眉。

原來，他也會?着急啊。

蘇熙宸心中無太多想法，而是?等人走上前了，這?才慢悠悠動作，彎身推開了馬車門扇。

這?位金陵城中尤其金尊玉貴的俊朗公子站在馬車外，都未下去?，就這?麽高高俯視着幾人。

只見蘇玉婷嘟着嘴，眼角還帶着一點水意，旁邊的顧青當即行禮問好，裴瑾之随後?，陸武就收到了主子疑問的目光，搖頭表示自家六姑娘未受到欺負，是?自己氣哭的。

“阿兄，表姐呢？”蘇玉婷誰都不看?，只擡頭問蘇熙宸道。

蘇熙宸對?此一一回禮後?，這?才看?向底下的小?姑娘：“燈會?上她玩累了，先一步回王府休息了，要我代為告知你一聲。”

蘇玉婷這?才放心，點點頭，随即就要邁步上馬車，擡手提着衣裙：“那我們?也回去?吧。”

蘇熙宸并不動身，陸武就也懂事的安靜站立在原地，這?時裴瑾之追上前一步，與先一步擡手的顧青，一左一右，準備攙扶蘇玉婷上去?。

蘇熙宸冷眼瞧着，等着小?妹做選擇。

蘇玉婷糾結半晌，最?終還是?緊緊握住了顧青那邊的手，在對?方的托扶下站定在馬車外，跟着蘇熙宸矮身進入，又在沒幾息過去?後?，用?力揮手推開一半的門，忽視一旁那重新亮起的眼神，只盯着顧青一人瞧：“顧大哥可方便？不如同行？”

裴瑾之的眼神變得暗淡起來，顧青心中卻并無快意，他看?出小?姑娘此刻在賭氣，其實?并未完全?放下對?方，可他也不會?在此時落了她的面子，因此十分包容的一笑，順着她的心意想法回答：

“實?不相瞞，正在煩憂。那青就厚臉，多謝世子和蘇姑娘的好意了。”

蘇玉婷愣了愣，她記得，剛才在閑聊中，他還君子有禮，對?于她不拘禮改變的稱呼婉言拒絕，怕傷了她的名?聲，很是?懂得分寸。

而且，顧青是?有自己的車架的，還提前怕她煩憂，事先告知于她情況。

這?樣的一位懂禮知禮的清雅君子，她不該只因一時意氣，利用?他來氣裴瑾之的。

蘇玉婷一下子羞愧起來，臉上也露出了緋色，也顧不上裴瑾之就在旁邊目光灼灼的盯着，當即就要開口收回自己的想法：“要不還是?不用?了……”

她的話沒有機會?講完，只見顧青眼神一厲，竟是?伸手，借着她的手臂上了馬車，然後?才松手，像很是?慚愧的後?悔難言：“抱歉，一時情急，望荷亭姑娘見諒。”

他這?一句雖然聲音不大，可該聽到的人都聽到了。

蘇玉婷意外擡頭望向顧青，他是?怎麽知道……她的小?字的？

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想通了什麽。

河邊許願的荷花燈！

那時她将願望寫于其中，末尾留了自己的閨中乳名?，不想竟然被?他瞧見了！

這?下子，蘇玉婷的臉更紅了，是?羞恥的顏色。

他會?不會?也看?到了她那幼稚的願望，心裏笑話她？

顧青與她視線對?上，眼眸湧動着未知的情緒，卻是?認真的凝視着她。

而在裴瑾之視角裏，卻是?誤會?她因心喜對?方，所以害羞臉紅。

他僵站在原地，心中告誡着他此時應該離開，卻一步也不願意挪動。

這?時是?裏間的蘇熙宸打破了這?難言的氣氛，眼神示意：“顧青，進來吧。”接着轉向女孩，“還不坐回去?？”

等兩人一同進去?，蘇熙宸的眼神望向馬車下的裴瑾之，出口相邀，也是?在給他機會?：“瑾之可要同行？”

裴瑾之情不自禁的動了動腳，可腦中回憶起剛才蘇玉婷的神色，最?終止步，搖頭，帶着一絲快要隐藏不住的苦笑：“子蘇，裴還有事，就算了吧。”

“嗯。一切小?心。”蘇熙宸未有任何挽留，抽身回去?，聲音傳出，指使馬夫，“回府。”

馬車走遠，蘇玉婷偏着頭，生怕他們?瞧見她眼底的淚意。

顧青和蘇熙宸是?何等人物，一個小?姑娘還能瞞過？

顧青心中難得有些忐忑，暗怪自己剛才的沖動心急，可蘇熙宸一句都未勸說，反而在此時聽到了馬車外有陸文成的聲音。

“公子，有急事要報。”

蘇熙宸左右探看?了兩人各一眼，什麽都沒囑咐，獨自一人下了馬車，反而将空間留給了他們?。

等蘇熙宸和陸文成在路邊附耳交談完畢，再上來，不由得停滞了下，又很快當做未曾知曉。

或許換個人察覺不到，可蘇熙宸發現，相比于離開，兩人雖還坐在原處，坐着的位置稍有變化，衣擺放置的幅度也完全?不同。

這?是?坐在原處輕微變化達不到的。

蘇熙宸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兩人的臉色。

果然，一個已經收了眼淚，神色如常能見人了，心情看?上去?還舒緩了一些。

而另一個……

顧青的嘴緊緊抿着，低頭讓人看?不清表情，袖中的手指緊緊握着，他還有些失神的摩挲了幾下掌心。

蘇熙宸注意到了對?方那泛紅了的耳根後?頸，不由得嗤笑。

一個個的，還真以為遇到了他妹妹，能君子自持的克制，原來都是?僞裝的假象。

本是?蘇熙宸主動牽線的他，難得的有點子微微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