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過年

她們倆從靖川回來的第二天是臘月二十六, 臨近過年，家裏親戚開始頻繁走動，童秋被父母盯着, 找不到時間出去找韓葉安。

“姐姐，”舅媽家女兒抱着寒假作業過來, 兩只眼睛忽閃忽閃的，“能教我做作業嗎？”

鉛筆在指間繞了兩圈，童秋嘆了口氣，接過她的作業，“行。”

她這幾天想了很多, 不僅僅是韓葉安，還有性向本身。

可能她天生粗神經, 意識到喜歡韓葉安之後滿腦子都是怎麽安置這份心意, 卻把最重要的一點落在了後邊。

同性戀啊。這個詞本來離她的生活十萬八千裏遠, 她不排斥，和韓葉安的理由一樣, 因為那是別人的人生。

可如今事情落到了她自己的頭上，一時的腦熱過去，冷靜下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以後将要面對什麽。

如果出櫃的話, 爸媽會是什麽反應？雖然一直奉行自由教育, 可他們倆骨子裏還是很傳統的, 對于很多舊的規矩格外地堅持, 要他們打破堅守了幾十年的成見去接受這件事情，童秋自己都覺得殘忍。

想了很多，越想就越覺得心裏難受，明明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卻突然發現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打開新世界大門迎接新鮮感的同時，也意味着她必須要承受更多。偏見，責備，甚至謾罵，她不曾真正了解過這個群體，卻也并非一無所知，至少“同性戀惡心”這種話，就不止一次聽得她皺起眉頭過。

那時只是單純覺得不該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別人的人生，如今那些時隔久遠的言辭卻像是一把把帶着鏽跡的刀，順着記憶穿回來紮在她心上。

做了決定之後的她，也要被迫去承受那些吧。

“姐姐，怎麽了？”表妹見她眉頭不展，嘟起了小嘴，“你是不是也覺得這道題好難呀，我做了好久都做不會。”

童秋點頭：“對啊，好難啊。”

過年那天，家裏賓客不斷，童秋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窩進房間裏，表妹在一旁玩消消樂，她就着“unbelievable”的音效和韓葉安發消息。

童秋：過年就你和奶奶兩個人過嗎？

韓葉安：在王骁家，他爸媽回來了，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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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韓葉安不是一個人，她心裏就好受多了。

童秋：我明天來拜年！

韓葉安：好。

韓葉安發消息時也會打标點，一板一眼的，像她這個人一樣。這樣規規矩矩的人，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嗎，不歧視同性戀，也是因為身邊沒有吧，知道她是，心裏真的不會覺得膈應？

這個年過得真的很愁人。現在她每天面對父母的時候心裏都會升起一股愧疚。也不知道以後要是出櫃，他倆會不會氣得跟自己斷絕關系。

再一想韓葉安，就更愁了。明明才幾天沒見，她就想她想得不行，想聽她說話，想看她拍照，想聽熟悉的快門聲，想講笑話逗她笑，想被她拉着手走在雪地裏，想和她說一些沒營養的廢話……

好想她啊……

童秋在床上躺成大字，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要是有一天韓葉安不要她了，那她估計活不成了。這可怎麽得了啊。

大年初一，童秋硬是從爸媽那裏翹一個中午，去了秋水街。

秋水街的年味很濃，外出務工的人們回來，平時空着的門戶現在都大開着，人們大聲說笑，酒香和菜香混雜着飄散在街道上，有些膩，卻也是久違的人間煙火氣，并不讓人心生厭煩。

王骁家裏也是親戚應酬不斷，他嫌煩，正在韓葉安家院子裏躲清淨。

“小秋妹妹？”看到童秋推門進來，他有些意外，“年初一，怎麽跑這兒來了？”

“骁哥過年好啊！”童秋笑着跟他打招呼，目光瞥到他身後掀開門簾走出來的韓葉安時心虛地縮了一下。

“過年好！”王骁放下手機，響亮地回答她。

“冷不冷？”韓葉安走過來，像是沒有發現她剛剛躲避的眼神。

“不冷。”童秋任她把自己的手握在手心裏，指尖被溫熱的掌心包裹住，整顆心都漲滿了。

“真膩歪嘿。”王骁看猴兒似的看着她倆，眯着眼笑，“安兒一見到小秋妹妹跟變了個人似的，剛我推門進來的時候你差點把我踹對門兒街上去。”

他對韓葉安雙标的生動描述讓童秋心裏微微一顫，嘗到了一口帶着酸澀的甜蜜滋味。就像突然從刀子裏摳到了糖的cp粉，隐秘的小心思得以收獲小小的滿足感。

“滾回你自己家玩去。”韓葉安沖他一擡眼，王骁就慫慫地低頭了。

“我才不回，家裏一群小王八蛋，不夠煩人的，纏着我讓我給講題，一個個怕是瘋了，老子辍學多少年了都……”

“高中生嗎？”童秋一邊跟着韓葉安往屋裏走，一邊問，這也太欺負人了吧，明擺着挑釁啊。

“小學生，一個三年級，兩個四年級。”韓葉安替他回答。

“……”童秋回頭望了王骁一眼，不說話了。骁哥要點那啥，你好歹是個高中肄業生啊……

“咳……我這不是，有正事嘛。”

手機裏傳來“double kill”的音效，王骁不再理她們，去幹自己的正事去了。

韓老太太坐在火爐旁打瞌睡，被外邊的說話聲吵醒，就幹脆不睡了，坐直了身子等童秋進來。

“奶奶過年好！”童秋進屋，笑容燦爛。

“好好好。”老太太滿臉慈愛，從兜裏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她。

紅包不厚，童秋樂呵呵收下了，新年傳統，又是老人家的心意，拒絕反而不好。

“這麽冷的天，難為你還跑過來。”老太太抓着她的手拍了拍，“手都凍僵了吧，快烤烤。”

“不冷的，路又不遠。而且我家和骁哥家一樣，親戚多的很，孩子也多，纏着我煩得很，我也來躲清靜。”

老太太知道她就是專程來拜年的，還準備好這麽一套說辭，眼中慈愛更甚，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這孩子。”

童秋還是不太能自然地和韓葉安對視，于是全程致力于哄老太太開心，好聽的好玩的一套一套地來。

快三點時童秋起身，“我媽就給我放了一中午的假，得回去了，奶奶再見！”

韓葉安拿了外套，“我送你。”

“好。”

街上不時響起兩聲鞭炮聲，是那些頑皮的小孩兒在摔響炮。韓葉安右邊口袋裏揣着自己和童秋的兩只手，心裏卻有些忐忑。

這幾天明顯感覺到了童秋的心不在焉，文字雖然沒有情緒，但在了解了一個人的習慣之後，還是能很清楚地察覺到不同，今天中午童秋眼神的躲閃，更是讓她堅定了這個想法。童秋好像，在躲她。

“小秋。”昨天下了一場雪，路上的積雪被人掃開，堆在了路邊，兩人走過時，腳底響起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

“嗯。”童秋答應着，“怎麽了？”

“發生什麽事了？”韓葉安問的頗有些惴惴不安，她之前已經仔細地把這些天自己的言行回憶了一遍，真的沒找到一點自己做過的可能讓她生氣的事情，這才決定問出來。

這話問得童秋身子一僵，腦子裏陡然浮現出那天的夢。

她把頭低得更深了些，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心虛得不行：“……沒有啊，怎麽這麽問？”

“你這幾天在躲我，為什麽？”

“沒有。”童秋否認，她只是有些事情沒想清楚，絕對沒有要冷着韓葉安的意思。

秋水街的盡頭是一片廢棄小廣場，平時是社會不良青年的聚集地，現在過年，青年們的家長都回來了，一個個被迫待在家裏裝乖仔，這裏也就冷清了下來。

韓葉安停下腳步，連帶着也拉住了童秋。

她上前一步站在了童秋面前，低頭，“要是我做錯了什麽，要告訴我。”

這話的語氣太溫柔，像是在示弱，在道歉，童秋越發覺得自己罪惡，明明是她的錯，怎麽能讓韓葉安道歉呢。

像是引線終于被點燃，連日的委屈突然爆發出來，從四面八方擠壓着心髒，壓抑的酸澀感充斥着胸腔，逼得她眼眶發熱。

“韓葉安……對不起……”她低頭，手抓着衣擺，一顆豆大的淚珠子砸在帶着灰泥的積雪上，啪嗒一聲。

韓葉安頓時慌了，手足無措地想要安慰她，“別……別哭，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童秋抽噎着。她知道韓葉安只是擔心她，只是怕她不高興，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難過。

她為自己的心思感到羞愧，感到不安，她想讓韓葉安只屬于她一個人，卻又深深知道這不可能。

她很喜歡韓葉安，可是不可能。這份喜歡就像是一首見不得人的情詩，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刻在了她心上，入木三分，但她卻永遠無法讀給眼前的人聽。

“到底怎麽了？”韓葉安幫她擦掉眼淚，捧着她的臉問。

哭已經夠丢臉了，還被看着，實在是羞恥，可她又停不下來，于是童秋向前傾身，韓葉安擡手就攬住她的背，把人環在懷裏，一下一下拍背安撫着。

“韓葉安……”

“嗯。”

“你沒有做錯什麽，是我的錯……”她想說，想把一切都告訴韓葉安，可是不能說，否則她不知道，這個擁抱還能不能屬于她，“我最近學習狀态不好，不是你做錯了什麽，”她抽噎了兩聲：“那題太難了，我做了好久都做不會……”

韓葉安一口氣呼地松下來，笑了，“這樣啊。”

“嗯，我開學還有競賽，競賽之前還有集訓，我……我一個月都見不到你……”這事情是真的，集訓很早就定下來了，只是她都快忘了，這下突然間想起來，發現自己真有一個月都看不到韓葉安，瞬間哭的更兇了。“我好慘啊……”

韓葉安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這真相讓她有些哭笑不得，又心疼不已。“不要着急，慢慢來，高考還有一年多……”

“我也一直在這裏，我等你集訓回來。”

童秋抱着她，本來是認認真真在哭，可感受了一會兒她比自己要高出一些的體溫，腦子就像上了漿糊一樣什麽也想不清楚了。“哦，好……”

作者有話要說：童秋:本來是認認真真哭來着，哭着哭着就臉紅了……

最近的劇情會有轉折，寫起來有些吃力，總覺得自己情節安排的不好，大早上又爬起來改，所以有時候可能會遲一點，小夥伴們見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