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釋放

“韓葉安……”童秋看着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膝蓋的人, 整顆心揪成一團，刺痛不已。

“韓葉安！”她快步走過去，蹲下身捧起韓葉安的臉。

韓葉安終于有了反應, 她緩慢擡頭，看了眼眼前的人。“小秋……”

那雙眼睛是紅的, 光澤黯淡。

一身的血都冷了下來，心髒像是被放進容器裏擠壓，疼得厲害。童秋向前傾身，跪在地上把人抱住，将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裏, 用盡了力氣，“韓葉安……”

仿佛還是有些不真實, 直到另一個人的體溫透過相貼的布料傳來, 韓葉安才終于清醒了一些。

她擡手環住童秋的背, 把臉埋進她懷裏，聲音顫抖着：“小秋。”

“我在……”童秋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 有些慌亂，“我在，我回來了……”顯然葬禮已經結束了, 那韓葉安一個人在這裏做了多久？這麽冷的天, 只穿一件毛衣, 從天黑到天亮？童秋不敢再想。

環住身體的雙手更加用力, 幾乎要把她腰勒斷，她卻像是沒有感受到這力道，心裏一團亂麻，腦子裏什麽都沒有。

冬天的陽光從窗戶裏斜斜落下來，落在相擁的兩個人身上, 沒什麽溫度，卻足夠明亮。童秋的白色羽絨服裹着韓葉安，她們像融為一體。

這樣的懷抱裏，一切都安靜下來。

這是第一次，很久很久以來的第一次，向別人示弱，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出來，允許自己放棄那緊緊裹住自己的殼。失去親身的傷痛和連日的忙碌帶來的巨大壓力終于得以釋放，心髒處傳來後知後覺的鈍痛，痛到她難以呼吸。

“沒關系，”童秋抱着她的腦袋，“哭出來也沒關系……”

幾乎是同一秒，胸口處的顫抖變得劇烈起來，懷裏的人爆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接着是放聲的大哭，和幾乎要将她揉進對方身體的力道。

情緒過于內斂的人，就連悲痛也習慣性地深藏心底，一言不發，然而越是這樣，爆發的時候就越是聲勢浩大。

北風掃過青石板，院子裏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又驟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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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嘶啞的哭聲終于漸漸弱下來，箍住童秋的胳膊垂落到腰跡，韓葉安整個人都脫了力，順着她的身體往下滑。

童秋也已經沒了力氣，手臂機械地撫着懷裏人的背，眼淚順着臉頰不住地淌。

她突然想到當時自己來找韓葉安，老太太聽到她要去集訓的時候露出的那一點遺憾神情。她當時根本沒有在意，現在想想，老人應該是早就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她很後悔。連着心慌了好幾天，如果她能再堅持一下，去跟老師死纏爛打一下，給韓葉安打個電話，哪怕……哪怕是被罵，被處分，又怕什麽？

聽見屋裏安靜下來，王骁才擡腿進來。

“讓她睡一會吧。”他說。

給韓葉安掖好被子，童秋跟着王骁到了院子裏。

“奶奶走了快一個周了。”

“我應該早點跟她聯系的……不，我就不該去集訓……”童秋捂着臉，忍不住自責。

“不怪你，誰也想不到。”王骁手裏夾着根煙，但沒抽，青色煙霧徐徐袅袅地升起，又散開來。

“她這樣多久了？”童秋做了個深呼吸，問。

“好幾天了，不吃不喝的，說話她也聽不着似的，你再不回來，我都要把她扛去醫院輸營養液了。”王骁把煙扔到地上，發洩似的碾了幾下，“這他媽叫什麽事兒？怎麽……怎麽安兒就得過這樣的日子……”

命運總是悶聲不響地挖着坑，等着人往下跳，有時候看不着就着了道，可其實最可怕的是，明明看着了，卻繞不開，只能任由自己跌落到坑底。

王骁看着韓葉安頹廢的樣子，心裏很怕她就這樣爬不起來了。還好，童秋回來了，總算讓他看見了點兒希望。韓家就剩下她一個，但，她在這世上并不是真的形單影只了。

“你……這幾天能不能多陪陪她，我是說……”他撓了撓頭，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親眼看到一個生命的結束，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巨大打擊，盡管那過程是那麽平靜，平靜得好像真的就是在一個睡意昏沉的冬日下午做了個夢。

“我知道，我會的，你放心吧。”童秋擡手擦了擦眼淚，“我會陪着她的，不管怎麽樣，她都還有我的。”

未來還有很長，她要陪着韓葉安越走越遠，看着她越來越耀眼，這一切一定都會好起來，所有的傷痛都會過去，而這整個過程，她不允許自己再缺席一分一秒。

趁着韓葉安還在睡覺的空當，童秋回了趟家，跟爸媽說了這件事。

“媽，我想請幾天假。”她靠在廚房門框上，眼睛都是腫的。

童媽猶豫着，菜在水龍頭下沖了好一會兒，才妥協般嘆了口氣：“行吧，老師那兒我一會給打電話。”

“謝謝媽。”童秋扯出一個笑，帶着疲憊。

童媽擡手揉了揉她的頭，她同情那個姑娘，也心疼女兒，滿懷期待地出去。卻遇見這種事。

“我煲着湯，你等個半個小時，我再炒兩個菜，你帶過去。”

童秋心裏一陣暖，走過去抱住老媽：“媽你真好。”

“傻丫頭。”童媽媽拍着她的背，“生老病死，誰也抗不過的，看開點，別鑽牛角尖，也好好勸勸你朋友，多命苦的孩子啊。”

“嗯……”童秋把頭埋在老媽肩頭，又有些想哭。

再回到秋水街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把東西放在桌子上，輕輕推門進了韓葉安房間。

王骁說她好幾天沒吃沒喝，童秋也就不敢讓她一直睡，趴到床邊叫她起床。

“韓葉安，起來啊，起來吃飯。”

韓葉安睫毛顫動了一下，沒醒。

童秋沒再出聲，就趴在枕頭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伸手撥了一下她的睫毛。這人睡着的時候都皺着眉頭，眼角還有沒幹的淚痕。

怎麽會有這麽讓人心疼的人呢？這世界就不能對她好一點？童秋心裏憤憤，又忍不住地心疼。

“小秋？”韓葉安醒了，嗅到熟悉的味道，開口嗓音沙啞，喉嚨也是疼的。

“嗯。”童秋瞬間掩去神情，換上明媚笑容，“餓不餓？起來吃飯，我媽親手煲的湯。”

“好。”韓葉安答應了一聲。

體力透支的感覺不好受，韓葉安起身時差點因為頭暈摔到地上，被童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小心。”

“沒事。”她習慣性逞強。

童秋癟了下嘴，沒說什麽，只是手上的力氣大了些。

少了一個人，整個房子都像是空了一塊，童秋再怎麽努力地去活躍氣氛，都無濟于事。

“我們那個老師特別有意思，聽他說話簡直嘴疼，那語速……”她一邊講着自己這些天遇到的趣事，一邊又給韓葉安盛了碗湯。

“好了，”韓葉安擡手按在她頭頂上，“你明天還要上課吧？我來收拾，你早點睡。”

童秋也裝不下去了，拉着椅子坐得離韓葉安近了些，張開雙臂抱住她：“我請了一周假，在家陪你。”

韓葉安身子一僵，退開些，看着她，神情嚴肅：“不用這樣，你別……”

“韓葉安。”童秋一點沒再嬉皮笑臉，異常堅定：“我不走。”她走了，這裏真的只剩下韓葉安一個人了。

韓葉安還試圖說服她，奈何口才實在是她短板，又一向拿童秋沒辦法，最後雖然生氣，卻還是沒再趕她了。

“小秋，謝謝你。”躺到床上，韓葉安盯着天花板說。

聽到她的話，童秋側過身，手疊放在頭下面，就着淺淡的月色看着她。“心裏好受些了嗎？”

“嗯。”确實好多了，悲痛過度引起的自我封閉被打破，發洩出來之後就好多了。

她也側過身，和童秋面對面：“奶奶這個年紀，算是喜喪。我只是一時接受不了……以後就只有我一個了。”承認很難，但說出來之後，心口處尖銳而清晰的疼痛和巨大的空洞反而讓她覺得身上輕了很多，那些一直不敢去面對的情緒和想法，終于不再被禁锢着了，釋放的感覺很痛快。

被窩被兩個人體溫暖熱，童秋伸手抓住了韓葉安的手，“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從今往後我都陪着你。”

恍惚間，韓葉安想起十年前，她離開童家時跟童秋說的話。

“等我回來，等我回來之後，我就一直陪着你。”

那些幼稚而無畏的小兒诳語，終究成了沒能信守的諾言。但命運到底對她還留有幾分善意，沒讓她徹底失去在乎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多久才能名正言順地以自己希望的姿态站到她面前，但她能肯定的是，這回，她不會再把人弄丢了。“小秋。”她就着月光，看着眼前的人。

“嗯，你說。”童秋沒半點防備，只當她還沒緩過來。

“叫聲姐姐，好嗎？”

她聲音很輕，因為這幾天的事情，還帶着沙啞的顆粒感。童秋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段遙遠的回憶被那兩個字喚起來，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以及一點抗拒。但随即又想到自己剛剛說過的話，想要一直待在韓葉安身邊，總得有個身份吧，所以韓葉安是想把她當妹妹了？

不過當下的情況，這倒也不是不行。告白計劃肯定是糊了，剛剛徹底失去了所有親人的韓葉安也很需要一個精神寄托。

于是，心裏雖然還是有些別扭，童秋還是開口了。

“姐姐。”

不過簡單的兩個字，卻帶給韓葉安極大的滿足感。一股暖流蔓延到心底，她滿意地彎了彎唇。“嗯。”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這幾章寫得有點吃力，因為想認真構思一下情節，所以明天想請一天假，抱歉又要小夥伴們等，另外這些天可能沒法一一回複評論，但是每一條我都有看噠，愛你們，＾3＾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