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鏡子
女孩兒被醫護人員推進救護車。車門關上、向前駛去,不久之後,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裏。
所有玩家一起沉默。季寒川在下方圍觀的人群裏看到朱葛等人,喊了聲:“老朱!”
朱葛眼神複雜,擡頭看他。胡悅則在季寒川身側低聲自語:“‘溫泉’的标記對象也出來了?”
後面幾人彙合,季寒川等人從朱葛口中聽到轉述。
朱葛也是從NPC口中聽來二手消息,說:“溺水,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池子那麽淺。”
可所有人心知肚明:能是什麽原因?
于章忍不住問:“朱哥,她去了醫院,那剩下幾天的培訓……”
朱葛心神恍惚,吳歡代他回答:“在大多數游戲裏,NPC是‘講道理’的。她不用擔心接下來的培訓了。”她原本就是在場諸人中經歷過最多游戲場次的人,見到的情況也多。這會兒穩重地講一句,其他人都頗信服。
于章稍稍松一口氣,聽吳歡轉而道:“她要擔心的,是在醫院裏,會遇到什麽。”
于章瞳孔一縮。霎時間,無數關于醫院的靈異傳說從腦海中浮現。吳歡嘆口氣:“這座城市說小,其實也不小。這麽大的地方,怎麽可能只有一座酒店有問題……”這樣一頓,其他人都有一些聯想。唯有季寒川,看着玩家們難看的臉色,心頭念頭浮動,卻又顯得空空落落。
吳歡打起一點精神,問季寒川:“我聽悅悅說,你賺了不少。”
季寒川回答:“一千六。”停一停,簡單解釋:“那個借我錢的NPC,有點奇怪。我不想一直欠着。”
吳歡“唔”了聲,又道:“現在,還有兩個人不知道身份。”
朱葛:“生死有命。咱們說是共享情報,但也做不得準。”到最後,多半還是一個人擔着。
季寒川看看陷在沉重氣氛中的諸人,又想到方才擔架上的女孩兒。對方面色蒼白,臉頰上還帶着水珠。按照朱葛等人“第一天不會出事”的理論,她大約在救護車上就能被搶救過來。可之後的事,就說不準了。
聚在門口的NPC們三三兩兩散去,季寒川對朱葛說:“看來你還是別去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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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葛一怔,想到季寒川早上的話。他苦笑:“你怎麽還有心情說這種玩笑。”
季寒川道:“如果我醫院看她,遇到一個鬼醫生、鬼護士。那等我回來這裏——”
朱葛幽幽道:“他們可能白天上班,晚上來找你。”
季寒川不太在意地笑了笑。朱葛看他,總有些莫名情緒:他遇到過許多玩家,也有心大之流,甚至有人能全憑運氣、一路過關。但像季寒川這種,他還是第一次見。
只有一天接觸,朱葛還不知道,要如何概括自己心底微妙的感覺。只隐隐覺得,季寒川仿佛是真的“不害怕”。
季寒川:“哦,那也太辛苦他們了,算了。”
天黑之前,剩下的時間,季寒川去那個離酒店十分鐘路程的超市買了七塊手表。都是便宜貨,兒童款,指針是熒光的,加起來只有一百塊出頭。拿回來分給其他玩家,玩家們如釋重負。
至少解決時間問題,不至于遲到。
又一起吃了晚飯,再聚在季寒川與諸葛的房間裏,閑聊、打撲克,一直消磨到十點多。吳歡深呼吸一下,放下牌。
之所以選擇這個房間,是因為從始至終,這個房間內都沒有出過狀況。可今晚之後,一切就很難說。吳歡心态最平,她遇到的問題在會議室裏。于章則很忐忑,當着衆人的面,問祁俊:“你還記得,午睡的時候,那個‘聲音’,對你說什麽了?”
祁俊沉默片刻,心跳開始加快。手心裏都是黏膩膩的冷汗,半晌,說:“背靠背。”
“背靠背?”于章皺眉,胡悅則低低“嘶”了聲。
于章看過去,問:“你知道這個?”
胡悅含糊地:“一個小故事。”
祁俊沉默,到底沒有問一句,“是什麽故事”。他還想安心睡一晚。
至少一晚。
……
……
這晚,胡悅沒有進浴室。吳歡則在季寒川與朱葛那間房的盥洗室洗漱完,期間開着門,始終無事發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下樓時,陳妙妙路過樓梯間,心髒怦怦跳動。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側身,生怕自己被樓梯間內的黑暗吞沒。
祁俊與于章相伴回到住處,于章心煩意亂,提議:“不然咱們還是問前臺叫個叫早?現在有表,但沒鬧鈴,萬一睡死了呢?”
祁俊不置可否,于章就去打電話。可電話撥通,本應是前臺,卻沒有聲音。
于章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是——
他驀然挂斷電話。
轉頭看祁俊,祁俊一臉困惑,看着他。
轉眼,電話又“叮鈴鈴”響起。這一回,祁俊也意識到什麽。他往後退了一些,見于章沉默地坐在電話邊上。座機始終在響,而于章心中默數,數到六十秒,沒有斷。
再六十秒。
沒有斷。
“叮鈴鈴、叮鈴鈴——”
“鈴鈴、鈴鈴——”
于章始終不接,電話鈴聲也堅持不懈地響着。祁俊心有怒氣,卻不敢言,眼見于章像沒事兒人一樣扯開被子,俨然就要伴着電話鈴聲入睡。祁俊只好平複一下呼吸,也滿懷怨氣地躺下來,心中抱怨:要不是他要打給前臺,怎麽會遇到這種事!
只能慶幸,按照今天韓川他們的推測,這種電話,只會找于章。
他勉勉強強,在一聲聲鈴音中入睡,心神不寧。到了後半夜,鈴聲仿佛停下來。祁俊迷迷糊糊,覺得總算能好好睡一覺。這時候,又聽到那個陰魂不散的聲音。像是一個少女,在他耳邊咯咯地笑,說:“背靠背,好舒服。背靠背,好舒服。”
他驀然驚醒,卻不敢睜開眼睛,渾身僵硬,躺在床上。那個聲音太近了、太近了……
他想:背靠背?為什麽是背靠背?
他躺在床上,背靠背……
祁俊心思一動,身上淌滿冷汗。那個少女的聲音更近了,幾乎是在他耳蝸裏呢喃:“啊,你發現我了?”
“啊——!!!”
……
……
時間拉回晚間,十點半。
屋內只剩季寒川與朱葛。朱葛做了會兒心理準備,勇敢地走進浴室、洗漱。
然後清清爽爽地出來,對季寒川道:“應該沒事兒。”
季寒川正對着燈,擺弄那個兒童熒光手表,并且在記憶裏搜刮——嗯,一無所獲。
他随口問朱葛:“你聽過那個‘背靠背’嗎?”
朱葛拿毛巾擦着臉,坦然:“聽過。”一頓,“我之前還遇到過類似的,什麽人頭在地上咚咚咚,樓上小孩兒拍皮球,馬尾轉過來還是馬尾……”
季寒川挑眉。朱葛嘆道:“這些東西,之前都是都市傳說。也不知道為什麽,游戲開始以後,竟然活了。”
季寒川問:“那你聽過什麽和手表有關的故事嗎?”
朱葛:“有個沾邊的。”
季寒川一臉“願聞其詳”的模樣。其時天色已晚,朱葛其實不想聊太多。但想着季寒川仗義地陪自己上樓下樓,也就含含糊糊地講:“有小孩兒過來問你,‘你見我的手表’了嗎?”
當然不會是真正的小孩子。
季寒川輕輕“啧”了聲,想到中午時自己在樓梯間內看到的小小身影。可下午再進樓梯間,他一路留意,都沒見到對方。朱葛在樓梯間內抖如篩糠,他便沒有和對方提這事兒。更有甚者,季寒川有種直覺:那并不是樓梯間裏的“東西”。
可這話沒法直接說。
此時此刻,他翻身下床,也走進浴室。朱葛在外面喊:“別關門啊。”
季寒川可有可無地應了聲,拆了套一次性牙具,另附洗面奶、洗發露。他看一眼鏡子裏的自己,又低頭,去擠牙膏。
在季寒川擠牙膏的時候,鏡子裏的他笑了笑,露出八顆白牙。
牙膏是清涼的薄荷味。在刷牙的同時,季寒川捏着包裝盒,看上面的說明。他額前的發絲垂下來,擋住鏡子裏那個摩拳擦掌、一臉躍躍欲試的“季寒川”。對方臉上的笑越來越大,嘴角幾乎咧到臉頰邊緣,露出一張血盆大口。
而在這時候,季寒川放下包裝盒,擡眼。
鏡中的“他”,瞬間恢複成普通模樣。
季寒川漱口、吐掉水。再去拿洗面奶。洗面奶質量不錯,很容易就打出泡沫。泡沫被塗在季寒川臉上,他這回閉上了眼睛,一點點将泡沫在整張臉上揉開。
鏡中的“他”抓緊時機、扶着鏡面內的洗手臺,要從鏡面內爬出。
另一個小身影浮現在門口,悄悄握着門把手,憂心地看着悠然洗臉的季寒川,低聲叫:“爸爸——”
鏡中“季寒川”嘴越張越大、幾乎占據半張臉,把眼睛、鼻子擠到上方堆起。這樣一張畸形的臉先從鏡面出來,随後是肩膀、上半身。
這時候,季寒川本尊揉着臉,哼起一點歌。
那個門口的小身影停一停,困惑:爸爸不是不記得我了嗎?
可她到底把擡起的手收起來,看着季寒川擰開水龍頭、要洗臉的樣子。
與此同時,一張血盆大口在他發頂張開,口水流淌,幾乎要滴到季寒川發間。
季寒川眼睛仍然閉着,順手從旁邊倒拿起剛剛用過的牙刷,身體往旁邊避開,手裏牙刷向上一捅!
牙刷柄沒入鏡中怪物上颚,季寒川聽到一聲凄厲痛呼。
他喃喃自語:“臭死了,什麽東西,都不刷牙的嗎?”
然後睜眼。
季寒川:“……”
“不僅臭,”他慢吞吞道,“而且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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