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新玩家

在“游戲”開始之前,祁俊是一個普通白領。每天上班下班,攢錢買房。和女友分分合合,甜蜜一時冷戰一時。偶爾見到微博上營銷號發個“普羅大衆畫像”,點進去看一看,總會心有戚戚地點贊轉發。

原本日子該這樣過下去。再過兩年,首付攢出來了,就與女友結婚成家,生個一兒半女,等兒女長大,再與小孩說說爸媽當年的故事。

可他到底沒等到那一天。

“游戲”降臨了,猝不及防,世界被割裂成無數碎片。他與女友被困在公寓樓內,與無數昔日只是點頭之交、甚至從未見過面的鄰居一起掙紮抵抗。不過一周時間,公寓樓內就只剩十幾個活人。他躲在衣櫃裏瑟瑟發抖,聽見有一道熟悉女聲貼在自己耳邊,問:“祁俊,你在哪裏?”

他幾乎崩潰:“我錯了、我錯了!!!”

“背靠背……”

“好舒服,好舒服。”

“啊——!”祁俊猛然驚醒。從床上坐起,旁邊的舍友厭煩地看來:“吵什麽?”

祁俊神思不屬,問:“你剛剛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舍友回答:“沒有。”皺眉,反問:“你聽到什麽了?”

祁俊沉默,“有人在講話。”

舍友神色凝重一些。

他們都是玩家。先前兩人已經自我介紹過。祁俊經歷過兩場游戲,共計二十天。舍友于章只經歷過一場,但那場游戲,長達一年。

祁俊問起時,于章很輕描淡寫,說:“在學校裏。”學校很大,宿舍樓、圖書館,都是重災區。深夜,食堂會亮燈,飄來一股誘人的肉香。在超市存貨、後勤倉庫被消耗殆盡後,為數不多的食物被玩家們小心翼翼地藏着。

總有人饑餓難耐,明知不對,卻受不了誘惑,走進食堂。再出不來。

剩下的人繼續煎熬。有人猜測,那股肉香是不是就來自昔日同學。可無人将這話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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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章看看酒店房間四周牆壁。上場游戲裏,女生宿舍,出過一整面牆中都有“東西”的情況。

眼下,他信口問祁俊:“現在幾點?”

房間內沒有表。他們早晨打探過,來培訓前,每個組都有一名成員因為“業績墊底”,被收去手機,讓他們好好學習。不出所料的話,玩家都是這種情況。

這會兒,祁俊打電話給前臺,問清時間,是:“三點半。”

于章開始穿鞋,說:“差不多該去溫泉了。”

祁俊沉默。顯然是被“溫泉”兩個字激起了很多不甚美好的回憶,但于章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說:“還是你想晚上去?”

祁俊一個激靈,也跟着換鞋。

既然是泡溫泉,就需要泳衣。兩人在衣櫃裏翻了翻,果真找到兩條泳褲,還有塑料拖鞋。這樣穿好、披了浴袍,踩着下樓。在這座溫泉酒店內住宿游玩的,不止是科信金融的員工。又兼這會兒無人正裝,看着來去游客,兩人完全分不清,到底誰是同樣的玩家。

祁俊年紀比于章大,卻沒有什麽社會責任心、不覺得自己該“愛幼”。游戲面前人人平等。

他已經在琢磨,要不要找個理由,撺掇于章換床。

可沒等祁俊說出口,于章主動提出:“其實我想睡靠窗的地方,”只是進入游戲的時候,他就被淋浴噴頭澆了一頭一臉,後來出門,發現靠窗的床上已經有了人,“你看,咱們能換換嗎?”

祁俊求之不得。但于章這樣說,他反倒有些顧慮,問:“為什麽啊。”

于章欲言又止:“我這不是上場游戲有點陰影嘛。”

沒說的是:他們運氣不錯,住在三樓。雖然樓高夠嗆,但總好過住十幾二十層的。遇到危險,總能開窗跳一跳、搏一搏。

這個理由很現實,祁俊接受了,心中一喜。

酒店後面,就是溫泉。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池子,周邊種着許多草木,各有講究。兩人在其中閑逛,總不能下定決心,下到某個池子裏。到後面,是于章眼尖,拉一拉祁俊:“看,早上那個遲到的女的。”

祁俊擡眼過去。遲到的女生身邊,還有另外一男一女。再仔細一看,三人手邊、池邊,都沒有手機。

兩人對視一眼,再一起往那三人身邊走去。

像是接頭暗號,問:“你們是‘玩家’嗎?”如果是NPC,聽到這話,就會一臉茫然。

好在不是。

朱葛“喲”了聲,笑道:“我們還商量呢,什麽時候能把人湊齊,你們就主動過來了。”

他在諸人中年紀最大,旁邊又是兩個小姑娘,這會兒主動擔當起對外社交的“重任”,道:“你們玩兒過幾場游戲了?”

祁俊、于章便自我介紹,朱葛三人也投桃報李,各自說了名字。在他身邊的,是陳妙妙與吳歡。胡悅早上經歷了淋浴噴頭的事兒,此刻不敢靠近水,于是跟着季寒川去找棋牌室,不知現狀如何。

面對新遇上的兩個玩家,朱葛:“這水挺舒服的,可以泡一泡,解乏。”在真正的危險來臨前,與其他玩家打好關系,是一門必修課。

祁俊狐疑:“你們還真敢泡?”

朱葛坦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對了,我們仨啊,早上都遇到了一些事兒。你們要是還什麽都沒遇上,就別下來了,小心直接給折在這兒。”

祁俊身體一抖。吳歡看着他,若有所思。

而祁俊、于章對視一下,于章沉默,說:“那我不下去了。”

他問朱葛:“你說,剩下兩個人是去——”

朱葛:“棋牌室。”

于章再問那兩個玩家的面貌特征,朱葛回答:“一男一女。韓川、胡悅。胡悅的頭發早上剪短了,跟被狗啃了一遍似的。韓川嘛,一群人裏,你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他。”

于章:“……”這麽玄?

他轉身要走,不欲以身試險。祁俊猶豫半天,還是敵不過一些不甚美好的回憶,跟着于章一起離開。

花了十來分鐘,找到棋牌室。他們原先還覺得方才那男人太誇張,可到了地方,于章問:“你覺得,是不是——”

“中間那桌,坐北邊的男的。”祁俊弱聲道。

他進來那一刻,四下一看,就覺得心裏有譜:那人大約就是方才三名玩家口中的“韓川”。

原因無他。兩人此刻,一同想到:游戲開始之前,這人是做什麽的啊。

就這張臉,都能去娛樂圈當明星了吧。

走近一些,恰好聽到同一張麻将桌上的NPC問:“韓川,你贏了多少了?”

那男人“唔”一聲,語調懶散,說:“幾百、幾千吧。”又笑一下,“早上借了王哥兩百塊,這會兒算是還清了。”

在他下首,NPC王哥看他一眼,眼神深深。

而“韓川”恰好捏起一張牌,看一眼,再輕巧地把手中牌推倒,說:“不好意思,又莊上炸了。一人四十,還是先記下哈。洗牌洗牌。”

一桌的NPC怨聲載道,有人說:“韓川手氣太好了吧,不和你玩兒了。”

“對對,不和你玩兒了。”

說着,就要走。

他們玩兒的很小,一局十塊,莊家翻倍,自摸再翻倍。按說都是小錢,卻耐不住韓川手氣太絕。這一個小時下來,只在別人牌極順、完全輪不到韓川摸牌的時候輸過。

到後面,其他幾個人也達成共識,一致針對韓川。輪到他了,下家就碰,能直接把他輪空三四圈。可到最後,算一算,仍是他贏得多。

“別嘛。”季寒川笑一下,“不然這樣,我和王哥換一下座位?”義正辭嚴,“有時候就是這樣,換個位置,就風水輪流轉。”

他态度好,其他NPC也不是真的不想玩,只是輸得肉痛。說來不過幾百塊,可這才一個多小時啊。

可聽他這麽說,到底給面子,又坐下,打了一局。

季寒川:“不好意思,這回是胡牌。”

其他人:“……”真不玩了。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旁邊的祁俊、于章目瞪口呆。于章還有點心思觀察四周,果然在另一張牌桌上見到一個“頭發像被狗啃過”的女人。對方神色凝重,看着手上的牌,遲遲下不去手。

而季寒川見眼前空了,遺憾地看一眼祁俊、于章,友善地:“你們要一起嗎?”

兩人忙搖頭,說:“不了不了,沒錢。”

季寒川挑眉,“哦”了聲,視線從他們身上挪開,喊胡悅:“胡姐,你那邊行嗎?要我幫忙不?”

胡悅還沒說話,她那一桌的NPC們就喊:“不要!悅悅,別讓他來啊,不然我們也不玩兒了。”

胡悅無奈,應一聲,嘟囔:“我也想下場啊。”韓川給了她一百塊,到現在,兜裏只剩十塊。

再出幾次牌,她果然輸了,如釋重負,從桌上站起來。

走到季寒川身邊,看看兩個新湊來的玩家,再看看季寒川。

季寒川笑道:“要不然,咱們四個來打兩盤?”一頓,“不玩錢。”

于章、祁俊心情複雜地坐下。胡悅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麽贏那麽多的?”

季寒川坦然,回答:“算牌啊。”

胡悅:“然後呢?”

季寒川想一想:“然後……”停一停,“我也覺得,手氣好過頭了,倒像是有人看完我的牌,然後給我喂。”

胡悅指出:“聽起來怪滲人的。”

季寒川笑道:“都到這種地方了,還說這話啊。”他看向兩個新來的玩家,“怎麽樣,先報一下家門?”

于章、祁俊說了名字、游戲經驗。季寒川對于章頗感興趣:“整整一年?你是哪個學校的?”

于章心情複雜,回答:“京市大學。”

季寒川“唔”一聲。失憶人士,感想貧瘠。反倒是胡悅低低驚呼一聲:“啊,那你成績一定很好吧。”

于章苦笑:“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

胡悅嘆口氣,“也對。”

幾人有一下沒一下地洗牌、壘牌,都沒什麽玩的心思。季寒川算過自己賺的錢,一共一千六。NPC們輸得明明白白。

棋牌室內有挂鐘,看一眼,已經四點半。季寒川有意無意,問:“你們之前玩兒游戲,第一天,會死人嗎。”

幾人動作一滞,皆有許多不好的回憶。但還是打起精神,胡悅先說:“沒有。”

祁俊:“我第一局游戲的時候,七天,一座公寓樓,到最後,都認不全所有人,所以實在不知道。”

于章則道:“不知道。不過學校幾萬個人,到後面,屍體卻少很多……”沉默。

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因于章不過是第二場游戲,胡悅專門對他講了很多注意事項。季寒川不動聲色地蹭課。

聽胡悅說:“我之前和其他玩家聊,他們總結過,第一局游戲基本都是在一個封閉空間。于章的‘大學’作為場地範圍,已經是最大的類型了。像現在這種,一個小城市都是場地,只會在後面的游戲裏出現。”

于章與季寒川一起認真地聽。

胡悅:“我個人感覺,從第一場游戲到現在,體力、耳力,還有目力,都有一點點提升。”聳聳肩,“但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季寒川深以為然:雖然老朱中午爬樓梯的時候口口聲聲說自己爬不動,可能一口氣沖上十層,原本就不是他那個年紀、體型,能做到的事。

胡悅:“但也就這樣了。小說裏那些道具、異能,壓根不存在。”

祁俊嘆氣,于章:“那往後的游戲裏,如果越來越難,我們是靠什麽過關?”

胡悅回答:“經驗,還有運氣。”捏一張牌,“最重要的還是運氣。我聽過一個傳說,有人玩兒過只有五分鐘的游戲,就是讓他在兩張紙條裏選數字大的一張,他選中了,就通關。這能有什麽說的?哦,胡了。”

他們聊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樣輕松的時刻,只有游戲第一天會有。胡悅很珍惜。

可到最後,氛圍還是被打破。季寒川捏牌的手一頓:好像聽到什麽聲音——

他仔細分辨,奈何常識欠缺。過了足足兩分鐘,胡悅猛然站起來:“有救護車!”

到這時候,房間裏其他人也聽到一樣的聲響,一起圍到窗戶邊。的确是救護車,不久後,有一個擔架被推出來。上面是一個頭發濕漉漉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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