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樓頂

天色放晴, 雲層移去。

黃昏時分,被遮掩了整整一天的太陽尚未完全落下,天上已有點點繁星。

可這一刻, 沒人有心情欣賞風景。胡悅扔掉傘,在樓頂轉了一圈。鎖上樓梯間的門, 但這遠遠不夠。下面“人”太多了, 哪怕是一層一層堆上來,也能到達頂樓。胡悅為此憂心忡忡。

她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到八點, 下面出現了第一批往上爬的人。但顯然, 不是所有人都是季寒川。玩家們扪心自問, 都覺得,自己雖然還算手腳靈活,但要上這麽高的樓、飛檐走壁, 還是很不容易。更別說這群渾身僵硬、好像整個神經系統都被統一操控的NPC。

胡悅趴在圍欄上,看了片刻,稍稍安心, 對一起過來觀察情況的于章說:“至少短時間內上不來。”

于章沉默片刻,道:“但不會太久。”

胡悅一頓:“你是說——”

于章道:“游戲不會那麽容易放過我們。”

胡悅皺眉、嘆氣。

九點鐘, 季寒川也來晃了一圈。與胡悅不同, 他看得很認真,視線在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上掃過去。胡悅不明所以, 季寒川道:“要找一個人。”

胡悅更加不解,季寒川:“老高之前借了NPC兩百塊, ”用來開房, “最好還是還上。”

胡悅“唔”一聲,明白了。實話實說,不覺得有必要。但韓川這樣做, 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想一想,又問:“你把下午的培訓攪黃,也是因為‘覺得’嗎?”就像是他在進酒店之前說的,“覺得”電梯女鬼不會再冒出。

季寒川一頓,失笑:“嗯,有點在意那天牆上的字。”

胡悅喃喃重複:“‘只有在培訓中通關,才能順利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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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性很好,讀書的時候,就在班上名列前茅。後來畢業、進入社會,也憑借一份漂亮簡歷,和面試中的優秀表現,拿到知名金融公司的offer。

如果沒有“游戲”,大約到年底,就可以升值、漲三分之一薪水。前途光明坦蕩。

但在此刻,再談這些,已經沒有意義。胡悅擰眉、沉思:“啊,‘留下’?”

季寒川笑一笑,說:“可能只是我多想。”

胡悅看他。她想:不,不會。之前那幾天,已經足夠看出來。除去超出所有其他玩家、超出游戲中鬼怪的硬實力外,韓川還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直覺”。可游戲不會偏愛任何一個玩家,韓川的“直覺”,說到底,只是先前的經驗積累。

她默默記下這個知識要點。

這是胡悅的第八場游戲,先前七場中,她直面過許多次死亡。當時疲于逃亡,對很多事,都來不及思索。到了這座溫泉酒店,才有一刻放松。她下定決心,等到明天天亮、進入“休息時間”,一定要把這次游戲裏韓川的所有行為再捋一遍。遇到這樣的玩家,是可遇不可求。興許在下一場中,自己又要回到過去的狀态。不能相信別人、時時提防。

她憂慮,嘆一口氣,餘光卻留意到什麽。胡悅睜大眼睛,“有人到二樓了!”

NPC們在長久的嘗試、失敗之後,像是終于找到合适的登樓方式。往後,他們像是一個又一個爬蟲,在樓壁上蠕動。

季寒川撐着圍欄、跳上去,坐在上面,低頭,遠遠望着那一張張面孔。他口袋裏還有一百塊錢,加上昨夜司機給的煙。

這樣坐着,到十點、十一點。NPC們又開始失敗,然後重頭再來。在十二點時,他們終于改變主意,開始像胡悅一開始想的那樣,放棄技巧、用最簡單原始的方法,直接用人往上堆。

這樣一來,進度倏忽加快。季寒川眼皮一跳,從圍欄躍下來,環顧四周。最後,他的視線落在旁邊的木板上。

他問朱葛:“老朱,你的打火機還在嗎?”

朱葛一愣,在身上摸了摸,很快找到打火機。他遲疑:“韓川,你是要?”

季寒川接過打火機,走到牆角。方才下雨,上方的木板已經被淋濕了。但他搬開外圍的木板,去看裏面,仍然有幹燥的地方。其他玩家見了,一一圍來。吳歡恍然:“你是要用這個?”

季寒川道:“試一試。”

吳歡說:“可能不太好點。”

季寒川手指撫過木頭紋理,說:“這畢竟是一個‘游戲’。”

旁人怔住,而季寒川抱住一條木板。木板很長,比他還略高一些,接近兩米,有二十公分寬。這會兒被季寒川拿到圍欄邊,然後耐心地用打火機引燃。興許是木板太幹燥,興許是其他緣故。總歸,在數分鐘等待後,木板竟真的燒出火焰。

玩家們驚喜。這樣一來,他們至少有了還擊之力。胡悅在四周牆壁都走了一圈,确認了樓下人牆最高的地方。這時候,木板已經燃得很旺。他們把木板推了下去。

火焰在空中飄搖,吳歡像是在給自己增加信心,自言自語:“古代不也是這麽守城的?”滾石、投火,“……可惜沒有汽油。”

帶火的木板徑直砸向樓下人牆。NPC們直愣愣待在原地,看着頭頂落下的東西,不知躲避,被砸個正着。

人牆塌了下去,火焰卻沒有在疾風中熄滅,而是燒的更旺,沾上NPC的衣角。

季寒川轉了轉手上的打火機,有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最先和平的日子,他與NPC們一起打麻将,每一把,都占盡了運氣。可季寒川心知肚明,自己的牌技其實不算高超,雖然算牌,但那天贏太多了,更多還是接來的牌太好,每張都有用處。

而此刻,他的心情類似:從點火,到推木板下去;風向、濕度,每一樣,都恰到好處。而NPC們被跟着“點燃”,更是不可多得的好運。

季寒川想:是有“人”在幫我嗎?

他搖一搖頭,決定先做當下的事。

哪怕是能一手給碎骨女人“正骨”、能幫彭總“減肥”的季寒川,都對樓下的人山人海束手束腳,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

看在其他玩家眼裏,就是自己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就這樣,幾名玩家分工協作,牆角的木板越來越少、朱葛打火機中的油也越來越少。天色更暗了,夜幕籠罩大地,火焰卻在樓下,勾出一條長龍。樓頂,高修然的肚子叫了聲,咕嚕嚕的。與此同時,空氣裏泛着點“烤肉”的焦香。高修然嗅到,卻不覺得餓,只有惡心。

他們不把NPC當做與自己對等的“人”來看,但在這種時候,還是會物傷其類。

而吳歡沉默地摸一摸自己的腿。并不痛,毫無知覺。焦炭化的地方始終在向上,已經要到她的肋骨。她緊盯着手上的表:十二點、一點、兩點——

他們抵過許多次人海沖擊,偏偏NPC實在太多了,總有下一波人,木板卻有限。等到三點出頭,最後一塊木板也被丢了下去,仍然能起到作用,将NPC們阻擋了一時三刻。往後,他們卻繼續往上、百折不撓,像是一群不死的蝗蟲。

也有NPC選擇翻進窗戶、從內部攻破。

玩家們選擇留下一個人,負責守門。如果樓梯間通往頂樓的門出來什麽狀況,守門的玩家要及時告知其他人。吳歡做不了更多事,于是在此事上,自告奮勇。她被朱葛背過來,等朱葛離開了,她看着眼前的門扉。是鐵制的,有欄杆。換句話說,哪怕NPC們真從這裏上來了,那短時間內間,他們也無法進入。

往後,到四點,NPC們越爬越高、越爬越快,要到二十層往上。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

玩家們開始拆樓頂的管道,往下丢去。

季寒川負責拆,其他玩家負責丢。重力加持,幾堵人牆搖搖欲墜、瀕臨坍塌。這時季寒川走來,從于章手中接過一截水管,朝人牆至高處砸去。風聲如哨,NPC被迎面砸到,砸出一頭一臉的血。于章甚至覺得,自己聽到頭骨碎裂的聲音。

而另一邊,季寒川去看了眼吳歡。吳歡身體狀況差,故而任務輕。其他玩家在忙,她只用準備好嗓子。此刻見了季寒川,她笑一笑,說:“辛苦。”

季寒川打量她,沒說什麽。

五點,頂樓的管道被拆除幹淨,季寒川開始拆牆。

六點,終于再沒有東西可以拆,頂樓一片空曠、縱覽無餘。同一時間,樓梯間的門後,出現第一個NPC。往後,NPC越來越多,鐵門在他們的擠壓下搖搖欲墜。

季寒川看來看去,都沒見到熟悉的面孔:高修然的借錢對象。

他有點沒辦法,和高修然提了一嘴自己的建議。高修然不寒而栗:“真、真會出事?”

季寒川道:“不知道,但還了總比沒還強。”

高修然臉上多一些愁苦:“這可怎麽辦?”

季寒川提議:“畫個圈、把錢燒給他,怎麽樣?”

高修然瞪大眼睛:“這不是在咒人死?”

季寒川納悶:“你覺得那個借你錢的是活人?”

高修然身體一抖,不說話了。而同一時間,鐵門的鎖不住晃動,顯然就要支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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