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佛池金蓮(二)
上一世解嶙對司律沒有什麽印象,他一人獨來獨往慣了,從來對那些與“情”字沾邊的事不感興趣。
可如今他見了司律真容,直接對司律厭惡了起來。
不管上一世司律如何如何,這一世解嶙對他的印象直接跌落了谷底,而且搞不好,上一世司律的那些好名聲,極有可能是世人臆想堆疊出來的。
司律像是完全沒有想到解嶙會出現在榮堂裏,一瞬間臉色就難看到了極點,榮堂存在的意義每個阿彌天的弟子都清楚,一只妖出現在這實在是令他感到恥辱。
司律大喝:“妖物,把浩海宸星還來!”
解嶙笑了:“送于人的東西,哪有再讨回來的道理……更何況,這是空山大師的決定,與你何幹。”
司律怒氣沖頭,橫眉以對,直接祭出雙拳,朝解嶙襲去。
司律的雙拳就是他的武器,拳風飒飒,空氣仿佛都變成了堅硬的利刃,解嶙沒有預料到司律會突然出手,此刻這具身體反應又不敏捷,解嶙一時間躲閃不及,風刃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線。
解嶙動作極其輕緩地擦掉自己臉頰上的血,黑眸裏溢出點點光芒,司律的攻擊非常連貫而且迅速,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解嶙也只能憑借着自己的身體本能以及對司律的拳風預測來閃避攻擊。
解嶙如此被動,瞬間就落入下風。
解嶙情急之中,并未來得及多想,朝着自己識海之內那個靜靜端坐的靈習慣性地喊了一聲“天征”。像是上一世他與天征并肩作戰時那樣。
但喊出口之後,解嶙反應過來了,天征還未蘇醒,對他不會有任何回應的。
不過也正是因為不會得到回應,解嶙感到慶幸。
空山終于有了動作,他老邁的身軀緩緩站起,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圍牆。
他大喝“司律”,錫杖振地,剎那間,無上靈流瘋狂湧出,榮堂緊閉的大門承受不了如此迅速膨脹的空氣,雙雙向外打開,在狂亂的風之中,門頁劇烈晃動着,仿佛要承受不了這龐大渾厚的靈力了。
司律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僵滞,就在他打算無視空山的警告繼續對解嶙發動攻擊的時候,空山錫杖又是一振,一道鈍響發出,靈力猶如漣漪一般一圈一圈蕩開,解嶙雖是感覺不到什麽,但司律仿佛被人點中死穴一般,僵硬地立在了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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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道靈力散去,司律的臉色才好了一些。
空山雙眸銳利如鷹隼:“榮堂之內,豈容你造次?”
解嶙站在旁邊,幸災樂禍。
他有所耳聞,阿彌天之內有一招專門用來震懾不知好歹的弟子的,名為喚靈。
此招由空山大師一手所創,如遇弟子犯下大錯不知悔改的時候,便用強大的靈力化為尖鋒,直刺弟子的識海,讓他在一瞬之間體會到極端的痛楚,從而進行自我反省,承認自己的錯誤。
如果此弟子仍執迷不悟,便多次進行,強度一次比一次大,直到弟子誠心悔過。解嶙還是妖尊的時候,一直對這一招不太提倡,總覺得這有點嚴刑逼供的意思,但到今天,他忽然覺得這一招也還算好用。
司律臉上血色褪盡,咬牙道:“師父,他是妖!”
空山道:“衆生平等,司律,修行之人不可無分別心,但更不要讓分別心蒙了智!”
司律像是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他聲音沉下來:“師父,你若如此,逆着大勢而行,到最後,阿彌天能剩下什麽?”
空山眸光如電:“阿彌天數千名弟子,佛理常記于心,人不死,真佛就不死,司律,你說,阿彌天會剩下什麽?”
司律沒有回答上來,但他明顯不服空山的話,一雙唇緊抿着,眼瞳裏的光絕情又冷酷:“師父,既然如此,那司律冒昧請求将佛池金蓮交由徒兒保管。”
此言一出,解嶙愕然,佛池金蓮,他依稀記得自己在哪聽說過佛池金蓮的事情,也恍惚覺得佛池金蓮大概是個很重要的東西。他仔細在腦海裏搜索着上一世關于佛池金蓮的信息,在回憶起上一世佛池金蓮莫名失蹤之後,聯想到了一種東西。
——神器。
佛池金蓮就是其中之一,他上一世只顧自己悶頭苦修,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也沒興趣去打聽,只知道佛池金蓮是個很重要的東西,其中蘊含的靈力無可比拟,因此遭到世人哄搶。交由阿彌天保管之後才好了很多,但一個更瘋狂的想法卻在衆人心中秘密地宣發了。
——如果阿彌天沒落了,佛池金蓮就會再度流入津川。
而此刻,解嶙莫名聯想到自己在取得浩海宸星時,在浮臺之中看見的佛池淨水盡頭處紮根在水中的那一莖金色花苞。
司律說完,目光灼灼,絲毫不覺得自己提出了一個多過分的要求。
空山靜默地看着他,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把目光投放到遠處,開口道:“佛池的金蓮,已經好久沒有開過了。”
司律一雙本就狹長的眼微微眯了起來,顯得他整個人更加刻薄,他明顯不相信空山的話,唇角含着譏諷的笑意。
解嶙一直在旁邊注視着司律,天征也被他懸挂在腰間,以免發生緊急情況,他來不及出劍。
到此刻為止,如果解嶙再看不出司律的別有用心,那他那九千年真算是白活了。
空山仿佛沒有注意到司律的表情,他倦了似的垂下雙眸,嘆道:“坐下吧。”
司律疑惑的目光向空山投了過去。
空山盤腿坐在了蒲團上,道:“老衲有個故事要講給你們聽。”
解嶙找到蒲團,學着空山的樣子坐下了,司律并不情願,但空山的話他不得不聽,似是冷笑了一聲,才老實坐下。
空山蒼老的聲音在靜谧的屋子裏回響:“在兩千年前,已經為它轟轟烈烈地鬧過一場”
兩千年前,阿彌天遠比如今要香火鼎盛,那時候,空山還沒有老成這個樣子,他化青年相,眉清目秀,雙眼中盡是風發意氣。
他有兩個徒弟,一個叫辭雲,稍大一些,另一個叫司律。
辭雲天生悟性高,很多佛法與佛理一點就透,甚至能舉一反三,功夫得了空山真傳,将一杆錫杖耍得出神入化,整個阿彌天內無人能敵,即使與全津川的同輩們比,他也絕對是佼佼者。
司律雖不比辭雲,但也聰穎非常,想法活,見識廣,總能站在不同的角度上解決難倒一片人的難題。
如果雪霜林的寒林之內,沒有出現一只大魔來擾亂津川的秩序,也許阿彌天就會一直如此鼎盛下去,辭雲會繼承空山的衣缽,到時成為辭雲大師也說不定,而司律也将名動津川,在蓬萊閣萬法會議上嶄露頭角。
雪霜林在津川的極北之地,常年飄雪,其上空陰雲籠罩,冰封萬物,終年不見日光。在無光的地方就容易滋生出一些陰暗恐怖的東西來。
此魔一出世就引動地火,滾燙的岩漿從地下噴發出來,燒得雪霜林千年的積雪冰封全都化成了水,被火燒灼着化成水汽,又在天上凝結成冰,劈頭蓋臉的砸下來,再次落入火中,奔瀉的雪水甚至都殃及到了無悲天,妙然仙子只得開鑿出一條大河來,從中将雪水引流,引入浩瀚的晴川凍海。
若只有水患,對于居北方尊主之位的妙然仙子來講,根本不值一提,但壞就壞在這個出世的大魔身上。
寒林是雪霜林之內最為寒冷的一處,與世隔絕,是雪霜林之內地勢最凹,陰氣最寒的地方,這裏面建了一座寒冰牢獄,關押着全津川罪孽最為深重的囚徒。
許是受這些囚徒的怨氣浸染,滋生魔物。
這只魔專以人心的陰暗面為養料,吞食人的恨、怨、怒,被吞食怨氣的人不但不會減少怨氣,反而會更加覺得世間一切都不如意,進而仇世、厭世,而這種心理所凝結的“氣”,是魔物的美食。
長此以往,便形成了病态的循環。
而終有一天,萌生出了自我意識的大魔不甘于寒冰牢獄的怨氣供養,自封為焚天大魔,開始走出雪霜林,為禍津川!
什麽樣的人怨氣會最盛?戰死沙場之人、久病卧床之人、苦修不前之人?都不是。
是安居樂業,幸福美滿之人驟遭橫禍,死無葬身之地。在他們身死的一瞬間,怨氣會達到他們平生都未曾到達的極端。
焚天大魔深谙此理,開始了大範圍內的瘋狂屠殺,有志之士有的結隊而行,有的孤身前往,去時志氣滿滿,但一批接着一批人去讨伐焚天,卻不見歸來。
反倒是焚天的力量愈來愈強,就連瀚辰帝君親自迎敵,都落了下風,險些受焚天的吞噬。
要知道,瀚辰帝君是津川戰神,代表着津川的最高戰力,若連他都無能為力,難道津川真的要就此滅在一只魔的手裏?
焚天見無人能攔他,愈發猖狂,竟利用地動之力,東起帝王臺西至流川谷,北起無悲天南至阿彌天,豎起了巨大的人骨圍牆,欲将圍牆之內改造為巨大的“死亡樂園”。
圍牆若有一日真正完工,那整個津川便已名存實亡了。
圍牆所立之處陰氣遍布,寸草不生,所有生靈遭陰氣浸染,瞬間就會沒了生息,所爆出的怨氣被引入城牆之內,流入焚天體內。
焚天得意到了極點,卻沒成想城牆的蔓延會受到阻攔。
辭雲那時正值風華歲月,心胸之中盛裝着的是救世除魔,除此之外,除了年少輕狂,再無其他了。
他有一杆錫杖,這錫杖擁有神奇的力量,能使所接觸到的東西靈力盡失,化為凡俗之物。
死亡樂園的城牆飛速擴展,眼看着就要将津川都圍起來了,辭雲拼着一條性命,也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将這杆錫杖插到了城牆蔓延生長的頭首之處。
在城牆附近的生靈都沒了性命,更別提如此近距離地靠近城牆核心力量之處。
最後,辭雲的一條胳膊、半條腿血肉褪盡,徒留森森白骨,他忍了化骨一般的劇烈痛楚,終是換來了城牆的暫時停止。
與他一同,阿彌天數百名精英弟子前往牽制焚天大魔,無一生還。
回去的,只有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辭雲。
作者有話要說:
空山年輕的時候特別特別特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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