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血池之中
天征渾身是冰涼的, 他緊緊抱住解嶙,将頭放在解嶙的頸窩那,低聲喃喃自語, 解嶙頭昏目眩,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解嶙朦胧之際, 想的是別的。
在血池之外時,血池明明只是很淺的一個池子,解嶙粗略地估算過就算人站進去也絕不會沒過膝蓋,可現在, 他只覺得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 往下看不到盡頭。
忽然,解嶙一驚,天征也有所感覺,下意識地就握住解嶙的手, 一瞬間, 二人掉出血池,又齊齊跌落地面。
惱人的痛感漸漸散去,解嶙身上還殘留着虛弱與疲憊感,他跪坐在地上,仰頭看着壓在頭頂的“血池”, 漸漸明朗了。
原來這血池之內, 別有洞天。上面那個池子只是遮人耳目的東西,這片廣闊的空間, 才是真正的“血池之中”。
周圍是溫暖的光, 有樹有花有草, 溪水潺潺,微風顫顫, 解嶙跌坐在柔軟的草皮上,竟覺出了幾分惬意。
這絕不正常。
他回過神來,倒吸一口冷氣,想站起來,但沒成想腿竟是軟的,衣服也潮濕地粘在身上,導致他直接一個不穩,腦袋朝下就要栽到地上去,天征一直都在看着他,出手迅速,直接扶住了他。
解嶙晃晃有點酸漲的腦袋,随口道了句“多謝”。
天征抿唇,見解嶙能自己站穩之後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在解嶙跳入血池之前,天征就已經分出大部分的靈力給他隔絕血池之內的血用,若不是如此,解嶙恐怕都捱不過這一程。
但即使這樣,那血對解嶙的影響仍舊十分巨大,導致解嶙原本就滿是傷口的身體更加觸目驚心。
“嚴格來講,這裏已經不是在血池裏了。”天征按着解嶙的肩膀,讓他坐下。
解嶙腿軟,沒什麽力氣,剛艱難地站起來,又被按着坐下了,一驚,擡頭一臉迷茫地看着天征。
“別動,你是想等血流幹而死嗎……”天征指尖微微凝了幾縷光,語氣硬邦邦的,“對那些人……你何必……”
若不是他化出人形又要招惹出更多的是非,他見解嶙遍體鱗傷的模樣,真的想将那些愚昧無知的人屠殺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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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征似乎火氣都在頭上,他深深閉眼,又吸一口氣:“解嶙,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
解嶙呆滞地看着天征,只覺得這場面無比魔幻。
他印象裏,天征是從來都不會生氣的。過去那九千年也是,天征從來都像一幅靜止的畫,清美幽靜,鮮少有情緒的波動,不論喜怒哀樂。
以至于……他沒少去主動招惹。只不過結果都讓他失望。
一直萬物不入心的天征,今日,竟是生氣了?
天征從納物袋裏取出了些傷藥,緊抿着唇,對上解嶙不解又帶着探究的眼睛,低聲道:“先把傷口處理了。”
解嶙不願耽擱時間,他推開天征的手,搖搖晃晃站起來:“不礙事,你剛才說這裏不是血池之內了,那我們在哪?血魔又在哪?”
天征見狀,按住了解嶙的胳膊,雙瞳中是濃得化不開的陰郁:“解嶙,某些時候,你能不能也稍微顧着自己一些?”
解嶙呆立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天征。
天征很用力地攥着解嶙的手腕,但卻細心地避開了他每一條傷口。
上一世解嶙為津川妖魔,這一世為阿彌天,為帝王臺,為瀚辰帝君,哪一次他都是把自己放到了最後,什麽時候,他也能為自己争上一争。
解嶙看天征是真的動了肝火,他牙疼似的,撸起另一只胳膊的袖子,将留有血痕的胳膊遞到天征面前:“那你幫我上藥吧。”
天征:“……”
我強調的是這件事嗎?
天征深深吸氣,将情緒掩藏起來。
到底,解嶙還是配合着讓天征清理了一下他身上的刀劍傷,黑衣看不出來什麽,但當解嶙脫掉衣服,天征看到解嶙後背上那一條條猙獰的口子時,臉色極度難看。
好不容易上完藥,解嶙的精力恢複了一些,天征輕輕捏了捏解嶙的掌心,示意他朝不遠處看過去。
解嶙疑惑,卻也照做,可這一看,眼前之景卻是足足地震懾到了他。
那只在外面嚣張無比,讓津川戰神都束手無策的血魔,此刻縮得只有一只小狗那麽大,畏畏縮縮地立在一棵樹後面,探頭看着他們。
天征嘆一口氣,輕聲道:“這裏已經不是血池之內,準确來講,甚至已經不是津川了,這裏是血魔獨立開辟出來的一塊空間裂縫,入口與血池的入口相連,我們尾随血魔而來,便已經進入了他的地盤。”
解嶙擰眉:“那我們該怎麽出去?”
天征眉宇之間裹上些戾氣,道:“我去捉他。”
那血魔明顯怕極了天征,一見天征欲往它那邊走去,“咻”一聲縮回了腦袋,整個躲在樹後面,以為這樣天征就看不見它了。
解嶙有些好笑,關于天征為何能克制血魔的疑問一瞬間就有了答案,他不動聲色,輕輕拉住天征的手,道:“別急,我還有話要問它。”
血魔并無大智,頂多能與三四歲的凡間幼童相比,正處于不太會說謊的階段。
天征靜靜地看着解嶙,落後他幾步,緊跟在他身後。
解嶙輕咳一聲,他想詢問血魔知不知道天龍血,知不知道是誰偷走的,有沒有受到誰的指使,但血魔畏懼地隔着解嶙看向天征,渾身顫抖,拼命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吓成這樣了都說不出來什麽,看來是真的不知道。
天征沉沉地看着解嶙的背影,欲言又止——他确實理虧,對解嶙藏着掖着。
能令血魔畏懼到如此地步的,只可能是四件神器,而今日血魔如此表現,天征欲再攔也攔不住,只能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能躲一時是一時。
解嶙見狀,料得天征現在心裏肯定是七上八下的,心裏涼涼地笑,表面上則是一副平靜,道:“你怕他做什麽?既然剛才我問的那些你答不上來,那我們該怎麽出去,你總歸知道吧?”
血魔哆哆嗦嗦的,看了一眼天征,才顫顫巍巍地點了個頭。
見血魔這副樣子,解嶙忘記自己是要來幹什麽的了,覺得這血魔若加以調.教,他日能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也說不定,還能給玄衛找個伴……
若血魔不死,至于給外面那些人的交代……解嶙哂笑,沒必要。正好還能給七星殿那些頭頂快閑出蘑菇的人一個找他茬的機會。
天征說的沒錯,他也是時候該顧一顧自己的事情了。
解嶙蹲下身,幾乎和血魔一樣高,他盯着血魔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睛”,低聲道:“你知道我是來幹什麽的嗎?”
血魔此刻真的像一只乖巧的被馴養過的狗了,它轉頭看一眼天征,解嶙立即道:“你看他做什麽,是我在問你的話。”
血魔同時接收到天征警告的視線,噎了一下,才說:“不知道。”
血魔外表雖粗犷可怖,但聲線卻沒那麽難聽。
解嶙冷酷地一勾唇角:“我是來殺了你的。”
血魔一怔,随即狠了臉色,身體立即像是被吹起來的氣囊,迅速漲大,看樣子要與解嶙殊死一搏。
解嶙低低地咳了一聲,血池之內對他極為不利,受到克制,他感覺自己的靈力也在流失,但絕不能被血魔發現……
解嶙掩飾性的又咳幾聲,天征立即向前一步,驟然釋放靈力,磅礴的靈力細如金絲,層層地纏繞包裹住了欲暴走的血魔。
“如果你答應跟着我,我就留你一命,” 解嶙望着它,笑道,“你不正想從這裏出去嗎?”
微動的風,蒼翠的樹,盛放的花,都是血魔渴望到外面世界的證據。
被戳中死穴的血魔立即就老實下來。
它想出去,快想瘋了。
在帝王臺被關了上千年,平日有天龍血壓着它,它無法反抗,但如今天龍血失竊,它自然感覺到了壓制着自己的那分力量的消失,自由,已是它渴求數千年而不可擁有的東西。
它象征邪祟,卻也克制邪祟,它于暗處滋生,是為魔物,但也無意害人。
願望一朝有了實現的機會,它自然要不擇一切手段,只不過時運不濟,選錯了時機,正巧湊上龍丘旻邀請津川衆尊者協商天龍血丢失之時。若換在夜深人靜,恐怕它早已出了血池,甚至都出了帝王臺。
“放心,我不殺你,我為何要如那些衣冠禽獸之意,”解嶙一瞬就看穿血魔所想,“更何況,早在你出血池看見我的那一瞬間,你不就已經把我當同類看待了嗎?”
解嶙回想着血魔剛出血池看自己的那一眼,之後,它便将自己當做突破口,朝自己沖了過來。
血魔根本別無選擇,解嶙是唯一一個能将它從這裏帶出去的人。
血魔的身形又逐漸縮小,小到對解嶙再也構不成威脅,天征這才給它漸漸松了綁。
解嶙剛要上前,忽地一個踉跄,天征擰眉,迅速利落地扶住了他。解嶙朝他擺手示意沒事,又幹咳兩聲,唇邊溢出了血絲,天征眸光一滞,凜冽的目光直射血魔。
血魔本就瑟縮,被天征的目光一看,立即恨不得縮成細小一團。
血魔克陰邪之物,解嶙也算。
天征扶着解嶙,眸中戾氣盡顯,他二話不說,擡掌以磅礴靈力畫出一個陣——心魔血誓。
他聲音仿佛淬着冰雪,言簡意赅道:“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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