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血池血魔(三)
解嶙上輩子覺得少卿君是個蠢貨, 這輩子,他覺得少卿不僅蠢,還壞。
但思及此處, 解嶙倒是難免多想一些,明明所有人都不贊同的事情, 為什麽少卿君卻鐵了心一口咬定天龍血就在他身上?
而且他是瀚辰帝君帶進來的,少卿君如此行事,更相當于是當衆在損帝君的面子,到底是為什麽, 讓少卿君不惜得罪瀚辰帝君也要将這口黑鍋扣在他的頭頂上。
解嶙自身難保, 被衆人合攻,已經落了下風,卻還得注意着血魔,不能讓他出了這扇門。
若血魔真的出世為禍四方, 解嶙就真的扣上了這口黑鍋, 摘不下來了。
解嶙步步緊逼,已經将血魔逼到了血池邊。只要他再稍微施以強力,就能讓血魔畏懼得回到血池裏當個縮頭烏龜。
但與此同時,解嶙也将自己逼到了包圍圈深處,他身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傷口, 最深的一處是在左肩, 解嶙默默垂手,血順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
天征見解嶙脫身困難, 劍身乍然現出金光, 于識海之內對解嶙說道:“解嶙, 不要管血魔了,從這沖出去。”
解嶙擦幹淨嘴角溢出的血, 一腳踹開一個企圖直奪他性命的所謂“正道人士”,冷笑道:“那怎麽行。”
今日有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解嶙知自己絕不能輕舉妄動,他進這泰明殿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如今天龍血失竊以及血魔出世,将此等重大之事栽贓到他身上則是所謂的“萬全之策”。
畢竟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妖物的性命,不管怎麽樣少卿都得給帝王臺,給大齊一個交代。而且若少卿咬死了就是他,不論他說什麽,都洗不清的。
不知妙然仙子是真的看不下去,還是要賣給瀚辰幾分薄面,道:“少卿,既然那血魔懼這妖物,你又懷疑天龍血是在他身上,不如讓他将血魔逼進血池裏,順路抹殺血魔,戴罪立功。”
解嶙沒忍住,嗤笑出聲,真是好一個戴罪立功,他哪裏來的罪,他為何要給這群人立功?
不全靠他們這些人的一條舌頭斷定的嗎?
似乎妙然仙子此番話正中少卿君心意,他微微仰頭,高傲地對解嶙說道:“妖物,懷璧其罪,如今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可願意?”
解嶙用盡力氣揮劍劃開一名想要活捉他送到少卿君面前邀功的人,冷了面色:“副使,天龍血沒有在我身上,我也并未和此血魔勾結,如果你做出所有判斷的依據是偏見和對妖類的歧視,那恕我難以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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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君本以為解嶙會受寵若驚,但沒想到這低賤妖物竟如此不識好歹,讓他顏面無存。
少卿君的臉色立即陰沉下來,斥道:“區區妖物,竟如此目中無人!”
妙然仙子臉色也不太好看,畢竟是她提議的,解嶙反駁少卿君就相當于是在反駁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妙然仙子頓覺面上無光,暗中咬牙,明面上卻不顯其他,輕笑道:“少卿,你何必動怒,既然是此妖物盜走天龍血,今日又自投羅網,我們何必對他客氣。”
聽到妙然仙子話語之中意思的轉變,解嶙冷笑,衆人敵視的目光皆朝他投射而來,皆喊着:“妖物心懷不軌,就該讓他和血魔一起死在血池裏。”
“帝君怎如此糊塗,帶此妖孽進來,該不會……帝君也參與到這件事裏面了吧。”
“休要胡言亂語!帝君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一定是妖物蒙蔽了帝君,讓妖物和血魔一起進血池裏,自相殘殺去吧!”
身後有人憤憤推了解嶙一下,解嶙身受重傷,一個踉跄沒有站穩,勉強靠着天征才撐住身體,他略有狼狽地擡頭,汗水與血水一同沾濕了頭發,冷然勾起嘴角:“你們何必如此着急。”
解嶙話音未落,驟然聽得血魔一聲高吼,像是窮途末路的猛獸拼死一搏。具有腐蝕性的魔氣四方溢散,解嶙橫劍在身前,自如地擋住了四散的魔氣,而周遭人群皆驚慌不已,他們無力抵擋,釋放出體外的靈力很快就會被魔氣侵蝕殆盡,就連瀚辰都皺緊了眉頭,束手無策。
解嶙也沒有預料到血魔還留有這一招,他當即不顧負傷的身體,揮劍迎擊血魔。
彼時血魔已經陷入瘋癫狀态,也是抱着同歸于盡的心思,他并沒有靈智,只是憑借本能,所幸它釋放魔氣也是為斷尾求生,撐不了太久的。
少卿君好不容易穩住了儀态,大喊道:“妖孽,你與那魔物同為一丘之貉,而你盜走天龍血,釋放出血魔,究竟有何目的!”
解嶙冷眼一瞥少卿君,覺得他不但蠢、壞,還瞎。
解嶙深吸一口氣,運轉起體內的靈力,暫時忘卻滿身的痛楚,提劍擊向血魔。他若真和血魔是一夥的,他何必苦苦替這群人抵擋血魔。
他現在的樣子,像是和血魔一丘之貉的?
血魔實力無比強勁,解嶙知道,在場沒有人能敵得過它,不只是實力差距,還有這血魔那具有腐蝕力量的魔氣。
解嶙揮劍,與血魔已經鬥了十數個回合,他只覺得口腔中漫上了一股淡淡的鐵鏽味。
解釋無用,妖魔天生就是心懷不軌的,不管你做什麽,說什麽,活該妖魔低賤卑微。成見就是一座大山,已經沉沉地壓在了世人的心中,挪不開,也搬不走。
少卿君聯合衆人給解嶙施壓,逼他跳進血池之中,收服血魔。
不用想便知少卿君是何意思。
血池之上的血是歷代君王滴下的真龍之血,與佛池的淨水相似,但要比佛池淨水含義重大。
僅僅一滴落到解嶙的胳膊上都要給他灼出一個血坑來,若是解嶙全身沒入血池,去與那血魔鬥,真的會沒命出來。
血魔死了,煩人的妖物死了,還能給帝王臺一個交代,一舉多得,少卿君的算盤打得真是好響。
恐怕這也就是少卿君真正的目的所在。
陰溝裏妖物都該死,活在陰影之內的妖魔千千萬,但若有浮出表面的,能死一個是一個。
解嶙嘴唇動了動,望着與魔氣艱難相鬥的瀚辰,咬了咬牙:“天征,你能看出來,那個血池有多深嗎?”
天征心中湧出不好的預感,他竭盡全力抵抗着魔氣的沖擊,沉沉道:“不到一尺。”
他知道解嶙從來不是會在意其他人目光的人,七星殿的人死活更是與他們無關。但解嶙這次是為自證清白,為證瀚辰不是看走眼之人。
天征微張雙唇,道:“瀚辰帝君本就與那些人立場不同,他有不俗的身份在,沒人會為難他。”
解嶙硬撐着,躲過致命一擊,道:“但我今日是帝君帶進來的,我若不清白,帝君日後難免要落人口實……”
天征抿緊雙唇,沒說什麽,只是拼盡全力,為解嶙排除萬難。
血魔受到解嶙牽制,殿內具有腐蝕性的魔氣減弱了些許,衆人均得喘息之機,瀚辰用拇指輕輕拭去嘴角的血絲,沉聲道:“少卿,泰明殿內無人能與血魔一戰,若無鎮壓之物,我等今日都将喪命于此。”
少卿渾身狼狽,他警惕地看着瀚辰,道:“瀚辰,天龍血不就在他的身上嗎,你什麽意思?”
瀚辰似笑非笑,拿眼一掃浴血的解嶙,眸光又轉回來,道:“妖物都心懷不軌,可你我今日,不就是要靠這心懷不軌的妖物來救嗎?”
少卿臉色驟變,正欲對瀚辰反唇相譏,解嶙終是看不下去,提劍刺中血魔胸腹,血魔無力還擊,怒吼一聲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它慌不擇路,轉頭便跳入血池之內,尋求庇護。
它劇烈的動作使得血池濺出幾滴濃血,解嶙身上染了幾滴,血珠迅速沒入烏黑的衣服,再也尋不到蹤跡。
解嶙臉色略顯蒼白,不過血魔此舉也正合了他心意,他揚起頭,似覆了冰雪的臉上盡是譏諷:“副使,今日我會如你所願進入到血池之中,除掉血魔,但你得清楚一件事情。
“天龍血不在我身上,我也不是為了救你們。
“我只是為了證明,你們自己,比你們所要看不起的妖魔,還要窩囊廢物。”
少卿君的臉一瞬間血色盡失,他大怒:“妖孽,你竟還敢狡辯!”
妙然仙子柳眉倒豎,顯然也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其他人更不必說,只有瀚辰帝君,在解嶙話音落下之際,哂笑一聲。
解嶙當即不再看那些人一眼,轉身,義無反顧地跳入了血池。
解嶙還記得渡泾水時那種叫人難以忍受的痛楚,踏入血池之內時,解嶙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全身上下都在火辣辣的痛,他甚至懷疑自己要生生被這血池灼了一層皮去。
痛,無時無刻不在痛,解嶙恨不得砍斷自己的四肢,撞破自己的頭顱來緩解這疼痛,但他卻連動一下都做不到。
全身的力氣都用在忍耐疼痛上去了。
解嶙忍得冷汗與鮮血混到一起,額角青筋暴起,卻也只能屏住呼吸,任身體在血池之中掉落。但他總是覺得,掉落的這個過程實在太長,叫人難以忍受。
終于,他于混沌之中沒了力氣,手漸漸松開,沒能握住天征。
一瞬間,金芒閃耀,晃得解嶙雙眼刺痛,他微微睜開眼,只見天征寒着一張臉,緩緩朝他湊近。
緊接着,他感覺到天征張開雙臂,抱緊了他。
解嶙一怔,霎時他就感覺到天征過快的心跳和不穩的語氣:
“我來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神奇地替他阻攔了砭骨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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