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罪佛之鄉
解嶙看着天征的眼睛, 默不作聲。
天征知道梗在解嶙心中的那根刺是什麽,他頓了頓,道:“解嶙, 你還記得我上次同你說的嗎,這世間僅存的四件神器, 佛池金蓮是靈力樞紐,飛鳥印是神冊記載,天龍血是鎮壓邪魔,而那把神劍……”
解嶙忽然擰起眉, 天征的話讓他頓覺違和, 可他一時想不通這其中關竅,就只能聽着天征慢慢地說。
天征輕聲道:“那把神劍擁有回溯時間的作用,自津川創世以來,就遭人哄搶。”
解嶙的心忽然揪起, 他總覺得天征所說的那些話似曾相識, 可他又實在找不到這些話具體為何讓他如此熟悉,就好似一個大空間裏藏了無數抽屜,解嶙知道自己要找的東西一定在這抽屜裏,可他失了指引,斷了聯系, 對自己想要的東西也一時無路可尋。
解嶙喃喃重複:“回溯時間?”
天征強忍着喉頭的血腥味, 他屢次挑戰天道神威,欲要說出九千年後真相, 天道敏銳的雙眼早已盯上他, 可這次天征所說的, 并沒有越界,這讓天道幹預不能, 只能給他些警示。
天征開口:“不過需要強大的靈力才可以,憑一般人力絕無可能,就算是佛池金蓮都做不到,因此神劍雖名聲在外,但也沒有人真的想去嘗試這一用途。”
解嶙忽然覺得腦子裏炸了一樣,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可偏偏像是被兜住了一樣,在出口那裏徘徊流連,沖不出來。
這種感覺讓解嶙難受,他揉着劇痛的頭,站起身:“你同我講這些做什麽?我也不指望神劍會在我手裏……”
說到這,解嶙一頓,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影影綽綽地顯了形。
他頭痛欲裂:“我們先回去吧。”
天征卻仿佛鐵了心:“解嶙,我能讓你恢複。”
解嶙一下子站住了:“你說什麽?”
天征一字一頓:“你筋脈內靈力枯竭,生劫已渡,靈力卻遲遲不恢複,我能讓你恢複。
“我體內封着你九千年後的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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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征的每一個字解嶙都能聽懂,但連在一起卻讓他十分難懂,天征在說什麽?他為何知道九千年後?
他九千年後的靈力封在天征的體內?
解嶙望着天征的目光逐漸變得迷茫,他幾乎要站不穩了:“你說什麽?”
為何天征會知道他是重生的?
天征抱住搖搖欲墜的解嶙,低聲問:“你願意恢複嗎。”
天征随解嶙重生而來,體內封着妖尊解嶙的修為,若要解開封印,并将修為如數歸還,要兩人精血相融,天征自願做爐鼎,由解嶙取走原本就屬于他的東西。
解嶙雙手撐在天征胸前,他已經看不清周圍了,卻仍舊發問:“你……為什麽會知道?”
天征看着解嶙蒼白淡色的唇,輕聲道:“因為——我永遠是你的天征,我只追随你,即使跨越生死界限,時光阻隔,只要你在,我就會來。”
解嶙心中似有兩方較量,一方聲嘶力竭,在說天征在騙人;另一方則柔軟下來,叫解嶙放下戒心,不妨去相信天征所說。
解嶙猶豫不決,天征卻是攬住他的腰,回了屋舍。
整整一天,解嶙都不在狀态,他像是鈍了的刀,鋒利不起來了。天征知道讓失去了一段記憶的解嶙理解這些十分困難,但若是出了罪佛鄉……天征怕自己連說這些的機會都沒有。
入夜,天征從大娘那裏借了酒來,剛推開門,他便看見解嶙坐在床邊,聽見門頁開合的聲音,立即擡起頭來,見是天征,又有些不自在地側過了頭。
天征将酒放到桌上,輕聲問:“頭還痛嗎?”
解嶙搖頭,一切如常,但就是目光不敢與天征接觸。
天征啞然失笑:“你怎麽了?”
解嶙猶豫許久,開口道:“你今天說的……還算數嗎?”
天征看着他,喉結微動:“算數的。”
解嶙閉了閉眼,視死如歸道:“給我一杯酒。”
天征忽然有些膽怯:“解嶙,你真的想好了嗎……我們……
“我不希望你是一時頭腦發熱,畢竟……我曾背叛你。”
解嶙卻是冷靜了,他看着天征,掀唇道:“天征,你現在又不說真話了?白天你與我說的那些……我仔細想了想,既然神劍有回溯時間的用處,你又與我說過神劍叛主,又正巧我有那麽一把遭人哄搶的劍,你叫我很難不往你就是那把神劍上聯想——更何況,我重生的原因又一直沒有找到,你說你體內封着我九千年前的靈力,你很聰明,你知道我不論如何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因為我不管怎麽選擇,對我都沒有損失,反倒是你,你在把你自己往絕路上逼。
“是嗎?天征。
“你說不管我在哪,你都會來。天征,你喜歡我多久了?”
天征僵坐在原地,呆愣地看着解嶙。
解嶙唇角微勾:“天征,說話。”
“我真希望現在不是在幻境裏……”天征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擋住了跳躍的燭光,他眸光中似乎燃燒着熊熊烈火,“解嶙,這是你說的。”
解嶙一怔,随即擡頭看着天征。
“九千年,一天不少,”天征走到解嶙身前,俯身看他,“我只恨我上一世膽怯懦弱,連親近你一些都不敢。”
解嶙輕輕摸上天征的臉。
天征深吸一口氣:“這是你招我的,解嶙,你別後悔。”
解嶙看着天征金瞳中小小的自己:“天征,我們各取所需。”
屋內的燭火似乎都暗了些,夜色濃郁,被擋在那一層薄薄的窗紙之外。天征緩緩湊近解嶙,兩人發絲融在一起,分不清了。
無邊夜色之下,只有一扇窗是亮着的,裏面時不時傳出幾聲壓抑的哭吟,最後都化為喉間的隐忍,解嶙痛得厲害,強盛的靈力在筋脈之間流竄,痛、麻,他只覺得自己要被劈開了。
解嶙的手攥緊床單,仿佛這樣能讓他痛楚轉移,天征察覺到他的痛苦,溫熱的手掌覆蓋住他的手,漸漸與他十指交握。
解嶙渾身失力,他緊閉着眼,睫毛劇烈地顫。
天征火熱胸膛貼在他後背,吻去他的淚水,嗓音輕柔得有些啞:“別哭。”
【……】
晴朗的天空驟然連劈數下巨雷,這是天道在尋找背叛規則的人。亮銀紫電映亮夜空,卻尋不到目标,天道整夜發怒,終在東方晴日出來之前,消散了陰雲。
天征起得早,他穿戴整齊,看着狼藉的床褥,以及仍在昏睡着的解嶙,一顆心卻越來越空。
這是在罪佛鄉裏,所發生的一切都将是虛假的現實。
天征看着解嶙的睡顏,不由自主地就向下瞥去。
解嶙冷白的脖頸上盡是青紫痕跡,被被子遮擋住的地方,更是斑駁,難以想象昨晚究竟有多瘋狂。
天征替解嶙撥開礙事的頭發,在他額頭輕輕啄了一下:“早上好。”
留下一句話,天征輕輕打開門,離開了。
天征離開後,解嶙倏然睜開了眼。
天征出去了一整天,他回來時帶着些消腫止痛的草藥,以及活血化瘀的藥膏,他輕輕推開門,見解嶙已經醒來了。
解嶙坐在燭火下面,微微低着頭,脖子上有幾塊刺目的紅。
他安靜極了,像是一幅畫。
美豔又帶着欲.色的畫。
天征喉結微動,開口道:“身體怎麽樣了?”
解嶙緩緩擡頭,那眼神平靜,注視天征的時候,好像并沒有看他。
“天征,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怎麽從這裏出去了?”
天征心中的警鈴驟然就響了——解嶙恢複記憶了。
“謝謝你,給我提醒了,”解嶙神色淡淡,“這裏是罪佛鄉,所有的一切都根據入幻境者內心深處的渴望所幻化,所以——我遺忘了那段導致我對你冷漠而對讓你難受的記憶,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裏,所以,我的身體遲遲不恢複。”
天征咬牙,任涼刀在自己心上劃過一下又一下:“對。”
解嶙淡淡地望着他:“我的行為舉止也都受了你的影響,因為,你希望我最好永遠都不要恢複,對嗎?”
天征抿唇。
“當然,這種世外桃源的地方,自然是我所向往的。”解嶙冷笑了聲,“罪佛鄉真是名不虛傳。”
“這裏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你該知道,你在這裏面得到的越多,從這裏面出去後,你所經歷的現實,便會越貧瘠。”
天征看着解嶙銳利的眼睛,說道:“我并不後悔。”
解嶙站不起來,他渾身酸痛,一陣一陣的痛楚似乎還在提醒着他昨夜所經歷的荒唐事。
“那好,既然這件事你清楚……”解嶙話音一頓,“那我重生,你随我而來……”
接下來的話,解嶙不願再說,他們兩個都很聰明,不必說也清楚了。
神劍溯有回溯時間的力量,一般的靈力不夠引發此等逆天行徑,那天征便引了天雷過來,以天道龐大之力引渡解嶙,叫時光回溯,回到了九千年前。
準确來講,他們兩個不是重生,而是神魂回到九千年以前。
因為,這是讓已經渡死劫失敗的解嶙活着的唯一辦法。
但到這裏,解嶙卻又想不通了,天征那麽拼命地讓自己活下來,那自己為何會渡劫失敗?
解嶙深吸一口氣,遠遠地看着天征,涼聲道:“天征,這裏是罪佛鄉,我們得出去。”
“這裏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假的。
解嶙話音一落,周圍的景象頓時崩潰,如高山傾頹,土崩瓦解。
所有的色彩高嘯盤旋着遠離而去,眨眼間,罪佛鄉破,他們又回到了風沙漫天的流川谷。
破解罪佛鄉說難并不難,只要看穿幻境之內皆為虛妄,身臨之物皆為虛假,就可破。
解嶙渾身酸軟,乍一失去支撐,頹然就跌倒在了幹燥的沙子裏。
天征下意識地就去扶他,但卻突然想到什麽,手腳都停住了。
那大婚之夜,那合卺酒,還有那荒唐大夢,不過都是虛妄。
回歸現實,夢破,他已承認罪佛鄉之內皆為虛假與幻境,荒唐一事在現實中永不可能發生。
天征絕望極了。
解嶙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朝天征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踮起腳,倏然伸手勾住天征的脖子,強迫他低頭,天征微怔,沒反應過來,睜大了眼睛親眼看着解嶙與自己雙唇對上。
解嶙蜻蜓點水,輕聲嘲着:“我像是那麽翻臉不認人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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