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陳封盯着畫面中那個高高立起的雕像,覺得光明神這個稱呼奇怪而又陌生。

明明幾天前,他還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只是個普通的人類,沒想到短短幾天過去,他竟成了受萬魔敬仰的神。

不過萬幸的是,他終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雖然這個身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似乎看出了陳封神色中的茫然,小黑蟲們并沒有停止動作,它們不斷地在空中變換着自己的身型和位置,帶動那張圖案不斷變化,形成了一個黑白默片。

小黑蟲們用流動的圖案告訴陳封,它們的壽命很短,所以關于光明神的傳說,它們都是從自己的先輩那裏聽到的。

聽說,整個湖溟界沒有魔物見過光明神真身,但有人見他出現在城堡前的一個湖面上,也有人見過他用光化成的幻影。

聽說,是他創造了萬物,也是他平息了戰争。

湖溟界流傳的一個傳說。

若有人去城堡後面那個湖面裏誠心禱告,便有神便會實現他懇切的願望。

人們把那個湖叫做光明湖,把那個神稱為光明神。

但是,從某一天開始,光明神再也沒有出現過。

湖面逐漸變得幹涸,成為一片下凹的坑地。

于是魔物們在幹涸的湖面上建造了光明神的雕像。

他們日日懇求祈禱。

禱告着,願光明神不要丢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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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光明神經過這個世界的時候停留一瞬,看一眼他虔誠的信徒與子民。

陳封聽完之後沉默了半晌,然後問:“……那我多少歲了?”

小黑蟲們面面相觑,然後齊齊搖了搖頭。

它們也不知道。

關于光明神的一切,它們也都是聽長輩說的。但它們的長輩,壽命最長的也只不過一兩年而已,哪裏能夠知道光明神的歲數。

“怎麽才能進入湖溟界?”陳封問。

他現在屬于完全失憶狀态,雖然隐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腦子裏還是空空蕩蕩,想不起來多少東西。

陳封想着,如果去了熟悉的地方,也許會對他恢複記憶有所幫助。

雖然小黑蟲告訴他,湖溟界裏沒人見過他的真身,但既然王子是認識他的,保不準湖溟界裏也還會有二個認識他的人。

聽說陳封要去湖溟界,小黑蟲們顯得萬分積極,用翅膀煽動出神聖空靈的頌歌,用身體擺出箭頭的形狀,在空中興奮而期待地顫動着,似乎是想現在就帶着陳封出發。

就在這時,牆角的紅豆眼吸盤怪突然哆嗦了一下。

然後從嘴裏吐出來了一個大大的水球。

幾乎是下一秒,幾乎所有的小黑蟲都吐出了相同的小球。

小黑蟲的水球太小,宛若光粒,陳封看不清,但紅豆吸盤怪身子大,吐出來的水球也大。

水球晶瑩剔透,将裏面的人影襯得清晰可見。

那是一個左臉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額角出了汗,似乎十分慌張,他張開幹燥的嘴唇,聲音帶着些迫切和緊張。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所有在人間的魔物聽到這一號召,立刻停下所有事情,尋找王子殿下,殿下的生命樹正在衰落,殿下此刻正性命垂危,情況刻不容緩,請各位立刻尋找殿下。”

話音落時,水球便也破了,在空氣中散成一堆霧氣。

陳封愣住。

……王子,性命垂危嗎?

是因為他的血嗎?

那他現在在哪兒?

紅豆眼的吸盤怪看了看空氣中的霧氣,又看了看陳封,神色有些糾結。

小黑蟲們也停在空中,不知道該如何動作。

陳封說:“你不用管我,先去找王子。他被我的血液傷到了,傷得很嚴重,不能再耽擱。找到王子了,記得告訴我一聲。”

小黑蟲們又幻成大大娃娃的黑色火柴人,朝着陳封鞠了一個躬,然後和六眼怪一起沖出地下室,消失不見。

它們離開之後,陳封在原地站了許久。

他腦海裏一直回蕩的那句“殿下此刻正性命垂危”,眼前卻不斷地浮現出王子受傷時的慘叫和痛苦。

陳封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

他拿出手機,撥打了保镖隊長的電話,讓他幫忙尋找王子。可保镖隊長告訴他,陳自華剛剛也下達了同樣的命令。

陳封放下手機,走進地下室準備把燈關上。

可是他的手碰上開關,就頓住了。

現在這地下室只剩下他一人,安靜無聲。

于是陳封的嗅覺變得格外靈敏。

空氣中似乎傳來一股淡淡腥臭,夾雜着鐵鏽的,腐爛的味道。

陳封心下一動,忽然想起了王子肩膀上的傷口。

似乎也是類似的味道,像是被燒焦的,又像是鐵鏽一般的氣息。

陳封一步一步循着氣息往地下室深處走去。

地下室有一堆雜七雜八的物品,而最裏面,則蓋着一張巨大的黑色塑料膜。

陳封走過去,把塑料膜掀開。

下一秒,陳封感覺頭皮發麻,腳底發冷,一種反胃的惡心感,從胃部翻湧而上。

他緩緩掏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110嗎?這裏是長盛區重固路幸福小區,我在這裏的地下室發現了兩具屍體。”

報完警之後,陳封走出地下室,準備去外面等待警察的到來。

關上門的那一刻,他又朝裏看了一眼。

他隐約覺得那兩具屍體熟悉。

但又很快就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給甩了出去。

地上那兩具一大一小的屍體,整張臉都被啃得面目不清。

他又哪裏會認得?

從警察局裏出來之後,已經是下午2點,一天中最熱的時刻。

天空灰白,明晃晃的太陽挂在頭頂上,照得人頭暈目眩。

陳封扶着旁邊的欄杆,休息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可能是餓了。

他現在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吃東西是什麽時候了。

陳封走進了旁邊的店,點了一碗拉面。

可他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他想起遇到了那兩具無名無姓的屍體,又想到了王子。

他現在在哪裏?

是不是也躺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正流着血,奄奄一血。

他也會死嗎?

如果王子死在某個陌生的角落,那到底多久才會被發現?

會不會像那兩具屍體一樣,在地下室耽擱多日,最後被素不相識的人發現,以一身腐爛的狀态被送到太平間。

陳封走出飯店,攔了一輛出租車回了家。

陳封順着紅磚小路走進別墅,眉頭皺的很緊。

“咯吱。”

陳封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

他低頭一看。

是一根黑色羽毛。

陳封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

他立刻蹲下身子,把那根羽毛拾了起來。

沒錯,确實是王子的羽毛。

他在這附近嗎?

陳封緊緊地捏着手中這根羽毛,轉過身子,呼喊着王子的名字,四處尋找王子的蹤跡。

終于,他在灌木從中看到了那個肩膀上受着傷的,有着白色絨毛和黑色翅膀的小東西。

是王子。

肩膀的血液将它潔白柔軟的絨毛弄髒了,黑紅色的黏膩的血液将他的皮毛粘成一團,顯得有些髒亂。

除了傷口附近,它身子的其他地方也都是髒兮兮的,像是剛在土堆裏滾了一圈,甚是狼狽。

由于傷得很重,小東西此刻正閉着眼,渾身都因為痛苦輕輕地顫動着。

陳封心中一緊,下意識地便要伸出手去抱它。

可他手伸至空中卻又頓住了,他脫掉外套,用外套把自己受傷的右手緊緊裹住,不讓自己的鮮血露出一分一毫的氣息。

做完這一切,他才小心翼翼地彎下腰,把地上的小王子抱了起來。

意識昏沉之中,王子隐隐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息讓将他緊緊包裹,這氣息似乎有了神奇的治愈功效,讓他感覺自己的神識和靈力都被恢複了一些。

王子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結果一眼便看見陳封放大的臉。

王子:“……”

王子默默後仰了身體,一爪子拍到陳封臉上。

但由于他現在身子太弱,力量太小,這一爪子連半分攻擊力都沒有,陳封臉上甚至連印子都沒留下。

陳封不但不疼,反而因為他的蘇醒,眼中掠過一絲驚喜。

王子惡狠狠地張開嘴,露着尖尖的牙齒,朝着陳封的胳膊上咬了上去。

可牙齒剛碰到陳封的皮膚,他就又想起陳封的鮮血有多大的威力,只好讪讪地收回牙齒。

不得不說,陳封雖然是這天上地下最惹人厭的人,但他的氣息卻還是極其好聞的。

王子原先都以為自己疼得快要死過去了,可現在被他抱在懷裏,嗅着他身上的氣息,竟然感覺疼痛到正在一絲絲抽離。

連傷口都有慢慢愈合的趨勢。

看見王子醒來之後對他又打又咬的,陳封自然也反應過來王子是極其不待見他的,便識趣地把王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最柔軟的毛毯上。

王子被放在毛毯上之後,整個人都是懵懂的。

他幾乎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陳封氣息的離去,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剛恢複了一點的低微的靈力也正在他體內緩緩流失,傷口處的疼痛也正在加劇。

如果可以的話,王子幾乎想要現在就逃離這裏,他一點都不想再看見陳封。

但問題是,以他現在這種狀況,就算是想回湖溟界療傷,估計也會死在半路上。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陳封身邊把身子調理得差不多了再離開。

可是陳封是他的仇人。

他怎麽能依仗着仇人的氣息而活呢?

還要不要臉,有沒有自尊了?

陳封已經站起身子,準備離開了。

陳封氣息也越來越遠,王子感知到傷口處的疼痛,正在一絲一縷地侵蝕着他的神智。

王子咬着牙,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展開翅膀撲到陳封身上。

陳封被撲得措手不及,慌慌張張地把小王子抱到懷裏。

小王子氣憤地把頭鑽進了陳封的衣服裏。

管他什麽臉面不臉面的,管他什麽仇人不仇人的,反正,他仇人現在又不認識他。

整個湖溟界都幾個人見過他的原型,現在誰知道鑽到陳封裏的小魔物是他啊!

至于他現在……

咳咳,他是在狠狠地利用他仇人。

對,利用。

榨幹他的剩餘價值,讓自己恢複精力好能更好地報複他!

這樣想着王子終于說服了自己。

有些心安理得地躺在了陳封的懷裏,任由他抱着自己,整個身子都放松了下來。

呵。

陳封肯定不知道,他現在正在用自己的氣息為他的仇人滋補身體。

王子越想越覺得得意。

開心地又往陳封懷裏鑽了鑽,整個腦袋都在他胸口蹭了蹭。

陳封心都要化了。

即使王子對他做了這些性質極為惡劣的事情,也不妨礙他覺得此刻的小王子是世界上最可愛的東西。

但與此同時,陳封看着懷裏的王子,又有些擔憂地擰了擰眉。

完了。

陳封想。

這位王子殿下是不是傷的太重,病得快死了?

否則怎麽會連腦子都壞了,軟着一副身子,又乖巧又黏人地鑽到自己懷裏,同自己這般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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