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深宅夢魇
到了京城,沈錦寧給江亦然在王府中安排了住處,是一處極為清靜的小院。江亦然也不要仆從,只有廚房的人按時送三餐來。
沈錦寧登門,拱手相請:“江道長,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江道長可否幫忙?”
江亦然見他如此嚴肅,不禁正色道:“小王爺請講,若能幫的上,必當全力以赴。”
沈錦寧微微一笑,拉過一把凳子在桌邊坐下,道:“那就請江道長體恤我姨母病弱,換身衣服穿吧。”
江亦然不解,問:“何意?”
沈錦寧倒了杯茶,解釋道:“不瞞道長,府中還住着一位我的姨母,害病十多年了,最是見不得道士。”
江亦然問道:“這是為何?”
沈錦寧道:“剛一生病的時候,我爹請了好些郎中來給她瞧,吃了好多藥都治不好,最後有個膽子大的郎中,說姨母似是被什麽妖祟沖撞,得了失心瘋。”
江亦然道:“那為何又見不得道士呢?”
沈錦寧接着解釋道:“聽了那郎中的話,我爹就又去請道士做法,法師驅邪,結果這一驅,姨母還真的清醒了,一下子也認識人了,也會好好說話了,可是道士再來做法的時候,姨母一見到道士,就又瘋了,瘋得比之前還要厲害。從那之後,一看到道士打扮的人來到府中,她就要發病,不看到的話還好些,人也有時清醒,還能認得我。所以,煩請道長就不要穿這身道服了,一來我姨母清醒時偶爾也在府中走動,體恤我姨母的病情,免得她受苦,二來道長出入王府,穿得如此樸素,”沈錦寧看了一眼江亦然袖上的一處補丁,“別人以為我王府苛待了客卿,這叫我們王府以後如何廣招天下賢士啊。”
江亦然點頭,道:“原來如此。既有此事,小王爺何不早說。只是我并無其他衣物,還請小王爺借我一身侍從的衣服。”
沈錦寧心想,他自己的衣服給江亦然穿好像也不合适,他身形要高大些,而且他的衣服多有皇家紋繡。于是叫人拿來了一身侍從的衣服給江亦然換上。
江亦然換上了普通侍從的衣服,依然一副沉靜淡漠的表情。明明是深色的粗布衣服,卻硬是被他穿出一股仙風道骨的滋味來。沈錦寧心道,穿這身衣服,真是暴殄天物,繼而又說:“不知我可否呼道長為亦然?萬一被姨母聽到我喚‘道長’二字,怕也要刺激到她。”
江亦然道:“小王爺請便。”又想起他姨母的事情,便問:“小王爺,我曾随師父學習驅邪除患之術,略有所得,既承蒙小王爺照拂,願為分憂,可否帶我去拜見郡主?”
小王爺問門外随行的侍衛,:“去看姨母現在何處?”
侍衛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回來,禀告:“郡主正在花園亭中賞花,今日還算清醒。”
沈錦寧和江亦然一同朝府中花園走去。
走到回廊處,江亦然透過廊窗看到了坐在湖心亭的郡主,就叫住沈錦寧,“小王爺。”
沈錦寧停住腳步,回頭,“嗯?”
江亦然又看了看郡主,心中确定了,說:“郡主被夢魇纏身。”
沈錦寧其實對江山社稷百姓疾苦并不關心,只當江亦然是個普通的道士,長得讓人一看就歡喜,才找了個由頭帶回京城,萬萬沒想到他還真有兩下子,不由得重新打量,道:“我爹曾請京城外玄宗觀的真人為姨母做法,七天七夜才見得姨母所患。亦然是如何一眼看出來的?”
江亦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說:“恰好曾随家師學習此道。”接着又問沈錦寧,“不知之前來的道士,是如何為郡主驅邪的?”
沈錦寧一一數來:“有用符箓封住姨母住處的,有用真火燒姨母穿過的衣服的,有引天雷想劈了附身的妖邪的,用過的法子太多了,數不過來,不知亦然有何高見?”
江亦然搖頭,道:“全都是歪門邪道。若真讓他們引雷來了,沒把邪祟劈出去,先把人給劈壞了。這夢魇乃是郡主受到驚吓所致,應當排解,不能鎮壓,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不過有一點,我也看不明白,郡主即為皇室中人,受龍脈庇護,又住在王府之中,一般的夢魇不敢如此頑固,纏身十幾年之久。按道理,這夢魇早就灰飛煙滅了,怎能成如此氣候?可惜我如今沒有靈……”江亦然想到出身無量山之事不方便透露給外人,改口道,“沒有靈器在手,不敢輕舉妄動,恐傷了郡主本元,若是以後有機會,定當來為小王爺排解此憂。”
沈錦寧看了看江亦然,點頭,心道,豈止是沒有靈器在手,來的時候全身上下除了一個包裹裝着點兒幹糧,就只有一把劍帶在身上。又看到江亦然的這身衣服,愈發覺得礙眼,便道:“既然現在無法為我姨母治病,我們就先不去打擾她了。亦然啊,畢竟我們時常同進同出,你穿着侍從的衣服實在多有不妥,別人看了以為王府內尊卑不分,這樣,我們去城裏逛逛,買幾件換洗的衣服。”
江亦然沒有什麽異議,點頭同意。
京城熱鬧非凡。最近皇上連頒幾道聖旨,減輕了賦稅徭役,停止對外征戰讓士兵返鄉,天下一片呼喊皇恩浩蕩。看到街上人們奔走相告的景象,江亦然覺得心頭從未有過這種輕松的感覺,嘴角不自覺有了一抹笑意,被沈錦寧盡收眼底。
江亦然不知這世間客卿該穿成什麽樣才不逾矩失禮,到了成衣坊,道:“小王爺覺得我該穿什麽?”
沈錦寧聽了這話很是高興,趕忙給江亦然挑了幾身衣服叫他換上。江亦然并不知這都是上好的衣料所制,接過來一件就換上了。
換完衣服出來,沈錦寧只一看便呆了,這人一身淺藍色窄袖長袍,再以飄帶束發,手持長劍風流倜傥,人面如玉神情淡然。
他整天拿着劍沒見用過,不知他武功如何?應該……一般吧,不然怎會這般落魄?
沈錦寧又帶着江亦然在街上逛了逛,給他指了指幾處達官貴人的府邸,又聊了聊他們在朝中同老王爺的關系。在沈錦寧看來,江亦然初見時雖然說不求名利,但這世間哪有不求名利的人呢?想着江亦然是個道士,入世不過是為了宣揚道法,若真的不求名利又怎能揚名立萬?
到了傍晚,沈錦寧指着一處燈光搖曳的酒樓,道:“亦然,今晚我們就在這吃吧。”
江亦然擡頭望去,酒樓牌匾上書“玉亦香”。問道:“這是何地?不似尋常酒樓。”
沈錦寧幹笑一聲,湊近江亦然,小聲道:“亦然啊,你有所不知,如今聖上雖施聖恩,但仍有奸佞當道,倘若我們表現得太過兩袖清風、剛正不阿,恐怕早就奸臣盯上了。有時踏足煙花之地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這裏是一處……,不過我們屏退左右,就只你我吃頓飯,喝喝酒,聊聊天,就成了,不礙事的。”
江亦然默然。他行走江湖,也曾看到了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事情,想着沈錦寧為了掩人耳目,此舉倒也合情合理,便道:“進去吧。”
二人找了個寬敞的雅間。在水墨屏風後的桌邊坐下。身後琴棋書畫一應俱全,還另有卧房,這麽看還真像是個風雅之地。
上菜之後,沈錦寧果然如言屏退左右,連個倒酒的丫鬟都沒有。他起身給江亦然倒了一杯酒,“這酒名為長安,醇厚芳香,不沖不烈,亦然嘗嘗。”
江亦然這兩年來居無定所随處漂泊,每逢佳節看到別人阖家團圓便想起無量山上的師父和師兄弟,又一想到被反噬之前的事情,就覺得看不透世事人心,心煩不已。再後來,一到逢年過節家人團聚的時候,他就索性找個酒館一醉方休,免得多慮傷神。
江亦然接過酒盞,道:“多謝”,嘗了一口,“長安酒,願這世間可得太平長安吧。”
沈錦寧也斟了一杯酒飲下,問道:“今日聽亦然提起随師父學藝,不是家師是哪位高人?”
想到李道無,江亦然覺得心裏又亂了,師父早已對他失望了吧。于是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我是做錯了事被趕下山來的,無顏提及家師。”說罷,一飲而盡。
沈錦寧又給江亦然斟酒,問:“修道都學些什麽?我甚是好奇,可有趣事與我講來聽聽?”
有啊。江亦然想起蘭若歌從小愛粘着蘇明空,被他打了還湊上去給他扇扇子;而蘇明空總惦記着要去抓楚長青和蘭若歌家雲滿湖的魚;想起年少時楚長青的笛子吹的難聽得要命,他一跑到無量山來吹笛子,瀾滄江裏的魚都翻着肚皮浮了上來;想起師父最開始教他注靈于劍時,他一下沒控制好力道,邀月飛出去把師父的寶貝丹爐削去了一角;想起有個人喊他出去捉妖,教他露短誘敵,自己卻喝醉了;想起那個人害怕回去複命被師父罵,一下裝口渴,一下裝眼花;想起那個人的師兄竟和虎妖在房中做着那種事……那天他們……江亦然端起酒盞又是一口見底。
他忽然想到了聶青楓。不知道毒解得怎麽樣了。他那樣的天之驕子,現在應該是在九天之上乘風破浪吧,和他這種違反山規受懲治被丢下山來的棄徒,已是雲泥之別。
聶青楓……他又想起了那日在無量山李道無的房中,他給聶青楓換衣服時的情景。忽然覺得臉上好熱。
沈錦寧見他不說話,道:“沒有趣事可講與我聽嗎?亦然,別光喝酒啊,吃點菜。”
說着,夾了菜放在江亦然面前的盤中。
作者有話要說: 沈錦寧:“我爹曾請京城外玄宗觀的真人為姨母做法,七天七夜才見得姨母所患。亦然是如何一眼看出來的?”
江亦然:“我開了天眼這種事情我會随便亂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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