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01
頭,沉沉的,昏昏的。
屋子裏的空氣彌漫着濃濃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環顧四周,除了一張床以外,再也沒有任何。
這是個屋子與外界隔絕的所在,至少我不走出去的話,根本不會有人覺得這裏面還住人。
透過碎了一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外界濕漉漉的雨意。
一點一滴,潤物無聲地滴進大地,泥土的清香氣息撲面而來,轉眼連帶着我的視線也清晰少許。
春雨貴如油。
如果不是這樣的濕氣慢慢将腐爛帶給我的右腿膝蓋,或許我會有興致去雨中走一圈。
然而現在,我只能木然地躺在床上,聞着滿鼻子的血腥和腐爛的氣息。
連支煙也吸不上。
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方束珺會狼狽至此。
我猜自己現在躺在床上的樣子,一定是死了一樣。
門被推開的時候,我一點也不驚訝,該來的總是會來,無論我藏得多好。更何況,我其實藏得一點都不好——我藏在以前和他尋求刺激經常來的地方。
這就是這間屋子裏只有一張床的原因。
原本連床都不想要,但是荊卓明對我說:“随便在地上會鉻到你,束珺,你受傷,我會難過。”
雖然聽着肉麻,但我卻很受用,高高興興地置辦了一張雙人床,端正地擺在屋子中央。
當初和他躺在這裏的時候,總覺得應該買張更大的床,那樣就可以翻雲覆雨肆意尋歡——和所愛的人在一起,尋歡之事要做到極致才算不負一腔熱愛;然而現在,我一個人在這裏躺了這麽久,才覺得這床還是太過大了些,顯得我孤單到可笑。
總算,終于有人找了過來,不管這人會給我帶來幸運還是招致災難。總算有個人,讓這個屋子不再那麽空。
我沒有興趣也沒有精力去看來的是誰,總歸一雙眼睛一只鼻子,外加一張嘴。
所以,說句話吧,随便說點什麽。
我閉着眼睛,等着對方。
長時間的沉默,我自以為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時間來觀察我的慘狀,但他遲遲不開口,卻是賣的什麽關子?
“方束珺。”
眼皮猛地一跳,來的,竟然是荊卓明。
腳步聲在床前停止的同時,我睜開了眼睛,和荊卓明對視。
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彼此瞧着,我看他依舊意氣風發,西裝筆挺,姿态完美到無懈可擊,扮足了一哥派頭,他看我困獸猶鬥,妄圖掙紮。
人就是這般奇怪的存在,我分明記得不是太久之前我們還在這裏上過床,濃情蜜意,轉眼間就換作了一副敵對嘴臉,相對靜默。
在這靜默中,荊卓明彎腰,俯視着我:“不逃了?”
“逃?”我開口,由于長時間滴水未進,故而聲音幹啞難聽,我覺得好笑,“我為什麽要逃?”
荊卓明,你該是知道,方束珺向來不屑于任何逃避。
他不再看我,轉身出了這屋子去。我頓感全身松懈,躺在床上對着空白的屋頂,一如思緒的空白。
也對,混合着腐爛血腥味的地方,他向來不喜,在這裏屈尊多待一分鐘,于他而言,已是對我極大的恩賜。
我知道他的秉性,也猜出了接下來會有他的手下把我抓回去,鎖回小黑屋,當然,如果他們足夠仁慈的話,會擡來一副擔架。
卻不想,他竟然再次回到了這裏。
折回來時,手上拿着瓶裝水。荊卓明坐到了床沿,小小地倒了一瓶蓋水,湊近我的嘴唇:“你看,嘴唇都幹裂了。”
聲音輕穩,似是惋惜。
特有的體香沖淡了血腥味,我輕輕嗅,似是熟悉又是陌生。
我想,我會感覺陌生,定是混了俞槊味道的原因。
我閉上眼睛,小口啜飲。
很快喝完了一瓶蓋。
他沒有再倒第二蓋,而是打量着我膝蓋處的傷:“至少,你該把傷口先處理一下。”
“廢了,不正如你所願?”我不得不驚嘆于他的僞善,面對着我,還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關心的話。
荊卓明擰眉:“你從來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
我豁然狠狠地看着他。
我沒有坐以待斃,我曾經拖着右腿,為了膝蓋上的槍傷和卡在骨頭裏的子彈,奔走了整整一夜。但是拜他所賜,我走不出他的控制範圍,他不弄死我,卻也不讓我有任何得到醫治的機會。
荊卓明,他恨我,所以他要我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腿一天一天廢掉,或者跪在他的腳下,求他救救我的腿。
但是,怎麽可能呢?
我怎麽可能将尊嚴扔給他們踐踏?
沒有得到預期效果,所以他追了過來?
似看透我的想法,荊卓明低頭,深深望我,目光之中竟是沉痛。
我不明白他的目光究竟是何含義,第一次他這般看我的時候,說愛我,将我捧上了天堂,倒數第二次這般看我的時候,親手将一枚子彈打進我的膝蓋,送我到了地獄。
現在,他又這般看我,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不知道。
枉我這輩子血河打滾刀林橫行,也算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辦鬼事,怎奈到了他面前卻是半分精明也拿不出,一肚子壞水統統沒了去處。
“俞槊失蹤了,兇多吉少。”過了許久,他才道出了來這裏的原因。
我側耳聽。
我猜,這個時候,我的嘴角一定是微微上揚而愉快的——失蹤了?兇多吉少?
“哦?我當你荊卓明有多大能耐,你一心一意護着的人竟也會從你眼皮子底下失蹤?”
心情漸漸愉悅,我強打精神,盡量興致勃勃地去觀看荊卓明的表情,但是荊卓明的目光似乎又在一秒之內恢複了沉靜如水,任我左看右看再看不出絲毫情緒。
你在傷心?或者是毫不在乎?
傷心做了那麽多,卻還是守不住你那位情人?或是你那個情人也在你心中占不到什麽分量?
我考慮着任何一種可能性,不過,不管是哪樣都足夠令我愉快,我越來越雀躍,忍不住笑出聲,笑得近乎岔氣。等我笑聲漸止,眼前陣陣發黑時,荊卓明說出了來找我的目的。
“所以,你回來。”
笑聲戛然而止,我憤然看向荊卓明,我當為什麽要興師動衆來抓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卻原來是要抓我回去做老本行——和他轟轟烈烈相愛三年,他告訴我,我的眼睛很像他的舊愛俞槊。
當時我問他,何為舊愛,他回答我,他愛上了我的眼睛。
那段對話之後,方家發生劇變,我和他徹底決裂。
荊卓明,你是不是看看我的笑話?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吃定了你,到頭來卻不過是個替代物,毫不知覺歡欣鼓舞地扮足了替身的戲份,在你那位舊愛俞槊回歸之時被告知一直活在戲裏。
你陪我演了一場大戲,助我完成使命。你給了我當頭一棒,打得我腦漿迸裂,生機全無。
現在我已狼狽逃奔走投無路,你竟親自抓人?
“你做夢。”
俞槊不在,你愛上我的眼睛。
俞槊回來,和我一刀兩斷。
現在俞槊失蹤,你又來找我。
這算是什麽?
看着我的眼睛,想着俞槊?整日對着我想着他,床上床下,就算不考慮我的感受,也該顧忌一下你那位俞槊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既是瘸子又是瞎子的話,我倒是可以跟着你回去。”
“方三少,你似乎弄錯了一點。”荊卓明驟然沉了聲音,目光陰鸷,“你當我抓你回去做什麽?你要記得,我們早就已經斷得幹幹淨淨。”
斷得幹幹淨淨?
你抽身得徹底,又可知,我還未來得及撤退?
我閉了閉眼睛。
“哦?那你要我回去做什麽?”
“和你将這筆賬算清楚。”
我忽然覺得,初春的天氣還是有些冷的,就算我縮進了衣服裏,還是不敵寒意。
他在懷疑,懷疑俞槊的失蹤和我有關。
但是,怎麽會有關呢?我這兩天死人一樣躺在這個屋子裏,全部的精力都用來思考,想來想去想不通,想不通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不通我怎麽會輸給俞槊那種人。更何況,我這麽怕疼,膝蓋的劇痛讓我疼得死去活來,俞槊失蹤了怎麽卻怪到我的頭上?
但是荊卓明的目光真是讨厭啊,一副篤定的模樣,死死地盯着我,迫我承認和我無關的事情。
“我以為你清楚,現在的我根本就沒有動他的能力。”我從床上坐起,盡量小心翼翼,生怕動到了卡在膝蓋裏的那顆子彈,讓我白白再受一次疼,看着我已經算是廢掉的右膝蓋,傷口已呈青紫色,絲絲白膿混着血液往外冒。
這樣的傷口,竟然是在一個活人身上的。
真惡心。
我倒吸一口涼氣:“否則我這一條腿不就白廢了?”
說完這句,迎來了一記狠狠的耳光,我只感覺一股沖力襲向臉頰,眼前一黑,頭随着力道撞上了床頭。
似乎是過了很久,意識才慢慢回籠,嘴裏彌散着血腥味,而額角則有液體淌下。不知道是嘴裏流出的血多一點,還是頭上的多一點。
舌頭頂住被打到的那側,我試圖伸手稍微壓住額角的傷口——很難受,我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多流一滴血都是極其不妙的。
我已經流了太多的血,經不起再折騰。
然而,手卻擡不起來,我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地摁住額角傷口,眼前已經完全漆黑,胸口越來越悶,胃裏翻騰。
想吐。
卻吐不出任何。
只是幹嘔。
“我知道你的手段。”荊卓明提着我的衣領,将我抵在床頭。
姿勢暧昧,氛圍卻是殺氣四溢。
啧,不枉我們上了兩年的床,還算是彼此了解得透徹,竟還記得我的手段。
胃裏似有刀絞,口鼻之中混合着血腥和胃酸的味道,衣領卡住脖子。
太難受。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我一把推開荊卓明,趴在床邊吐得天昏地暗,幾乎吐出了膽汁。
“是你做的吧。”雖然嘔吐得厲害,但是他的話卻一字字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像一只不大不小的錘子,一下一下敲擊着我的頭,慢慢絕我生機,“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廢你一條腿?”
我以為?
不知為何,聽到這三個字,我竟伏在床上,笑得不能自已。
我以為所有人都可能傷我,殺我,唯獨你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希望多多支持O(∩_∩)O~。
2014年10月22日首發,修改于2014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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