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
我們的車馳騁在茫茫的青藏公路上,一望無垠,天際間流淌着彎彎曲曲的昆侖河。
我的高原反應有點嚴重,吃了藥還是喘不過氣,只能木然的望向遠方。
這時,一成不變的景色中,出現一個小小的黑點,随着距離的拉近,我漸漸看出那是一座亭子。
“那是什麽?”我問道。
孫天濱笑着看了我一眼,說道:“昆侖神泉,不凍泉。”
大概是這種發現對青藏公路上疲備不堪的旅人而言猶如一種意外的驚喜,我心情好了起來,決定要下去看看。
我們下車走近神泉,八角亭內,一股清泉從池邊驀然噴湧而出,形成一個晶瑩的磨菇狀,将無數片碧玉般的花瓣抛向四周,似一朵盛開的蓮花,又似無聲四濺的碎玉落入一泓清池。
在這漫無邊際的公路旁,真是一朵奇葩,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相傳這眼神泉,四季恒溫,噴湧不息。
我靠在泉邊休息了一會兒,胖子也昏得不行,我們決定進鎮子休息一天,找個導游進山。
雖然才11月份,這裏夜晚氣溫已經降到零下7、8度。風大得不成樣子,走一步,退兩步,我叫苦不疊,這要如何進山。
找來找去,只有一個叫達娃的願意帶我們進山。
胖子不樂意,因為達娃是個女人,胖子覺得粗重危險的體力活還是應該男人做。
“胖子,如果達娃不是家裏人急用錢,連她都不願意帶我們進山,你是不是就不要鬧情緒了?”
“咱們這是重走長征路,爬雪山,過草地,一個女人怎麽受得了。”
這時達娃剛好走了過來,她是康巴藏族,普通話雖然生硬卻還是聽得懂,說道:“幾位老板,別看達娃是布姆,達娃從小跟着阿爸啦一起放牧,打獵,采蟲草,這裏茫茫的雪山就是達娃自己的家,達娃在自己的家不會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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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看看我們的反應,繼續道:“阿爸啦去年上山摔斷了腿,布窮還要念書,阿爸啦說了,不能讓家裏再出個文盲,達娃不想阿爸啦拖着斷腿做工,達娃想帶老板上山,達娃什麽都會,達娃是村裏最好的獵人。”
孫天濱歪着腦袋,笑看着胖子,好像等着看戲一樣。
胖子最受不了女人求情,霍地站起來,說道:“戰士雙腳走天下,雪裏行軍情更迫,達娃同志,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當晚收拾好東西,按達娃的獵人規矩,入鄉随俗,天不亮就離開了村子。
“這裏是赤納臺,我們藏語裏說的是沼澤中的臺地。過了這裏,就到五道梁,達娃的村裏人常說,‘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叫娘’,說的人到這裏,就會難受,這裏又叫,又叫……”達娃憋了半天,也想不起來。
“生命禁區。”小哥閉着眼,漫不禁心地答道。
“對,幾位老板啦,叫這個。”
被他們這樣一說,我真的覺得高原反應更嚴重了,惡心得直想吐。
乖乖,都生命禁區了,我們豈不是真要去陪馬克思?
我閉上眼,靠在車子裏,想着1+1等于幾,以此判斷自己的腦子還轉不轉。
達娃坐在副駕,說話雖然一字一頓,卻不停地說。
我聽在耳朵裏,聲音都變得軟綿綿,粘乎乎,一個字也聽不清,覺得胖子拿肉掌拍我,我不想理會,腦袋一滑,靠在另一個寬闊的肩膀上昏睡了過去。
☆、凍土荒原
達娃沒有騙我們,她果然是一個好獵人,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好。
沒有獵犬,她靠得是耐性,在樹上一動不動,守株待雞。
只要有雪雞撲騰的半點聲音,她就能用她那把老掉牙的□□,給我們弄來一頓香噴噴的吊燒野雪雞,讓我們打打牙祭,省得我們天天對着壓縮餅幹鬼哭狼嚎。
不僅是打獵,達娃還時不時指給我們看,這是茵陳,這是芨芨,那是龍膽草,達娃每采到一種草藥,就放在一個帆布包裏裝好,咧開嘴嘿嘿的得意。
昆侖山真是野生動物的樂園,日光伴随着飛鷹,劃過遠處的山峰。牦牛吃草的山坡,黑雲遮掩陽光,山坡便處在陰暗裏。
随着雲的席卷,陰陽有明顯的界線,一面是陽光燦爛,一面是灰影暗淡,光和影銜接着移動,猶如舞臺上的燈光效應,聚散着流動的美。
野耗牛、昆侖山熊、羚羊、雪雞、山鷹、野驢、盤羊、赤狐,藏野駱駝、猞猁、葉爾羌馬鹿……動物們在這不被打擾的天堂裏繁衍生息。
“達娃,什麽時候打點牦牛給胖爺我飽飽口福?”
“達娃輕易不打的,牦牛是我們的雪山之舟,不過胖老板今晚還是有口福的。
達娃指着土裏一個半碟形的淺坑,笑着對胖子說。
“達娃,我的好姑娘,這是什麽美味?”胖子已經直接把蹄印加工成了成品。
“這是落單的小野驢留下的蹄印。”
達娃嘻嘻笑,又搬出她的老來複摸到前面去了。
小哥看了足印一眼,也跟着達娃潛入了林子裏。
“你們小哥看達娃打獵,自己也忍不住了。”孫天濱讪笑道。
小哥是長白山下長大的,要說物産的富饒,天下還顯有能與之匹敵的。
胖子說,上山插隊的時候,就屬那嘎噠的知青吃得好睡得香,個個回來都養了一身肥膘。
想到小哥兒時,會不會也淘氣地與夥伴們上山抓野雞,打狍子,滾在土裏互相丢泥坨子?
正想着,眼前浮現出小哥板着的臉安在一個好動的孩童身上的情景,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好像不太可能,說不定小哥從小就是個悶油瓶子了。
小哥的父親母親,是怎麽樣的人呢,現在在哪裏呢?會找他麽?
我覺得好笑,這些可不是我應該擔心的,要擔心,也是小哥的媳婦兒應該擔心的問題,當然,如果有的話。
林子裏傳來一聲長哨,聲音悠揚動聽,緊接着想起達娃的吆喝聲,槍聲,野驢的嘶鳴,我知道,晚上有驢肉吃了。
火雖然不旺,枯枝在火堆裏燒得噼啪直響,爆裂開來。
“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達娃,小哥,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不過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們仍需努力啊,争取多搞點野味來給胖爺嘗嘗。”
達娃雖然臉頰黑紅,面相上像快三十的女人,卻只有二十多一點,單純得很,聽胖子一表揚,開心地扯起了歌喉:
那是天空與大地最近的地方,
那時太陽和月亮最近的地方。
你的雪峰綿延壯麗,
你的草原無邊坦蕩、啊~無邊坦蕩;
你的江河奔騰豪放,
你的宮殿巍峨輝煌、啊~輝煌。
藏族男女天生一副好嗓子,忍得胖子也站了起來,想扯一首牛頭不對馬嘴的“山彤彤開花紅豔豔”,卻忘了自己身在高原,還沒運足氣就覺得氣短,怏怏地坐了回去。
“快吃吧,話多了小心噎着,吃完快把土埋了這些,免得把熊引來。”孫天濱潑了胖子一瓢冷水,我開始懷疑他是老天爺派來故意擠兌胖子的,兩人生來就八字不和是怎麽的。
“老板,天要黑了,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歇腳。”
我看了看海拔高度,繞着山走了這麽兩天,離雪線還有一定的距離。
我站起身,目光伸向遠方。
這裏群山連綿起伏,雪峰突兀林立,草原草甸廣袤。都在一片暮藹下顯出一種神秘的淡紅色。
“老板,你前面,就是玉虛峰。是上天眷戀的神峰。”
我順着達娃指的方向,看着亭亭玉立的山峰高聳入雲。
橫亘奇疊的雪峰,縱橫交錯的溝壑溪流,無邊無際的坎巴地貌……
如果我們沒有走錯,我們應該是向着不凍泉的源頭在走。地下河的支流就在腳下,昆侖山龍穴衆多,那座帝王之相又益于女主的寶穴竟然在哪裏呢。
我回頭看向小哥,小哥目光如炬,望着玉虛峰出神。
“昆侖山是萬山之祖,中華的龍祖之脈。小哥,你看的位置如山脈入首,有輪有暈,山勢曲折婉轉,奔馳遠赴,呈來龍之勢,但氣脈曲伏無致,似乎有什麽東西改變了這裏的格局。”
小哥看了孫天濱一眼,點點頭。
“土為肉,石為骨,草木皆為毛發,我們只覓龍,還未察砂,觀水,點穴,立向,不如我們去那裏看一看,倒底是什麽東西。”
孫天濱與小哥并排而立,兩人的身影融在一片紅霞中,我迎着光,看得眼睛有些刺痛。
“孫天濱,你不打算等繁星出來,對着羅盤算一算麽?”想起吳悠之前的神通,我好奇地問道。
“那個?我不會。”孫天濱無所謂地笑了笑,好像根本是在氣我一樣。
我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才覺得此言不虛。
孫天濱的分金定穴,有別于天星風水,是觀盤辨局之術,不需要羅盤和金針的配合,也可精準無誤地确認風水中的龍、砂、穴、水、向。
如果說天星風水更多的是靠星座的指引,那麽分金定穴就是更依賴于對地理地貌的掌握。
當晚我們支起帳蓬,輪流值夜。
凍土高原的氣候寒冷,半夜醒來,我摸了兩支煙,穿得像狗熊一樣,出了帳蓬,蹭到孫天濱身邊坐下。
“來一支麽?”我問。
“不了,外面冷,你抽完就進去吧。今晚我來守,你好好睡一覺,別又昏在你小哥懷裏了。”孫天濱說着,回頭望着我不懷好意地笑,臉被無煙爐的火花映襯得白裏透紅,與衆不同。
我搖搖頭,與他目光對視,好像要從他眼睛裏逼出真相來,說道:“你知道得太多了。孫天濱,我不得不懷疑你,對于青銅門,你為什麽那麽清楚,你的目的是什麽。不過我現在不想問,你也不用編些話來騙我。”
我費了半天勁把煙點着,吸了一口,低頭看着煙上時起時滅的火光。
“吳邪,你知道,伏羲帝的天地璇玑,為什麽是終極麽?”
我被他這一番話說得有些蒙,睜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卻沒有停,繼續道:
“我們的世界是由點和面組成的,人的每一刻都是一個點,人的每一刻也都存在于平面之中。
每天,我們都自一個點出發走向另一個點。無數個人都在勾畫自己的線,無數條彎彎折折的線,就像天空中無數顆閃亮的星鬥彙成的雲河一樣,彙成了人類歷史的長河,精确地說,它也是一條有起點而未見終點的曲線,那就是歷史。
一切的終極就是生生世世的輪回,一切的終極,就是歷史。
青銅樹就是歷史節點的千機變,它與長白山的根基合為一體,與長年沉寂的火山合一脈相承,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有人想改變歷史,讓新的紀元到來,機關一旦啓動,沉睡了萬年的邺火将會把這裏都化為灰燼。人類的歷史又會翻開新的篇章,進入下一個輪回。”
我怔怔地看着他,孫天濱的眼裏飄忽不定,閃爍着某些讓我捉摸不透的東西,臉上還是那麽從容,淡然。
我脊背發涼,不敢再去看他,手上的煙灰掉落,散在了我的登山服上,我急忙拿手去彈,腦子裏還是難以置信的清醒。
小哥的肩上,倒底背負的是什麽樣的壓力啊。
☆、藏地裏的道觀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出發向玉虛峰進軍。
我昨夜沒睡好,腦袋昏沉沉的,達娃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剛好在雪線下面,不然,上了雪線,就危險得多。
達娃應該知道我們不是普通的游客,沒有哪個游客會這麽拼命。不過達娃很乖巧,不該問的也不問,我們答應給她的酬勞已經夠她的布窮念好幾年的書了。
我支着登山杖,停下來喘一口氣。面前玉虛峰、玉珠峰兩座山峰銀裝素裹,山間雲霧缭繞。
看似十分接近的兩座山,以我們的速度,居然走了一整天。
孫天濱指着側面一遍山陰說:“這裏的風水十分特別。那遍山陰被一左一右的朱紅色山峰,環抱、供衛。整個形狀就像蟬翼,形成左右護砂之勢,所謂衣龍無砂随則孤,這一格局卻不使風吹,又環抱有情。”
我點頭稱是,昨日在遠處看不真切,像察砂這種事,還是要身在此山中,才能識得真面目。
我們拐進山陰,這橫亘奇疊之處,居然,有一座道觀。
“胖爺我是不是高原反應把腦子反應壞了,我沒記錯的話,這裏好像是藏族地區,怎麽不是個喇嘛廟,而是個道觀?這誰建的,這他娘的也太別出心裁了吧。”
我也一時轉不過彎來,不過想想又覺得還是有道理,說道:“不,不別扭,傳說中的姜太公修煉五行大道四十載的地方就在這附近。只是這道觀剛好修在世間罕見的寶穴上,卻把風水局給修得不俱帝王之相,猶如鎮守住了一般。”
孫天濱摸着下巴,思索了一會兒,道:“嗯,這道觀修得太張揚。風水裏講究乾坤聚秀之區,陰陽彙合之所。這上吉之壤,風水寶穴,突兀地立着一個道觀,豈不是欲蓋彌彰?看起來頗費章周,除非……”
“除非現世看來的這欲蓋彌彰,在當時是一種保護機制。怕被盜,最好就是派人把守,或者幹脆修成道家或者佛門的清靜之地,讓人不要打這裏的主意。明朝時道教盛行,這座道觀一定有它特殊的用途。”
“你是說,這是汪藏海修的道觀?目的就是為了鎮守西王母的聖殿?”
“很有可能。”
胖子看我和孫天濱一問一答地搗鼓了半天,有些心急,說道:“小天真,你現在怎麽磨磨矶矶像個姑娘家,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幹脆進去看看不就得了,風展紅族過大關,唯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表了決心之後,又覺得有些不妥,“難不成,這次要在一群牛鼻子道士眼皮子底下挖盜洞?這難度還是有點大的。”
我笑了起來,對胖子說:“你都敢叫日月換新天了,幾個牛鼻子何所懼,這事兒交給你搞定。”
我們向道觀走去,胖子一路還在念叨,說這道觀底下,會不會被汪藏海當成藏寶閣、金庫什麽的,需用錢處,就來拿上一拿。
我說那是大大的可能。就要看胖爺的手段了。
一面說笑一面就進了道觀。
觀裏只有一位道長和六七個弟子,小師傅說,這道觀一年不曾來幾位施主,不過每次來的施主,繼的香火錢頗豐,除了我們,前幾日也來了幾位施主,正住在別院裏。
我們互相使了一個眼色,希望別碰上同行。
小師傅把我們領到道長處。
道長喚作靜虛,我們繼了點香火,靜虛道長把我們逐個掃了一眼,道:“貧道于此唯道為務,持齋禮拜,奉戒誦經,燒香燃燈,不雜塵務。施主跋山涉水,遠道而來,不知何所求。”
“求,求財啊,難不成還求姻緣。”胖子偷瞄着我笑,搶着答道。
“你不求就算了,添什麽亂,我可是真的求姻緣。”孫天濱瞪了胖子一眼。
“求健康。”我望向小哥。
“求平安。”小哥看了我一眼,轉而看着道長,目不斜視,一臉淡然。
道長這架勢,一點不像布道解惑,倒像是面試。
我們與道長又談了一會兒,胖子拿些話忽悠了道長和小師傅們半天,我看胖子那三寸不爛之舌又得了用武之地,索性不去打擾他的即興發揮。
聽了半天,道長嘆了口氣,總算命人打掃了一間房,叫小師傅領我們去歇息。
進了後院,四個男人正好走了出來,雙方都同時放慢腳步,彼此觀察着對方。
這四人都是彪型大漢,壯得太過均一,哪裏像一般的游客。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我感嘆道,看來是狼多肉少,但此事非同小哥,他們早來了幾天,也沒見動手,想必是沒找着門道。
我們這一來,對方肯定要采取行動了,就是看誰能先搶到先機。
我搖搖頭,看來今晚又不能睡個好覺了。
天色漸晚,我們吃了齋飯,聚在房間裏商量。
這裏不通電,要用蠟燭,配上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門和房裏的小暖爐,別有情趣。
我們把一張大紙鋪在地上,用鎮紙壓住,畫着這裏簡易的結構圖。
“等到半夜,我們出去摸一摸這裏的底細,看看哪裏有沒有暗門,小哥,你剛才進來,有沒有覺得哪裏別有機抒。”我問。
小哥搖搖頭。
看來,今天夜裏有的忙了,我們各自确定了一下分工,我和孫天濱一組,小哥一人一組,去找暗門和機關,胖子留守。
“為什麽要我留守,要是胖爺我不去,被人家占了先機,或者你們不回來了怎麽辦。”胖子問。
“呸呸,你才回不來,就是去摸摸底,還不一定有線索,你就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正罵着胖子,小哥喝了一聲,“什麽人!”說話間抓起鎮紙就擲了出去,把窗戶砸了個洞。
只聽見一聲悶哼,小哥朝擲出鎮紙的方向追了出去。
半晌之後,在道長的書房裏,道長居中盤地而坐。
小哥擒着偷聽我們說話的賊在道長右手,挨着我們坐下。
另三個彪形大漢處于左手處,與我們對峙着。
這個不速之客是四個人當中的一個,小哥把他擒着,他居然傻到叫嚷出三人,驚擾了道觀裏的道長,我們只好在這裏接受訓話。
看來這四個是亡命之徒,如果身份暴露,這荒山之中,滅了道長幾口人,他們也不放在眼裏,只是有礙于我們,在這裏惺惺作态。
小師傅端上茶盤,放在我們面前。
道長端起一杯,說道:“這是上好的香茗,我們昆侖神山的特産,諸位都先喝口茶壓壓火氣,我們再談。”說着自己先呷了一口。
出于禮數,我們也都喝了幾口。
道長看着小哥,又看看被他抓着的男人,和顏悅色地說道:“貧道願聞其詳。”
“這人偷聽我們說話。”小哥言簡意赅。
“鬼鬼祟祟,肯定是個賊。”我補充道。
“誰是賊?你嘴巴放幹淨點兒!沒證據別亂說話。”被抓住的人吼道。
“幾位施主都與貧道有緣,若幾位信得過貧道,不如讓貧道來做個公斷。李施主,你為何要偷聽?”
被抓住的李答道:“誰偷聽了,我不過是剛好路過而已。”
“有剛好路過貼別人門上的嘛?”胖子怒道。
“你什麽意思,說話客氣點。”另三人中又跳出來一個,說道。
眼看就要吵起來,道長也不阻攔,自顧自地坐着,我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事實擺在眼前,證據确鑿,道長不是息事寧人,還要問東問西,要吵起來了也不管,擺明了是要拖延時間。
我越想越怪,又越想越糊塗,腦子又開始昏沉沉。
我看向小哥,小哥看我的反應有些怪,又去看其他人,最後冷冷地看向道長。
耳裏鳴響,我知道自己中招了,茶水有問題。
沒聽說過神職人員也要害人的,這是我倒下去之前想的最後一個問題。
☆、別有洞天
醒來,已是黑夜,一燈如豆。
我躺在墊褥上,小哥在旁邊看着我,火焰飄搖,把他的眼裏也照得飄忽不定。
“你醒了。”
我頭還有些痛,看着胖子和孫天濱還睡在旁邊的墊子上。
“小哥,我們中招了?”我問。
“嗯。”
“是道長?”
“嗯。”
“你,為什麽沒事?”
“張家人從小就接受訓練,包括□□和麻醉藥低劑量的适應訓練,我不會有事。”
我心裏感到安慰,淺笑了一下,看了看周圍。
“那四個人呢。”
小哥看了我一會兒,說:“交給道長處置了。”
“小哥,這道觀太蹊跷,那些道士都是些什麽人,沒聽說過神職人員也會害人的。”
“他們不是害人,是自保。那些人以前也不是道士。”
不是道士?當初就覺得這道觀的位置十分古怪,如今又說不是道士,那是為什麽?
腦子裏閃過一道閃電,我猛地想起來,搬山道人搬山道人,就是說的這一派的盜墓賊愛扮作道人雲游,見機盜墓啊。
該不會這些同行到了這裏,就真成了道士,不過是半調子道士。
我有點幸災樂禍,那牛鼻子肯定沒想到會碰上小哥這樣的主兒,不然說不定我們現在都身首異處了。
正想着,道長推了門進來。我一看他,就一肚子氣,我今年是命裏犯沖是怎麽的,屢屢被人迷暈,禁不住拿眼睛瞪他,啓圖用眼神殺死他。
“施主,對不住了。貧道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害人還害出苦衷來了,你說說看,要是說得不能讓我信服,自有小哥收拾你。反正這荒山野嶺的,失蹤個把人根本沒什麽,你自己看着辦。”
“貧道早已看透生死,只是還有心願未了,在此處也算是贖罪。”
原來,四十年前,道長還是個少年時,跟一衆搬山道人的同門師兄弟,來到昆侖山,想找幾個大墓發發財。
昆侖山是龍脈之祖,大墓自然不少,級別也高。他們十來個人,一路找到這裏,見有座道觀,就進來休息。
那時,觀裏在的道士還沒有他們盜墓賊人數多,他的師兄們無意中發現觀裏有三個不大不小的琺琅金三清塑像,就動了邪念,想趁夜裏道士們不備,把金身三清塑像順走。
夜裏,當他們撬起金身像的時候,不知觸動了哪裏的機關,正殿神翕後面竟然一開一合,出現了一個通道。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來了興趣。
盜墓賊見洞就鑽那是習性,年輕時的道長就留在外面看守,其餘人陸續進去。
等了大半夜都不見人出來,道長心裏開始打鼓,別不是出了什麽事,心虛地向洞裏張望。
這一望不要緊,一雙血手猛地扒住了他,一個滿身是血的人爬了出來,把他吓得七竅丢了六竅,忙往後退。
隔了點距離,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他的二師兄。他的肚子被劃開,腸子都露了出來,血流了一地,上來只能勉強做了幾個手勢,意思是叫道長幫忙把人拉出來。
道長畢竟只是十來歲的少年,此時已經雙腿發抖,站立不穩,強咬着牙探進去半個身子,只見三師兄,五師兄一幹人等,都渾身是血地急着往外爬。
他拉了三四個人上來,正準備伸手拉後面的人,誰知那人剛爬上來一步,又被什麽東西拉了進去,慘叫幾聲,就迅速地被拖了下去,只留下通道裏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叫聲在回響。
道長再也忍不住,也吓得嘶叫起來。
這麽大的動靜,驚醒了道觀裏幾個道士。
道士們一見這些血人,都吓得面如土色,扭頭就跑,揚言要去告發他們。
道長幾個兄弟雖然受了傷,卻也個頂個的兇悍,道長這時也會過神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幾個人合夥把幾個道士殺了,埋在後院藏好。
本以為最壞的結果,就是得個三清金身像回去,誰知從那通道裏出來的人,不過多久就雙股潰爛,十指墜落,三天內接二連三地死去。
道長見此慘狀,知道他們這些兄弟算是要折在這兒了。
念及同門之情,又想到害了這麽多性命,雖然得以保全自己,每每想離開就會良心不安,又時常夢見那天可怕的情景,怕是被那些死了的道士變作厲鬼纏身,要他留在此處,索性也出了家,安心做個真正的道士,在這裏贖罪。
“那洞裏,倒底有什麽?你有沒有聽你師兄們說過?”我問。
“貧道曾經在師兄彌留之際詢問過此事,師兄一聽到這事就吓得神智不清,只喊有鬼,有鬼,是閻羅派鬼來捉他們了,只說千萬不要進去。”
我和小哥面面相觑。
如果是汪藏海的手段,倒也不是不可能。這麽容易讓你找到,定要是你們再也上不來。
忽然我想到了什麽,問道:“那四個人,你把他們送進去了。”
道長閉上眼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們無非是想尋找這處,我随了他們心願,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不再說話,看來道長打算把我們也送進去。
我心裏盤算着我們有幾分把握,決定等胖子他們醒來,再從常計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們總不會把這裏想得跟自家後院兒似的那麽自在。”孫天濱聽完我轉述的故事之後,雙手抱着頭向後一仰,靠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對我說道。
“看來裏面還是詭異得很,我們仔細尋思一下有什麽對策,不打無準備之仗。實在不行就一段一段的來,就像做工程一樣,反正這裏有個落腳點,又有道觀作掩護,不怕有什麽事情能難得倒我們。”胖子說。
幾人商量了一下,認為可行,各自把背包清理了一遍,找出必要的工具,裝備,調試妥當,準備第二天進洞。
我們總結了一下道長的師兄挫敗的原因,在于年輕氣盛,仗着人多過于輕敵,這次我們有心理上的準備,裝備又比他們好,自認經驗也夠豐富了,只要步步為營,就算不成功,沒理由不能全身而退。
進去之前我們一字排開,戴上礦工燈,前後互相拉着繩子,一段一段地走,每走一段,就互相拉扯一下,保持聯系,以防意外。
通道大小只容一人彎腰而過,完全就是個盜洞的架勢。
這裏被打磨得圓潤光滑,顯然不打算是一次性使用的。
小哥打前陣,我和孫天濱在中間,胖子押後,就這樣貓腰走了一段,全然不見那四人的蹤影,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
小哥扯了扯繩子,示意我們前面有一段向下的陡坡,需要爬着下去。他先下去看看,然後給我們打手電。
我們把自己身上的繩子都解開,騰出多餘的繩子,使小哥的活動直徑延長。
小哥把手電綁在胳膊上,張開雙臂撐在兩側岩壁上,手腳并用,一點一點蹭下去。
我一直盯着黑暗中小哥的手電一晃一晃,直到快要看不見了,小哥的手電突然停住,估計是在找什麽機關,過了好一會兒,小哥把手電順時針晃了三圈,招呼我們下去。
我們陸續下去,通道後面連接了一個石室,室壁內十分陰冷,四壁都畫着青黑色的壁畫。
壁畫的線條十分簡單,連男女都分辨不出,內容是敘事,有狩獵,耕種,仿佛講述着居民的日常生活,不知是何用意。
我只是匆匆看了幾眼壁畫,沒什麽特別的壁畫內容,看得多了,我已經不敢興趣。
“嘿,這東南角居然有個燭臺,看來專供摸金校尉前來行事啊,胖爺我也不能壞了規矩。”胖子一時興起,把燭臺點燃,再打着手電看石室內的結構。
典型的主室,兩側是耳室,我們繞了一圈出來,卻沒找到進一步的出口。
我無意中瞟到胖子點的那支燭臺,還沒半支煙的功夫,這燭臺冒起青煙,一縷一縷,直直的往上竄,火花越來越小,藍色的火焰裏冒着綠熒熒的光,奄奄一息。
我剛好和小哥站在一起,兩人的手電都照着燭臺的方向,身後的整個視野忽然就暗了下來,只剩下掙紮的火苗照得人影飄搖,說不出的詭異。
“他娘的邪門兒,難不成,有鬼?”胖子左顧右盼,琢磨着怎麽回事。
要是有形有體的,哪怕再兇神惡煞的粽子,只要胖子手裏有槍,也免不了屈服在胖子的淫威之下。
可要是沒有實體的魂魄,胖子還是心裏發怵。
突然,胖子驚訝地看着我,眼睛瞪得老圓:“天…天真,你,怎麽沒有影子?”
☆、影子
我被胖子這麽一說,忙低頭看自己腳下。
我和小哥明明站在一起,昏暗的視野裏,只有小哥一人的影子孤零零的在地上,頓時吓得我出了一身白毛汗。
我左右晃動了一下,沒有影子随着我身體晃動,這詭異的石室裏,我是一個丢了自己影子的人,或者說,我已經成了鬼?一時間,我竟然不知所措起來。
小哥按了按我的肩頭,我回頭,正對着他的目光,心中一暖。
沒有影子就沒有影子吧,我毫發無損地站在這裏,就算有古怪,也不能證明什麽。
現在最主要的問題,就是這裏看起來是封閉的。
我們下到石室裏來,是小哥打開的機關,并且我們沒有見到那四個人。
“這裏有兩具屍體。”胖子叫道。
我們過去一看,側室裏果然有兩具穿着九十年代登山服的屍體,在凍土高原中保存得十分完好,沒有腐爛的跡象,身體看起來非常完整,連衣服都沒有損壞,沒有搏鬥的痕跡,身上還挂着五六制的□□。
是什麽東西,讓這兩個人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這樣死掉了。
我們一時摸不着頭腦,不過可以肯定這裏确實隐藏着某種東西,可以殺人于無形。
我腦袋裏閃過一個想法,不知道我會不會和他們一樣的下場。
我們剛才從通道下來,到了一個看起來沒有出口的石室。
很有可能,這個石室是汪藏海設計中的一部分,觸動的機關會把人帶到不同的房間裏,遇到不同的事情,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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