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寝宮過夜

封栾今日情緒低落,顯然并沒有與他開玩笑的心情。

他只是冷冷看了葉陽一眼,便将那竹籃交給了康寧,令他将東西布置妥當。

他沒有給葉陽指路,卻也不曾令他留下,葉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半晌才硬着頭皮開了口,小聲問:“皇上,臣……我該往哪走?”

封栾仍是不發一言,反倒是康寧偷偷為他指了路,打着手勢令他快些離開。

葉陽也知道自己該快些離開此處,他不能也不該牽扯到封栾的感情之中,反正待會兒楚憐會過來安慰封栾的,他本就是一切的局外人,這一切都與他沒有什麽關系。

晚鵑拉着他的胳膊,她害怕封栾,戰戰兢兢要往康寧所指的路上走,可葉陽回首,看封栾低垂眉眼,望着荒草青磚上那一點白燭微明,他心中好似忽而咯噔響了一聲。

不行。

葉陽頓住腳步。

他可是連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蹲在路邊嗷嗷哭都遭不住的人,這二十好幾的小夥雖然沒哭,可他看封栾這幅表情,實在有些不得勁,他只能深深嘆了口氣,方将胳膊從晚鵑手中抽出來,與晚鵑道:“你先回去吧。”

晚鵑打了個哆嗦:“這……這麽黑……”

葉陽卻已轉身走了回去。

封栾沒有趕他走,他便一聲不吭站在封栾身邊,待祭品白燭都已經擺好了,康寧将火盆架在封栾面前,封栾這才緩緩從袖中取出他寫的表文,靠着康寧遞過來的火折子點燃了,放進那火盆裏。

火舌卷了表文上的字跡,葉陽匆匆一瞥,隐見上頭寫了先妣柳氏等字,封栾确實是在祭奠他的母妃,眼前此景,葉陽言辭匮乏,不知還能如何出聲安慰,只好看着封栾一點一點将那些紙錢放入火盆中去,方将聲調提高了些許,道:“太妃若泉下有知,想來也是會自豪的。”

封栾方側目看他,問:“自豪?”

“有子如此,有盛世江山如此。”葉陽道,“如何能不自豪?”

封栾卻輕嗤一聲,似是自嘲譏諷,他并不認可葉陽的話,可卻也不曾開口解釋。自豪?他不免回想這些年自己所為,這兩字,顯是與他站不上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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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陽忽而擡手攬住封栾的肩,繼而順勢抱了抱封栾,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換回封栾一個訝異萬分的眼神,他卻渾然不覺,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封栾回敬:“你很不會安慰人。”

青煙裹挾碎紙灰飛散,葉陽松開封栾的肩,見封栾神色略有好轉,只是眼角微紅,他方咳嗽幾聲,故意道:“這風咋回事啊,煙老大了,嗆眼睛。”

封栾微微抿唇,像是與他笑了笑,也答:“是,有些迷眼。”

他想,這位雲侍君,的确很不一樣。

不是忸怩作态的虛僞,也沒有矯揉造作的掩飾,他不由便回想起這位小侍君的年紀,十九?也許是二十,若在宮外,他不過方要弱冠,雲家人将他保護得那樣好,還未将少年人天真浪漫的心性磨去,可偏偏他要入宮。

這宮中,哪有人能得善終。

葉陽見封栾心情漸好,總算放了心,可楚憐竟還未來,他心中覺得有些奇怪,覺得自己也不好在此處多留,只好左右張望,尋一個快些開溜将主場留給男女主的辦法。

他舉止有異,封栾不免開口詢問:“你在看什麽?”

葉陽硬着頭皮往下胡扯,道:“皇上,臣未入宮前,曾與游方高人學過一些天象異數,方才我看了看天象,今日果真會有大事發生。”

封栾只當他是随口胡謅,只是不知他胡扯的用意,便問:“什麽事?”

葉陽将幾條通往此處的路一并指了指,故弄玄虛道:“今夜這幾條路走來的,必有皇上的天命之人。”

封栾實在覺得有些好笑,倒還好脾氣向葉陽追問:“朕的天命之人?既然雲侍君這麽能算,那你再說一說,此人高矮胖瘦,年方幾歲,生得如何?”

葉陽:“……”

葉陽硬着頭皮,照着楚憐的外貌往下說,又不敢說得太細了,以免封栾覺得他與楚憐串通好了,思忖片刻,也只能勉強道:“皇上的天命之人……二十上下,身材偏瘦,惹人憐愛,體态端正,貌美無雙!”

封栾又笑了一聲,顯是一個字也不相信。

……

葉陽很着急。

他都等了一晚上了,楚憐怎麽還沒來啊?!

康寧已将一切收拾妥當,将他們帶來的東西放回到竹籃子裏去,楚憐若是再不來,他們可就真要回去了,葉陽急促不安,眼見康寧拿起竹籃,而其中一條路的盡頭,也終于隐隐有了一點微光。

葉陽抓住封栾的胳膊,激動萬分,道:“皇上!看!您的天命之人來了!”

封栾一怔,此處本就是宮中極為偏僻的地方,他還特意吩咐禁衛今晚巡衛不許到此處來,除了同葉陽這般迷路之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麽人能深夜在此處出現。

他想着葉陽方才胡扯“天命之人”的言論,不由也有些好奇。

那燈籠火光離此處越來越近,隐隐可見女子釵裙環佩,只是那步伐略趔趄了一些,身形也微胖了一些。待“天命之人”再走近點兒……封栾臉色陰沉,指着提着鞋颠颠跑來的李嬷嬷問葉陽:“那就是朕的天命之人?”

葉陽:“……哈哈。”

楚憐沒來也就算了,李嬷嬷怎麽來了?

李嬷嬷看着這邊的燈火,匆匆小步跑來,一面還着急喊着:“小公子!是您嗎!奴婢可算找到您了!”

一句話音未落,她一眼看着一旁的封栾,吓得整個人一僵,撲通跪倒在地,哆嗦道:“皇上,奴婢不知您也在此……”

她一面說着這句話,一面沖着葉陽打眼色,顯然對當下的境況十分滿意。

在她眼中,深更半夜,孤男寡男,又在這偏僻之處,那十有八九是在做什麽“不可告人”的秘事,小公子的學習能力果真驚人,這才不過短短幾日,便已與皇上發展道路如此境地!

李嬷嬷十分欣慰。

“什麽天命之人。”封栾挑眉道,“她可是來找你的。”

葉陽:“……”

封栾仍不服氣:“就算是天命之人,那也是你的天命之人。”

葉陽:“……”

封栾又一頓,見康寧已将東西收好了,方再度看向葉陽,問:“雲侍君,你會喝酒嗎?”

葉陽酒量極好,可雲陽酒量如何,他就不知道了,不過書中倒是提起過數次,雲凜雲相二人酒量極佳,而雲陽的母親是關外人,飲酒如飲水,想來雲陽也不會太差,只不過……這暴君為什麽突然問他這個問題?

那小說裏可愛寫酒後亂性這種事了,這種男主角主動找人喝酒的劇情,怎麽想都要拒絕掉吧?

葉陽驚恐搖頭,道:“我……只會一點點。”

“天色尚早。”封栾道,“來陪朕喝一杯酒,如何?”

葉陽:“……”

葉陽很想拒絕。

可他看着封栾頭頂的好感數值,生怕自己再一拒絕,17就會變成-7,他只能委婉解釋,道:“皇上,我有傷在身,不便飲酒……”

「封栾好感度-1,當前好感度16」

封栾:“……那你喝水吧。”

葉陽:“……”

葉陽知道,他躲不過去了。

晚鵑與李嬷嬷在後默默目送他随封栾離開,他卻在心中盤算如何才能把這狗皇帝灌到斷片兒。

衆所周知,微醺是最危險的狀态,可若是斷片了,那一切就都不同了。

斷片的人是硬不起來了!狗皇帝這種本來就不太行的人,斷片了就更硬不起來了!

行,今兒個爺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這狗皇帝灌迷糊撂倒!

……

大殿之中,葉陽看着面前的酒壺,與自己杯中的茶,神色凝重。

若認真說起來,這勸酒,還真是他最不擅長的事兒。

他醞釀許久,方才緩緩擡起手,給封栾倒了一杯酒。

“皇上。”葉陽将酒杯挪到封栾面前,“此情此景,我有話想說。”

封栾如今聽他想說話便頭疼,他好歹還算有些涵養,強忍着道:“你說。”

葉陽深深吸了一口氣。

“男人不會喝,白在世上作。”葉陽認真說道,“喝酒不喝醉,關系沒到位。”

封栾:“……?”

“感情淺!舔一舔!”葉陽提高音調,“感情深,一口悶!”

封栾:“……”

葉陽:“萬水千山總是情,少喝一杯沒感情!”

封栾:“……”

葉陽高舉茶杯:“我先幹為敬!”

封栾:“你還是閉嘴吧。”

葉陽:“……哦。”

封栾今日心情不佳,這酒到了他手上,哪怕沒有人在旁相勸,他都是要往下喝的。

他說要葉陽作陪,可也不過就是讓葉陽坐在一旁,還不大願意與葉陽說話,大半壺酒下肚,葉陽見封栾已經半靠在了桌上,覺得他應已微醺,既然沒辦法勸酒把狗皇帝灌斷片,那也是時候該找個借口開溜了。

葉陽緩緩站起身:“皇上……”

封栾将眼睛一閉,小酒杯往桌上一丢,一手捂頭,喃喃念道:“……朕頭疼。”

葉陽小聲試探:“皇上,你好像醉了,早些休息,臣先告辭——”

封栾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說誰醉了?”他看似神态平和,只是語速較平日裏要慢一些,像是有些吃力,“朕哪……哪兒那麽容易醉。”

說完這一句話,他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酒量極佳,不顧葉陽有些呆滞的目光,已将桌上的酒壺拿了起來,對着壺嘴,二話不說,閉眼将剩下的半壺酒一飲而盡。

葉陽呆住了。

不是吧?

才半壺,這就醉了?

酒量這麽差就別喝了啊!

他急忙伸手去搶封栾手中的酒壺,可不想這回封栾喝得倒快,那裏頭的半壺酒也就剩了個底,葉陽心覺不好,再看封栾捂着頭靠在桌上,他先默默撤開一步,謹慎溜到門邊,緊張拉開了房門。

康寧就在門外候着,如今見葉陽猛地拉開房門,有些驚訝,探頭往屋內看了看,張口便說:“哎呀,皇上醉了。”

葉陽:“……”

聽起來康寧真是一點也不驚訝,那也就是說,康寧應當也知道封栾的酒量很差。

葉陽:“你們皇上酒量這麽差的嗎……”

康寧認真點頭:“皇上平常不怎麽喝酒,想來今天或許是有雲侍君在此,一時情難自禁,這才喝多了吧。”

葉陽:“……”

既然狗皇帝已經喝斷片了,那他也是時候開溜了。

葉陽輕咳一聲,對康寧露出讨好微笑。

“康寧,皇上就交給你照顧了。”葉陽說,“都已經這麽晚了,我困了,我先回去了。”

康寧匆匆伸手将他攔下。

“雲侍君,皇上沒有下令,奴才可不敢放你離開。”康寧道,“若皇上明日醒來,見雲侍君不在此處,只怕是要怪罪我的。”

葉陽:“我覺得他不會……”

“這可是後宮獨一份的恩寵啊。”康寧說,“雲侍君,您是第一個在皇上寝宮過夜的人!”

葉陽:“可我不……”

康寧小心翼翼擡起手,恭恭敬敬将葉陽扶着門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緩緩在他面前将門關上,僅露出一條縫,從門縫內對他露出微笑。

“雲侍君,您就別為難奴才了。”康寧說,“辛苦了,皇上就交給您了!”

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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