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塗藥

房門好像被鎖上了。

葉陽心情複雜,緩緩回首看向倒在桌上的封栾,一時也只能在心中感嘆,康寧這賣主子的速度,還真是意想不到的快。

且不說這暴君醉酒斷片,待會兒保不齊還得哇哇吐上兩口,就說雲陽這小身板,要想把封栾搬到床上去,都有些困難。

好歹封栾還有些許意識,酒品也還算不錯,只是趴着睡覺,葉陽好容易将他拖到床上,累得渾身是汗,撐着腰環顧四周,尋找自己今夜休息的地方。

封栾這屋裏才是真的冷清,屋內陳設不多,看上去空蕩蕩的,也僅有一張床,一點也沒有暴君奢華卧房的樣子。

反正他不敢跟封栾同榻而眠,封栾對他又只剩下16點好感,他也不敢自己睡床讓封栾躺在地上,那也就只能委屈自己了。

他将衣物鋪在地上,可這地面實在硌人,這倒也罷,他躺了會兒,覺得遍體生寒,凍得他發抖,再看看床上的罪魁禍首睡得正香,不免心中憋氣,幹脆爬起身,扯住床上的被褥拽了下來,再将自己那礙事的繁瑣外袍一脫,丢到床上,給狗皇帝拿去當被子。

狗皇帝不是身體好嗎?那就讓他凍着,他就活該凍着!

這狗皇帝的被子摸起來就很貴,至少比他的被子貴,葉陽裹着被褥躺在地上,總算覺得稍稍暖和了一些,這莫名折騰了一天,他早已困了,不多時昏昏入睡,一夜甚不安穩,直到翌日天明,宮人在外來往走動,竊竊私語,這才将他弄醒了。

外頭天色微亮,看起來像是才有六七點的樣子,葉陽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正想坐起身再伸個懶腰,卻覺腰酸背疼得厲害,他好像連腰都伸不直了,疼得他不由龇牙,覺得像是自己昨晚上睡不好抻着了腰。

他只能捂着腰艱難起身,口中更不免低聲輕吟,而外頭的低語聲猛然一頓,聲音更低了下去,而葉陽已站起了身,好奇走到門邊,正要好奇推門,卻猝不及防地聽見了外頭宮人的交談。

“好像已經起來了。”一名小宮女道,“是不是該去叫康總管過來了?”

“沒有那麽快的。”另一人聽起來胸有成竹,好似極有經驗,道,“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詩嗎?”

她将聲音壓得更低,葉陽幾乎湊到了門縫邊上,才聽見了她們接下來的對話。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那宮女意味深長說道,“你莫忘了,皇上今日都錯過早朝了。”

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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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什麽和什麽啊!

葉陽怒氣沖沖,猛地拉開房門,倒将外頭說悄悄話的兩名宮女吓了一大跳,二人猛地撲通跪倒下去,葉陽驚得往後一退,兩名宮女卻已齊齊開了口。

“恭喜雲侍君,賀喜雲侍君。”她二人聲調齊整,倒像是偷偷一塊練過許多遍,“雲侍君可是要起身了?”

葉陽的愠怒被徹底噎在喉中,半晌方才勉強開口,道:“我……我自己來就好。”

兩名宮女一對眼神,像是意會,其中一人又追問道:“雲侍君可要備熱水沐浴?”

葉陽:“我……”

另一人又問:“若雲侍君已起身了,那奴婢們便進去收拾了。”

葉陽這才回神,匆匆制止,道:“皇上還沒睡醒。”

言畢他扭過頭,卻正見封栾捂着頭坐起身,似乎正因宿醉而頭疼不已,此時屋內封栾衣衫不整,發絲散亂,床上一片狼藉,衣服也丢得四處都是,更不用說那掉到地上的枕頭被褥——一切看起來都充滿了不可言說的暧昧,果真那兩名宮女的神色已有了古怪變化,葉陽一點也不想知道她們究竟在想些什麽,只是幹巴巴對封栾笑了笑,道:“皇上,醒啦?”

也許是因為宿醉方才睡醒,封栾還看着外頭的天色愣了一會兒,這才忽地回過神來,問:“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那兩名宮女又意味深長對上一眼,其中一名開口回答,道:“皇上,卯時已過半了。”

封栾一怔,匆匆便要起身,語調間似已有了些不悅,一面道:“你們為何不叫醒朕?”

他平日寅時起身,卯時早已該上朝了,今日遲了這麽些時候,竟也沒有人來叫醒他,早朝想必也是不用去了,他心中憋了火,不等那兩名小宮女回答,便已愠道:“康寧呢?”

兩名宮女哆哆嗦嗦跪伏于地,不知該要如何回答,年歲稍長的那一位見事情實在瞞不下去了,方才驚慌不安道:“早……早些時候,沈統領來了此處一趟,将康總管拉走了。”

封栾神色再沉:“沈少珩?”

宮女瑟瑟發抖:“康總管也說,皇上難得睡得這麽好……”

封栾冷冷道:“胡鬧。”

葉陽在一旁尴尬站着,說不出話。

睡得好?封栾那叫睡得好嗎?

那分明是醉得不省人事,今日宿醉還有得是罪受。

再說封栾提起的那個沈少珩,這人葉陽也知道,那就是沈妃沈香凝的幺弟,是封栾欽定的禁衛統領,少年時還是封栾的伴讀,在後來書中封栾攜楚憐等人南巡的劇情中占有極重要的作用,葉陽來書中後卻一直不曾見過他,如今初次聽聞,難免有些許好奇。

封栾令人将康寧找回來,一面起身洗漱,早朝他沒有去,政務卻是不能落下的,而葉陽坐在一旁,心中感慨萬千,心想這算哪門子暴君啊?這分明就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他不過在此處坐了片刻,太醫便來了。

那太醫似乎是每日都會來此處給封栾送藥,藥效是什麽,葉陽并不知道,只是他看着那黑乎乎的藥湯,抑不住便想起了封栾似乎“不太行”的設定,而出于對這類藥物好奇的本能,他忍不住便跟着湊上前去,問:“這什麽藥啊?效果好吧?”

太醫下意識就在一旁點頭,道:“雲侍君,這是我院中秘方,自是效果極佳。”

葉陽意味深長看向太醫,認真點頭,表示他明白了。

封栾睡不好時本就容易頭疼,因而才有太醫每日為他送安神藥,今日又宿醉,頭疼病加劇,實在沒有心情和葉陽說話,聽他二人交談,也只是微微擡眼,連眉頭都不曾皺上一下,直接便将那一碗黑乎乎的藥湯喝了下去。

葉陽咋舌感嘆:“英雄,是個英雄。”

封栾:“……”

太醫又轉而看向葉陽,道:“正好,既然雲侍君在此處,那微臣就不必再跑一趟為您送藥了。”

葉陽肩後傷口已愈,留了一道極難看的疤,新肉長成,多少還有些發癢,平日他可忍着,夜中便極為難受,這幾日都靠着太醫院拿的藥膏緩和,而今日太醫又為他添了新藥,說是祛疤良方,塗上幾月,那疤痕自會淡去。

葉陽本不在乎,他活得糙也想得糙,覺得男人身上多幾道疤并不是什麽嚴重的事,可如今卻不同,如今他是皇帝的侍君,就算他無所謂,其餘人也是會幫着他在乎的。

他收了太醫的藥,方道過謝,想着回去後再塗上,可封栾看着他,也許是心有內疚,竟令太醫将藥交給他,主動開口道:“朕來吧。”

葉陽一僵,匆匆拒絕:“您是一國之君,咋能讓您來呀。”

封栾卻已将藥膏拿在了手上,轉而令太醫等人暫退下去,聽聞葉陽如此說話,不免微微挑眉,頭上剛跳出-1小字,葉陽立即動手去解自己的衣服,一面幹巴巴客氣笑着,說:“皇上,您請。”

封栾:“……”

他解了衣服,露出肩側裹着藥膏包紮傷口的紗布,再緩緩将紗布揭開,如今他肩上傷口幾已愈合,嫩肉新生,留着一道略顯扭曲的紅痕,足有三寸餘長,刻在這白皙削瘦的肩上,顯得極不和諧,很不好看。

封栾早見慣了諸類傷口,他不覺得可怕,可他知道雲陽不一樣,雲陽入宮之前他便聽說過雲家的這位小公子,雲家将他嬌生慣養,莫說受如此重傷,只怕連手上紮根倒刺都要引他家人心疼,而如今這傷還是為他受的……

封栾心中有愧,輕輕擡手觸及葉陽肩上傷痕,聲調再柔幾分,問:“疼嗎?”

葉陽卻往前躲了躲,說:“嘶,癢……咱就不能痛快些嗎?”

封栾:“……”

他以指腹蘸取些許藥膏,輕輕塗抹在那傷痕上。他雖已知葉陽的傷口已經痊愈,可卻抑不住小心翼翼,生怕再弄疼了他,而他自幼年起便有習武的習慣,指腹略有薄肩,稍顯得有些粗糙,撫在葉陽的肩背上,那怪異之感,倒激得葉陽不住躲閃。

這感覺可太古怪了,他好歹也是澡堂常客,也不是沒被澡堂大爺搓過澡,可那感覺實在與如今的感覺大不相同,封栾的手往他肩後一碰,他好似自脊骨往下都已軟了,只能尴尬萬分往前躲閃,封栾不知他為何要如此,只以為他仍是覺得癢,只能抓着葉陽的手,與葉陽道:“你別躲。”

葉陽不住擺手,胡亂找了個借口:“皇上,我怕癢,我還是自己來吧。”

話音未落,封栾另一手卻正抓在了他肩上,而這幾乎激得葉陽渾身一抖,面上已抑不住泛起微紅,聲音也已跟着低了下去。

“皇……皇上。”他結結巴巴說道,“我我……我自己來就好。”

怎麽回事啊!

塗個藥而已!自己這到底是什麽反應!

封栾還未來得及開口,先前他遣去尋康寧的宮女已帶着康寧與沈少珩折返回來了,而他見葉陽實在執着,便點了點頭,暫先起身出了門,于側殿會見沈康二人。

葉陽面如火燒,只慶幸如今天光尚未大亮,屋內光線昏暗,封栾顯不曾看清他這幅窘迫不安的模樣,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在心中篤定身體敏感的是雲陽,和他葉陽又有什麽關系,這才匆匆塗了藥膏穿好衣服,強作冷靜,轉而進了側殿,只想找個借口提前開溜離開。

可他一踏進門,便見封栾怒氣沖沖将茶杯摔在地上,宮人跪倒滿地,而康寧在旁竭力相勸。

“皇上息怒。”康寧道,“有谏臣如此,是我朝幸事——”

“他滿嘴胡言,肆意編排朕,是什麽狗屁幸事!”封栾将另一手中寫了字跡的折子順手一撕一揉,再往門外一丢,怒道,“還說什麽坊間傳言,朕在民間傳言中,就是如此不堪嗎?!”

紙團正滾到葉陽腳下,葉陽緩緩低下頭,透着紙背,他隐隐能看出另一面寫的字。

「民間有傳……暴……荒淫……道……嗜殺……春宵……不……若有天道……誅……」

葉陽:“……”

好了,接下來該是遣詞造句的時候了。

他閉上眼,調動自己并不算太強的語文功底,竭力想把這幾個零散的字跡組合起來。

而後他腦中便浮起了一句話。

「民間有傳言,這暴君荒淫無道,嗜殺成性,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若有天道,則必誅之。」

封栾已擡手将方才還未打碎的茶杯蓋朝地上砸了過來。

“朕看他就是記着那日《蒙求》的仇!”封栾氣得臉色發白,“朕每日勤懇為政,如何就是暴君了!”

葉陽:“……”

等等。

這暴君的自我認知,是不是和原作作者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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