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休學?”
我重複着兩個字,盯着李皖。
我知道他不是那種無緣無故會休學的孩子,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才使他逼不得已選擇逃避。
李皖在我的目光下撇過頭,我在他身前半蹲,單膝落地,這番就成了他低頭看着我,我問他:“李皖能和我說說嗎?為什麽休學?”
靜默片刻,李皖突然動了,他攥住我的手臂,我聽到他說:“老師,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很惡心?”
“你在說什麽?”
他哭了,眼淚滴在我的臉上,我突然覺得好心疼。
那種感覺太過強烈了,讓我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他抱住了我,靠在我的懷裏,身體顫抖,一陣一陣的哭着。
他對我說他以為到了大學裏會不一樣,他小心翼翼的看人臉色,不讓他們發現他的不一樣。
可還是不行,幾月前他發現他的櫃子被人翻開,他所有的衣服都被翻了出來,丢在地上的包括他偷偷買的那些裙子。
對于李皖穿裙子這件事我不覺得奇怪,他并不是性別認知障礙,他很清楚自己是個男人。
他只是喜歡,就像喜歡男人不被人認同。
他喜歡那些粉色的裙裝喜歡柔軟毛茸茸的玩具性格裏的柔軟,這些在一個男生的身上出現,同樣會讓人覺得反感。
可為什麽要去反感,他什麽都沒做,沒有幹擾到旁人,這只是他那點卑微至極的愛好,他已經很小心翼翼了。
我抱着他,我聽他述說着這大半年來的經歷,他說,在那場争吵中他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喜歡男生這件事,而後他的室友便不再欺負他了,卻是避他如蛇蠍。
他們議論他有艾滋有傳染病,沒人願意和他接觸,好像他站過的地方就是被污染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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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說,“老師我好辛苦,我覺得喘不過氣來,我好累。”
我不能夠對李皖說不要去在乎別人說了什麽,他不是我,他那麽小,又那麽脆弱。
這本該是被呵護被悉心照料的溫室花朵,卻生長在了蠻荒的侏羅紀時代。
我為這種無能為力而覺得難受,把他抱在懷中,我只能一遍遍說,“不要害怕,有我在。”
我看着他漸漸睡着,把他抱起,走進卧室輕輕放置在床上,為他蓋上被子,而後離開房間。
走到客廳我給李念章撥去電話,他好像還什麽都不知道,對于我聯系他他錯愕。
我對他說起李皖的事,問他是否知道李皖已經休學,電話裏靜默了幾秒,我聽他說:“我不知道,他在你這裏?”
“嗯,我剛才去機場接他。”
“抱歉,真的是打擾到你了。”
“沒關系,我也很擔心他。”我這麽說着,頓了頓,猶豫試探道:“念章,你有沒有考慮讓李皖來美國?”
他不語,傳來的呼吸沉沉,我便繼續道:“可以來舊金山繼續讀書,至于學校我可以幫他寫推薦信,李皖留在這邊,我還能照顧他,而且……這裏沒人會歧視他,他是自由的。”
“自由?”李念章說:“什麽是自由?自由自在的和男人談戀愛?穿女孩才會穿的裙子?”
落下這句話,手機裏便是一陣忙音,他挂了電話。
我長嘆一口氣,站起來去把玄關口的行李箱提到客廳裏,放在角落,而後走進書房。
我心裏煩躁,坐下後拿起一本書,看了幾頁又合上,最終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撥通李念章的電話。
我對他說了很多,他默默聽着,我告訴他我也是同性戀,我曾經很喜歡他,我也曾被父母送去過戒斷學校,我也一度放棄過,可我逃出來了,從那個該死的世界裏逃出來了。
為什麽他們的不理解可以那麽理所當然,為什麽他們就是真理,他們的一個眼神一句鄙夷的話就能讓我們像過街老鼠那樣。
我說,“念章,我不想讓李皖畏畏縮縮過這半生。”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聽進去我的話,我聽到他哭了,細微壓抑的哭聲,我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念章,李皖讓我來照顧吧。”
我靜待許久,聽着他的哽咽,又聽他對我說,“好。”
之後我同李皖說出這個決定,他多少是不敢置信的,問了我好幾遍真的嗎?我也回答他了數遍是真的。
之後回國,我為他辦理一系列手續,他跟在我身旁,臉上的笑是止不住的。
在臨走前,我找到了李皖的同寝學生。
李皖有些害怕,他帶我去教學樓,路上猶豫,“老師真的要去找他們嗎?”
我說:“這是為了讓他們好,讓他們知道自己做的事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負擔。”
那幾個學生正在教室,還沒上課,我走進教室,李皖站在門口不敢進來。
他們看到我也許誤以為我是新來的老師,教室內稍微安靜了些。
我站在黑板前,拿起粉筆,在灰青色的板面上寫下一個字,手指輕叩,一眼掃視,我問:“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字嗎?”
有的學生笑了,說:“老師這不就是個人字嗎?”
我點頭,又在“人”字旁加了兩筆,“這呢?”
“從啊。”
他們在笑,我扯開嘴角,又加了兩筆,我指着那個字,我說:“二人為從,三人成衆,這個衆就是你們,那個人就是李皖。”
他們漸漸止住笑,李皖從門口進來,教室裏漫開細碎議論,我撚碎指尖粉筆灰,我說:“你們不能因為他只有一個人就欺負他。
沒有人能因為這種理由去傷害一個人,你們沒權利去亂翻他的衣服,把他的物品丢出寝室,造謠他的身體狀況,為他添加一些莫須有的經歷。
如果他出了事,你們就是兇手。”
一片寂靜,我沉下臉,念出那幾個名字,我說:“你們不小了,該為自己做下的事付出些代價。”
在來這之前,我已同學校方面交談過,幾個造謠生事的學生得到了處分,但我不想息事寧人,我得讓他們知道,他們是多惡毒,用了多刻薄的話傷害了李皖。
從學校出來,李皖推着行李箱,我替他背着包。
我們并肩走着,李皖突然往前跑了幾步,我慢慢站定,他跑了一小段路,隔着那段距離和我遙望。他朝我笑,很燦爛的笑,而後朝我跑來,撞進了我的懷裏,抱着我。
我聽他說:“老師,謝謝你。”
我擡起手,順着他的發頂撫下,我說:“李皖,一切都會好起來了的,你會越來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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