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迷霧（一）

Impala在路上飛馳，夜風從敞開的車窗裏迎面撲來，刮得Sam的臉龐生疼。他眨眨過于幹澀到刺痛的眼睛，微微偏頭。

Lucifer靜谧的影子映入眼簾。從上車到現在，Lucifer好像都沒有開過口，根本不止如此，事實上從離開Isaac Clariton的家到現在，Lucifer都維持着一種詭秘的沉默狀态，根本就不像是平常的狀态。

視線稍稍下移，Sam眼尖地捕捉到Lucifer指尖閃過的一縷銀光，就像是某種金屬。但是轉瞬即逝，Sam又不太确定這到底是真的，還只是車窗外閃過的路燈光芒和幹澀眼睛的互相作用下産生的幻覺。

Sam的思緒又飄到方才在Clariton家中，Lucifer和Albert的互動。在Alpha剝皮行者和Alpha變形怪一同死去之後，Lucifer卻完全沒有再過問Albert的意思。最後他們還是給Bobby打了電話，确保Albert會被合适的人家收養這才離去，但是Lucifer全程看起來都很不耐煩，甚至沒有和Albert多說幾句話。

是因為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棄如敝履嗎？

那麽自己又有什麽不同？說到底，自己和Lucifer之間也只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系，從最初的互相需要，就很難相信是真的。Sam需要一個能夠依靠、并且能永遠不會認為他是怪物的伴侶，Lucifer作為魔鬼本人是再合适不過了——因為他自己就比Sam更像怪物百倍千倍。

而Lucifer，與其說是真心希望接納Sam，不如說他需要情感。而Sam作為他唯一的容器，與他緊密的聯系讓他無法放棄對方，以至于允許這樣的聯系日益緊密，最後不可分割。

Sam完全明白這些，但在過去的一年多裏面也并沒有過多地考慮過這樣看似緊密、卻病态充滿瑕疵的關系當中會滋生出什麽樣的致命問題。

或許是因為他根本不敢想吧。但是現在問題在緊張的催化劑下重新浮出水面，而且是在他們根本就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突然降臨，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Lucifer是真的需要Sam，還是僅僅只需要一個道具向天父和Michael他們證明，他已經改變了？Sam現在甚至都不知道當初的誓言是從何處開始、又從什麽時候開始深深根植入兩人的靈魂之中。

只是自己一個人的靈魂當中吧，至于Lucifer…Sam現在根本就看不透失去了榮光的堕天使。沾染了人類特質的Lucifer令人更難琢磨，他的一舉一動都無法被預測。Sam頻繁到不正常的回頭顯然吸引到了Lucifer的注意力，後者停下不斷凝望着窗外的動作，改為偏頭盯着面色不自然的Sam。

“怎麽了？”就當Sam慌亂地擡頭，幾乎已經準備好迎接Lucifer一向的諷刺調笑時，Lucifer卻只是輕聲問道。

連正在開車的Dean都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臉龐被路燈的光芒映照得有些慘白的Lucifer。Lucifer甚至也沒有嘲諷Dean的打算，反而歪頭，露出了一個極其“Castiel”風格的疑惑表情，無聲地詢問Sam為什麽不說話。

e on，別問Samantha了。”Dean終于忍受不了，忽略了Sam的沉默糾結，直截了當地催促Lucifer道，“就直說吧，【你】有什麽不對？”

“我。”Lucifer聳聳肩，喉間逼出一聲短促的、窒息一樣的笑聲，“當然，我渾身上下都不對，錯誤就是我的代名詞。需要我提醒你嗎？大多數人類可還把他們的錯誤歸咎到我身上呢。”

Sam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換了個姿勢，窸窣的聲響成功地改過了他的輕咳聲。

“你知道Dean...你知道我們不是那個意思。”較為年幼的Winchester眨眨他淺褐色的眼睛，撞進Lucifer在路燈照耀下格外熒藍的眸色當中，卻發現想要讀懂Lucifer的想法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然，當然。”Lucifer輕聲回複，說不清愈見低落的嗓音到底是真的情緒不佳，還只是一貫浮于表面的浮誇表演。

Sam當然傾向于後者，無論怎樣，Lucifer都不太可能把自己的弱點展示在他人面前。

那你又怎麽能确定，Lucifer剛剛失去榮光時的震驚和絕望時真的呢？就算是真的，Lucifer将他的情感展示出來，又到底是因為對Sam Winchester本人的無條件信任，還只是因為這麽做會給他提供最大的利益？

“所以呢？你又怎麽樣？”Lucifer的話驚醒了自顧自思考着的Sam，獵魔人只覺得事情有些奇怪，就好像——就好像從前他和Dean試圖向對方坦白時候一樣。

氣氛尴尬而且緊繃，Sam完全沒有準備好回答這個問題，只能僵硬地點點頭：“我很好。”

Lucifer審視地盯着自己的伴侶，他當然知道Sam不可能這樣簡單就坦白，同時，他完全明白Sam的不安。

明白不代表理解。Lucifer從不能，也永遠不會理解為什麽Sam還不願意向Lucifer敞開心扉。甚至就連對他自己的兄長，Sam都有所隐瞞，可能Winchester的基因裏就有這麽一部分——他們活在謊言編織成的痛苦夢境當中，永遠無法自拔。

“我們可以談談。”Lucifer沒有指出Sam語氣中顯而易見的心虛，直接提供了解決方案，或許是覺得自己說的話太過模糊，又或許是看見了Sam臉上一閃而逝的不贊同，他立刻補充道，“我們【需要】談談。”

“我們需要談談，Dean。”與此同時，獨屬于星期四的天使的低沉聲音從前面的副駕駛座上傳來。

Dean被這個聲音吓了一跳，差點沒一下子把方向盤轉過頭，或是錯将油門當做剎車使用：“Cass！下一次你就不能給一些提示嗎？”

“的确有點毛骨悚然。”Lucifer眨眨眼，盯着自己前座的天使，笑道。

Castiel回過頭，動作有些別扭，可能是因為車內空間太過狹小的緣故。上下掃了Lucifer一眼，Castiel有些疑惑地皺起眉，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可最後還是在Lucifer冰冷的凝視下放棄了這個打算。

各懷心事的Winchester兄弟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插曲。很快Castiel就對Dean重新強調了一遍：“我需要和你談談，單獨的。”

他的嗓音很緊繃，或許其中還摻雜着少許期待和迫切。Lucifer挑眉，對Castiel簡直就像是陷入戀愛的初中小男生一樣的反應不置可否。

Sam沒有提起剛才Lucifer說的“談談”，但是他們兩個都知道這麽做的必要性。

“好吧，Cass。等我們到Bobby那兒，你想談多久就談多久。”Dean不知道Castiel這樣的緊張是從何而來，“另外，你剛才去哪裏了？”去調查根本沒有事情發生的受害者的住處，根本就不應該花費Castiel如此長的時間。

“我遇到了...一個朋友。”Castiel罕見地遲疑停頓了一下，這才續道，嗓音聽起來有些低落。

“朋友？”Dean聽到Castiel染上輕快調子，面對他卻依然遲疑的語氣，心中一股不舒服發感覺不知從何而起。

“他也是天使，曾經在天堂我們就認識了。”Castiel解釋道，“天堂大門被關閉，他好像也遇到了一些麻煩。”

Dean胡亂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差一點就沒來得及踩剎車、直直沖進Bobby的廢車場裏。

Winchester兄弟打開門，踏上熟悉的地面，這可能是他們所處的所有地方中——對Sam來說要去掉Lux——最像家的存在了。

Lucifer卻沒有像平時一樣迫不及待地下車，“擺脫你們人類最邪惡的發明”，按照他的原話來說。Castiel瞥了他一眼，好像是在疑惑堕天使為什麽沒有像平時一樣抱怨，但他心裏實在是有太多心事和情緒堆積在一處，已經顧不上Lucifer的反常。

Castiel也緊接着下了車，只留下Lucifer一個人。

堕天使輕嘆口氣，重重靠在椅背上，舉起手中他已經悄悄把玩了一路的硬幣。

陳舊的銀色，雕花邊角有些微微發黑，但是總體來說保養得很好。與其說是硬幣，不如說是制作良好的工藝品。月光之下，閃着冰冷的不詳光芒。

正面是十字架，就連表面看起來都無比光滑柔和，“信仰晨星”的字樣作為銘文環繞在十字架周邊。反面是惡魔的頭顱疊加在五芒星，只是看一眼都能讓人隐約聽見地獄中受難靈魂的尖叫。

如果這枚硬幣流傳出去的話，那麽最虔誠的基督教徒和最瘋狂的撒旦教信徒會一起搶奪它，用盡一切手段也在所不惜。

Morningstar還是Satan，那麽就用你最喜歡的方式，來為你的兒子指引道路吧，Lucifer諷刺地勾了勾嘴角。天父最喜歡的說辭，難道不就是“命運”嗎？

這枚硬幣就這麽躺在Lucifer手裏，像是普通的硬幣一樣被高高抛起，然後落回手心——晨星的那一面好像掙紮了一會兒，但還是被撒旦的那一面壓下。

Lucifer低低地笑出了聲來，另一手指尖輕點硬幣，然後把它随意地收進衣兜裏。外面Sam的催促聲傳來。Lucifer聳聳肩，打開車門，邁出門去。呼吸之間，一句低語溶解在夜色當中——

“現在的臺詞應該是什麽？命運的指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