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6

南廣縣很偏遠,不通火車。

付舒玦這次獨自前行,全程能依靠的只有一張地址條。

地址是從黎礁存放的檔案裏找到的。

他不能否認第一眼看到檔案中的資料時,全身血液都冷了。僅僅是“南廣縣”三個字就讓他如當頭一盆冰水。

——“你知道他的家鄉在哪裏嗎?”

——“黎礁是不是曾經在外省住過院?”

——“你認識一個姓顧的人嗎?又或者黎礁認識嗎?”

——“你和他在一起這麽久,怎麽會什麽都不知道?”

面對安桐的問題,付舒玦發現自己真的無從回答。

這一次的離開,他心中還是抱了點微弱的希望。因為資料中,黎礁在親屬關系的父親那一欄裏,填寫的人名并不姓顧。那人姓徐。

黎礁的姓氏是跟随了他的母親。

不姓顧就最好了。付舒玦這樣安慰着自己。

到達南廣縣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清晨。

今天周六,所以街道上很冷清。

付舒玦沒有立刻去往目的地,而是找了個旅店休息了一會兒,等到十點左右,才打了車過去。

這裏雖沒有納入貧困縣,但從環境和街道建設看來,也不是多富裕。縣裏人口少,不存在交通擁堵的情況,兩邊店面陳舊,房子基本都是九十年代建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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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舒玦要去的地方算稍微熱鬧一些,屬于住宅區密集地。

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棟廠房宿舍,他站在五樓用手指輕輕扣了扣左手邊那扇鐵門。

房裏很快有人叫道:“來啦,等會兒!”

聽聲音比較年輕。門打開後,一個青年女人出現在了玄關,短發圓臉。

付舒玦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她,覺得她和黎礁沒有半點相像的地方。而且,年紀也不太對得上。但還是開口道:“請問,這裏是黎複辰的家嗎?”

那個女人滿臉困惑,眉頭微蹙,“黎複辰?是誰啊?我不認識這個人。”

付舒玦瞬間反應不能,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說道:“這裏不是6棟3單元502嗎?”

對方奇怪道:“是啊。可你說的人我不認識。”

沒想到大老遠跑過來是這種情況,付舒玦頓時不知下一步該怎麽做。

他想過好幾種假設,好的壞的都有。

卻沒想過人家會用一句“不認識”來打亂他早已建設好的心牆。

那人看付舒玦茫然無措的樣子,還好心補充道:“我們家也沒有姓黎的。”

“……謝謝。”付舒玦慢慢擠出了這麽一句話。就在他要轉身下樓,而那人要關門的瞬間,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突然匆忙回身,伸手擋住了門:“不好意思,我再多問一下,你是一直住在這裏嗎?還是……”

“我前年才搬進來的。”似乎察覺到了面前這人的意思,那女人說道:“但當時賣房子給我的人也不姓黎啊。”

沉默片刻,付舒玦說:“你有對方的聯系方式嗎,能不能給我一下?我在找一個人,她以前住在這裏。我想問問之前的房主。”

那女人稍稍猶豫,也就把手機拿了過來報了串號碼:“他們家已經搬去市裏了,這個電話不知道能不能打通,你試試吧。”

付舒玦就對她道了謝。

其實要來這個號碼,他也沒存太大希望。一個人一旦搬過家,那一切都是未知數了。因為一個住處可以再換一個住處。

可是不管怎樣,的确得先試一試。

付舒玦撥通電話後,等待了幾聲,另一邊有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喂,”那人說道:“你好?”

“你好。”付舒玦簡單介紹了自己,然後才說他是按照地址找來的,可現在房子居住的人并不是要找的那個。“請問你是最早的房主嗎?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黎複辰的人?”

那位老人聽明來意,笑道:“我不是最早的房主,在我之前還有一任。”

還有一任?付舒玦有種無力感,這樣一個接一個的問下去,看來不是明智之舉。但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除了這個地址,他沒有任何線索。幾乎不抱期待,付舒玦說:“把房子賣給你的那位房主,你知道他的名字麽?”

“她啊,”男人說道:“她就叫黎複辰。”

付舒玦本能的用力握住了手機,表情也頓時繃緊了。他克制着那點激動,問道:“你知道她之後去了哪裏麽?”

他真怕她不在南廣縣了。

不過還好,對方說:“當時她搬去了西頭長慶街那邊。我不知道這麽多年她有沒有再搬家。”

“長慶街的具體位置,能告訴我嗎?”

“可以啊,我去找找。”

付舒玦聽到了離開的腳步聲。不多會兒,老人又回來接起了電話。

把具體住址告訴付舒玦後,老人說道:“你是她家的親戚嗎?我認識小黎很多年了,好像從沒見過她的親戚來找過她。”

付舒玦心裏一動,問道:“你和她很熟悉嗎?”

“縣裏就這麽大,她以前又在宿舍樓裏住了那麽久,怎麽會不熟悉?老鄰居啦。所以我才奇怪,聽過去,你很年輕。”

“……”付舒玦扯了個借口:“我是她兒子的朋友。”

誰知道電話那邊的人卻大笑起來:“小黎哪來的兒子?她只有一個女兒。”

“女兒?”付舒玦驚疑:“那她女兒……也姓黎嗎?”

“她的女兒當然和她爸爸一個姓,她姓徐。”

挂斷電話,付舒玦的思緒此時完全被攪和成了一團漿糊。

他越來越糊塗了。

黎礁資料中寫下的地址,是一個幾年前就經過兩次變動的地址。就算黎礁不回南廣縣,他也不該不知道自己家換了新地方。而且,他們在一起後,最初的一兩年,黎礁過年是回了家鄉的。

或許可以說是檔案的建檔時間太久了,他不願再去修改。

那麽親屬關系又怎麽解釋?

他在父親那一欄中寫下的姓名,第一個字明明白白是“徐”。

母親則是黎複辰。

但住在一起的鄰居卻說:黎複辰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女兒姓徐。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黎礁在撒謊嗎?

還是……黎礁和黎複辰确實有着什麽關系?

最終,付舒玦選擇去長慶街看一看。

******

長慶街的盡頭,有幾棟破敗到可憐的矮樓。

相較于之前,這裏顯得過分凄寂。

長長的一條路,只有兩三家店鋪,樓棟前幾個織着毛衣的老人坐在那裏聊天。除此以外,看不到任何多餘的東西。

付舒玦莫名就想到了黎礁最早住的那間出租屋。也是這樣,毫無人氣,蕭條沒落。

似乎他的出現很有些格格不入,老人們不住的好奇看向付舒玦。

沒有多逗留,付舒玦直接上了樓。

再次敲門的時候,他心裏緊張又帶了焦躁。一方面迫切的想知道真相,另一方面又怕真相和自己所想的一處不差。

矛盾而煎熬。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幫付舒玦打開了門。

女孩有一張蒼白的臉,眼睛很大,卻沒什麽生氣,表情是不易靠近的冷漠。她問:“你找誰?”

深深的在心裏呼吸,努力平息所有的不安定情緒。付舒玦說:“你好,請問,黎複辰住在這裏嗎?”

女孩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不由多看了付舒玦一會兒,說道:“她是我媽媽,你是?”

付舒玦很驚訝:“你是……黎礁的妹妹?”他才後知後覺這個女孩的眼睛和黎礁一樣,也是又圓又大,只是黎礁的眼睛很有光彩,靈動漂亮。

聽到“黎礁”這兩個字,她的目光霎時變得銳利起來,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臉上更加冷酷。她看着付舒玦,仿佛能把人盯穿,“你認識我哥?”

“……他是我的,”付舒玦頓了頓:“朋友。”對方承認黎礁是她的哥哥,那麽黎礁就應該是黎複辰的兒子。所以,是鄰居在騙人?

“朋友?”她突然笑了:“那他呢,怎麽沒和你一起來?”

“他……”在這個小姑娘面前,付舒玦發現自己居然有點語塞。因為對方的強硬和沒來由的敵意。

“我哥的朋友我都認識。光憑你一個人找到這裏來,你就不可能是他的朋友。而我母親曾經來往的人更不會是你這樣的。所以,”她冷冷的說道:“你是誰?”

付舒玦正想着要怎樣編個理由。

她又開口:“你最好別随便騙我,我會報警說你惡意騷擾的。”

這小孩……付舒玦失笑,黎礁脾氣比她好太多了。他也就沒騙她:“我姓付,真的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和他關系……”

想到黎礁,付舒玦神情也變得溫柔了些,他笑道:“我們關系很好。這次來,我是有些事想和你們的媽媽談一談。”

“既然你們關系很好。”她倚着門,只是冷笑:“那他怎麽沒告訴你,我媽媽已經去世了。”

“什……?”付舒玦愣在了那裏。

她眉眼間慢慢湧上了憤怒,厲聲道:“你說你姓付?你是付舒瑄?”

付舒玦隐約清楚了她好像為什麽這麽生氣。他說:“付舒瑄是我哥哥。”

她聽後,怒氣橫生。不再說話只是轉身走進了房間。

不等付舒玦叫住她,她又重新出來了,手上拿着掃把,使勁一揮就朝付舒玦打了過來:“付家的王八蛋給我滾!滾!”

付舒玦只能往後退了幾步。

“你還有臉來我們家?!還朋友?你們這種畜生也配有朋友?!”她堵在門口,失控的罵道:“殺人兇手!我姨媽一家都是被你們害死的!都是你們的錯!”

“你想和我媽媽談什麽?你知道她怎麽死的嗎?!在她把表哥領回來照顧的第二天,我爸怕惹事扔下我們倆就跑了。媽媽身體本來就差,一個人還要負擔三個人的生活。病了沒錢治,最後死在了家裏。我們活得人不像人,過得家不像家。”她近乎咬牙切齒:“你以為是誰害的?”

說到最後,她的表情悲哀又異常的絕望:“可是為什麽你們還活着啊?你們才是最該被車撞死的!滾!滾出去!”

門被重重關上,她靠在門後,哭的不能自已。

太久的事情了,她都不想記起來了,可是她偏偏又經歷了一次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敏感,她強硬,她冷眼看這個世界,她杜絕一切能傷害到自己的事情。

“防範”就是她最親密的朋友。

她和她的哥哥都不想再重提以前的事情。

她理解對方在自己母親過世後,一年又一年的不歸家。

他們都一樣,只是太怕了。

他給她錢。除了錢,沒有只言片語。

她也一樣。

曾經,他們很需要錢,但他們都沒有。

那時,只覺得為什麽錢都不夠呢?看病,吃藥,手術。

真的不夠。

很久很久後,

久到人不在了,久到傷口好了,久到都長大了。

好像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

付舒玦在門口站着,失魂落魄,看過去局促而狼狽。

他終于知道無法再自欺欺人。

如果來之前還懷抱僥幸,那麽現在鮮血淋漓的真相就擺在他的面前,給了他狠狠一巴掌。

不管是否接受,有些事就是這麽殘酷。

他甚至後悔,

何必要知道?何必太明白?

然而他又懂得,

即使自己醉生夢死,

可是身邊始終有個人比誰都要清醒。

黎礁。付舒玦說: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你陪着我,對我笑,牽住我的手,又或是我吻你,守着你,當我們擁抱的時候,

這些時候,你能得到片刻的安寧嗎?

和你走了這麽久,

和你走了這麽長的路,

我才發現,

原來你走遍了我的生命,而我卻連你的過客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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