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28
第二天,黎礁下班的時候沒讓付舒玦開車,他直接坐在了駕駛座的位置上。
付舒玦也沒多說什麽。
兩人各懷心事。
一路上,風景飛逝過去。慢慢的,車子逐漸駛出了城區。
在沉默的氣氛中,付舒玦突然開了口,他說:“提希豐好久沒有開門了。”
黎礁面色無波,“是嗎?離開了那裏我就再沒去過了。”
接下來,沒人再進行其他交談。
話題到這就又告一段落。
最後,車子停在了一棟棟荒無人煙的高樓前。
付舒玦奇怪道:“這是哪裏?”
“以前是在建的樓盤,後來開發商不再投資,就爛尾了。”黎礁說:“下來吧,我有東西送你。”
雖然心裏很疑惑,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要在這種地方才能送,但付舒玦還是下了車。
這塊地方甚至都不能稱為郊區,它比郊區更偏僻。
除了附近村裏的人,不知道有誰會來這兒。
未建成的樓棟有種陰森的壓迫,黑洞洞的窗口看過去就像吞人的洞`穴。
樓盤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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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舒玦跟在黎礁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進錯落的樓間。
如果這裏可以建成,以後會是個繁華熱鬧的居民區也說不定。
可惜了這麽塊地。
他們在中間偏後的單元樓前停下。
黎礁驀地站住,回頭對付舒瑄笑了笑:“到了。”
“……”付舒玦擡頭環顧四周:“你要給我看什麽?”
黎礁就看着他,臉上仍舊帶了笑,只是笑容變得有些難以捉摸,仿佛摻雜了一些複雜的情緒。
“你知道,”黎礁說:“有很多事,我必須做。”他莫名講了這麽一句毫不相幹的話,又重複道:“是必須要做的。”
付舒玦定定地看了黎礁很久,似乎也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了。還沒等他再說些什麽,有人從後面用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很快陷入昏迷。
昏迷前他看到了黎礁試圖向自己走來,卻最終還是攥着手站在了原地。
******
這是間地下室。
原本有窗,不過被人為的堵死了。唯一能通向外面的是一扇鐵門。
地下室裏有盞昏黃的燈。除此之外,不存在任何多餘的東西。
從鐵門出來往上走幾步,能進入一樓住戶的房間。
每個房間已經初見雛形,但因為中途的廢棄,所以至今也只是裸`露的混凝土。
靠北的房子一角,黎礁坐在地上,他的旁邊有一個人還未徹底清醒,此刻仍是沉睡的姿态。
黎礁特地将幹淨的被單鋪在那裏,讓對方的身上避免被弄髒,也怕堅硬的水泥會弄疼那個人。
張淨杉走了上來,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停住,說道:“叫醒他吧?”
“再等一等。”黎礁說。
“夜長夢多。”張淨杉盯着黎礁,表情有些擔心,語氣卻一如既往的冷淡:“到了這一步,沒什麽好等的了。”
可黎礁固執道:“再等等。”
“……”站了會兒,張淨杉轉身離開前說道:“付舒瑄和談安郁也在等着你呢。你自己把握時間。”
在張淨杉的身影快要消失時,黎礁叫住他:“頌姐在樓下麽?”
“她在看着那兩個人。”
黎礁點頭:“你先去陪她,我馬上過來。”
等到重新歸于安靜,黎礁又和身邊的人待了會兒。
這瞬間,他想到了很多事,過去的事情。
想到了他的爸爸媽媽,想到了他的姐姐,想到了他生活十多年的小村落。
顧家村不算多富裕,但它周邊有個大湖,碧綠澄澈,很多住戶曾經都會去那裏捕魚,再拿到市場上叫賣。
他長大一些時,也和姐姐一起,同父親去過市集幾次。
大人都說,那座湖給村子裏帶來了好運氣,因為臨水,他們的日子就不會過得太辛苦。
孩子們同樣喜歡到湖邊玩。
湖邊有礁石,還有兩座小小的島嶼。
******
顧老四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時,他就在湖邊撈魚,還是鄰居嚷道:你媳婦兒在家快生啦,不趕緊看看去!
他才匆匆忙忙往家趕。
跑到家門口,他聽到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愣了好大會兒,管不了其他,推了門風風火火便往裏沖。
那是個白白胖胖的女娃娃,嘟着嘴哭的好委屈的樣子。
他看着,心裏就又疼又歡喜。
媳婦兒見他姿勢僵硬抱着不肯撒手的模樣就想笑,說道:“你給取個名字吧。”
顧老四沒讀過什麽書,字也不認識太多,取名字可真為難他。
叫什麽好呢?
他親親這個哭累了漸漸睡着的孩子。想起回來時,湖邊那些小孩繞着礁石在水中捉迷藏的樣子,可愛極了。
這讓他想到了自己小時候。
他生于這座湖邊,長于這座湖邊,深愛這裏,并且以後也不會離開這裏。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就像湖邊的礁石和島嶼,一直一直陪着這片湖水,陪着一群又一群的孩子長大。
永恒的生命。
他說道:“就叫小礁吧。像湖裏杵着的那些石頭,以後她能永遠守着咱們。”
媳婦兒聽了,笑的不停:“哪有叫自己家姑娘石頭的。”想了想,說道:“換一個字吧。”
她看向那個小小嬰兒,仿佛在看這個生命以後的樣子。
“多好看啊。”她笑道。
溫柔的伸手接過那軟軟的一小團,陽光照進來落在嬰兒的臉上,好夢正酣。
——如果你的人生也像太陽這麽明亮就好了。
她這樣想着。
——希望你能成為我們的驕傲。
顧驕,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的名字。
******
最初,在實施多年後的這個計劃時,黎礁給了自己兩條路。
但走到現在這一步,他發現已經沒了選擇。
他不會奢望付舒玦在知道真相後還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即使對方一時沒有揭穿,但他也不可能繼續待在那人身邊了。
他做不到像個普通人那樣,沒有煩惱和負擔的過完每一天。
他的身體在惡化,他很清楚。
以清晰可見的速度,像一棟瀕危的樓,随時等待轟然崩塌。
在那天來臨之前,他有件事不得不做。
那是他至今還活着的全部意義。
是支撐他度過疼痛的最大堅持。
是讓他黑夜輾轉難眠的沉重心事。
把付舒瑄騙到家裏來,沒有黎礁想象的那麽難。
他本來只想做個試驗,看能否成功,沒想到居然這麽順利。
在付舒玦去南廣縣的前一天,黎礁對他的手機設置了無條件呼叫轉移。
所以付舒玦不但接不到唐婉的電話,也接不到付舒瑄的電話。全部的來電黎礁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他晚上撥通了付舒瑄的手機,說付舒玦出差提前回來了,可是之後什麽都沒說又不見了蹤影,而且房間被翻動的很亂。自己剛剛才發現桌上有封對方留下來的信。
付舒瑄對付舒玦的關心是一點都不假,聽到後就問那封信的內容。
黎礁說信封上指名要付舒瑄才能打開,所以能不能請人來一趟家裏,順便看看付舒玦的房間為什麽會被翻成那個樣子。
自己的弟弟突然不見,還留了一封信。付舒瑄沒有驚動其他人,他怕居心叵測的人聽到消息,又或是唐婉會擔心。只說自己很快就去。期間,他當然打不通付舒玦的手機。
付舒瑄是獨自來的。他想着先把情況弄清楚再去着手安排下一步的事宜。
黎礁不敢保證能成功。他不确定付舒瑄會不會來,也不确定那人會不會一個人來。
但他還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讓張淨杉藏進了家裏。
當發現付舒瑄沒帶任何人時,他的心情難以言喻。既快樂又嘲諷。沒想到這個人對付舒玦好到這樣的程度,好到放下了所有戒心。
再之後,就很簡單了。
黎礁用付舒瑄的手機給談安郁發了短信,讓他去一個指定的地點。
他很懂談安郁的心理,國民偶像是不會讓人知道自己去見情人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過談安郁比黎礁想的還要蠢一點。對方連經紀人都沒告訴,這段時間正好拍完新劇在休假,就這麽不聲不響的溜了出來。
“所以啊,”黎礁轉頭對付舒玦說:“我接近你是最正确的選擇。”
“付舒瑄身邊有談安郁,而且他防範的意識又那麽強。和他在一起,別說五年,可能半年一年,我就已經被發現了。”
“是你太笨了。”咬着嘴唇,黎礁這樣低聲重複道:“是你太笨。”
付舒玦仍舊一無所知。
黎礁看了他一會兒,起身去拿了繩子過來,他親自捆綁着他的手腳。
綁了一半,似乎覺得哪裏不對,他又重新拆開。
把被單撕了幾條下來裹住付舒玦的手腕,他才再次将繩子繞了上去。
“如果我放過付家的人,”黎礁專注着手裏的動作,嘴巴一張一合仿佛在自言自語:“那我就沒辦法放過我自己了。”
“誰來放過我,還有我的家人。”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在顫抖。
只有此時,面對毫無知覺的人,黎礁才敢講出這麽多年都閉口不言的話。
他和付舒玦在一起時,真正的心事和所有想法,絕對不會告訴對方一絲一毫。
他克制着,隐忍着,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毅力來為自己畫了個完美無瑕的面具。
可是,越到後來,他面具的裂紋就變得越多。
付舒玦對他真的很好。
那枚戒指如同利器,在他的面具上深深劃了一道痕。
他不說甜言蜜語,更不說承諾。因為他害怕承諾。
當他久經黑暗,有光照過來,這會令他措手不及。
他拼命擋住,想讓自己不被同化。
卻沒想過,他的手反而更早就知曉了溫暖。
黎礁放好付舒玦被綁住的手腕,彎腰靠近身下人,嘴唇幾乎貼合着對方的額頭,“我走的每一步,”他說:“都是為了更好的報複你們。”
然後,又笑道:“不要再來影響我了,付舒玦。”
當念出那個人的名字,他的笑容也幾近垮掉。痛苦和微薄的恨意開始侵占他的臉。
黎礁緊握着手,手臂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他狠狠的瞪着付舒玦,只想着這個人實在可惡,偏偏要來打亂自己原本毫無缺失的計劃。
他擡手想給對方一巴掌。
可是碰到那張臉時,又撤了力道,就像撫摸一般的從付舒玦臉上滑落。
懈了這口氣,黎礁只覺得精神都松了一大半。他癱坐着,對自身的一種無能為力正以恐怖的速度在淹沒他。
他突然覺得很難受,不知從哪來的傷心和失落讓他忍不住想哭。
他很想哭。
蜷縮着腿,黎礁将下巴埋在雙膝間。
只餘一雙眼睛看向付舒玦,也不知道自己看了有多久。
“我從來沒活的這麽迷茫過。”他開口:“以後都不能再和你走下去了。”
停頓了片刻,他小小聲的說道:“可是,要是下輩子沒這些事,你能和我在一起嗎?”
他又想到自己哪有什麽資格來和對方說下輩子。于是,低聲道:“對不起,我說了蠢話。”
“下輩子,你肯定會遇到一個很好的人。”
“全心全意對你好,願意和你分享任何事情,不會有目的。”
“你難過的時候,他能安慰你,陪着你。不會只能給你一個後背。”
“你每天下班,他都會等你。你回家就能看見他。”
“你和他還會有很多……很多我以後不會參與,也不會再知道的事情。”
“一定都是很好的事情。”
說完最後這句話,他再也說不下去。
五年來,他只在付舒玦面前哭過兩次。
第一次,是他疼痛難忍,而對方給了他溫暖到不真實的幻覺。
這一次,是他感受到了無可奈何和不舍得放手的絕望。
每一次,他都不讓付舒玦知道。
******
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張淨杉已經來找人了。
他看到黎礁通紅的眼睛和慘白的臉,心下一沉,問道:“出事了?”
“沒有。”黎礁重新恢複了屬于自己的平靜,他說:“走吧,去找付舒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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