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

很久後,久到地下室都變得平靜。

黎礁的手機響了,何頌說:“付舒玦醒了。”

黎礁沒說話。

聽他遲遲不出聲,何頌不确定的問:“怎麽了,黎礁?”她聲音變得着急起來:“在聽嗎?黎……”

“我在聽。”黎礁打斷她:“正好,我給他的禮物也準備好了。”

按下結束鍵,他笑了笑,笑容不複之前的冷漠,而是多了些慘淡。

黎礁沒讓張淨杉還有何頌進來,他站在門口,只對付舒玦說道:“你過來。”

他拉着對方被綁住的手,将人扯到自己身邊,看向那兩個表情擔憂的人:“我現在很好。你們,”黎礁說:“先離開這裏吧。”

接着,不等他們開口,便把鐵門再次鎖好。

張淨杉愣了愣,敲門道:“黎礁?”幾次之後,無人回應。

何頌就制止了他的動作,蹙眉不語。

******

站在燈光相對較暗的門邊,付舒玦看不清裏面的情況。

黎礁就抓着他的手一邊走一邊說:“我有東西給你看。”

付舒玦想出聲叫他的名字,可又覺得即使這樣做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不吭聲的只是跟着對方的腳步。

等到站在地下室的正中間,面前的一切毫無防備的撞進眼睛時,付舒玦渾身血液都快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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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地上那兩個人已經沒了知覺。談安郁臉上全是血,猙獰而深刻的傷口格外吓人。付舒瑄臉上也同樣,尤其是眼睛,像被人硬生生弄瞎了,身上大塊大塊的血跡,仔細分辨能發現那是被刀捅的。

付舒玦呆立在那裏,一時無法做出反應,腦袋和耳朵在瘋狂的嗡鳴作響。

随後,身體本能的想朝付舒瑄走過去,卻被黎礁拽住了。他沒轉頭,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那個鮮血斑駁的方向。

黎礁不是很在意,他把人按坐在椅子上,用繩子捆牢固定。

從頭到尾,付舒玦都任由他動作,像副空殼般。

直到黎礁蹲下身,摸摸他的臉,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一如過去付舒玦經常對他做的那樣。

目光漸漸有了焦距,人仿若恍然初醒。付舒玦僵硬的轉動着視線看着黎礁,開口時聲音在發抖,他問:“為什麽?”

“明明你什麽都知道,”黎礁說:“怎麽還要來問我。”

“……不是…”付舒玦否認着,身體輕微的打顫:“不是他,不是我哥哥。”然後又拼命搖頭,情緒很不穩定:“不是他不是他啊……”

黎礁歪了一下頭,表情平淡到空洞,他說:“你以為我會弄錯嗎?”

“真的不是他!”付舒玦痛苦道:“不是他。是……”

他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但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是我媽媽,是她……可是她不小心,她不是故意的……”

“是嗎?”黎礁說:“只有唐婉?”

付舒玦思緒混亂的低頭,目光對上那個人:“什麽意思……?”

黎礁彎了彎唇角:“我讓你仔細的聽一遍。”他把手機從旁邊拿了過來,點了錄音的播放按鈕。

開頭是一些喧雜的聲音。再然後,就是一段段的對話。

付舒玦驚疑不定的聽着,越到後面他的表情越難看起來。他試圖說服自己這不是真實的,肯定是一場噩夢。

但他不管重複睜開幾次眼睛,卻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變。

當對話中黎礁提到那支錄音筆的時候,他的臉上瞬間慘白失色。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可是黎礁沒有停止,讓他一直聽到了結束。

他也不知道是自欺欺人還是逃避現實,只有一遍一遍很無力的說道:“不可能的……那是不小心的,不是故意的……車禍,車禍是意外,我哥告訴我的,是意外……”

“全部都是他們告訴你,”黎礁問:“真正的事實呢?你自己看到了什麽?”

付舒玦想要張口,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自己當時看到了什麽呢?他只看到母親失手把人推下了樓梯。哥哥呵斥他,讓他快點離開。

他一直以為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所以,事實是,那些認知都是徹頭徹尾的假象?

不知該說些什麽,付舒玦此刻陷入了一種矛盾而自我懷疑的狀态。

被隐瞞太久,他都以為那就是一切的前因後果了。如今有人拿着證據告訴他,那些都不是真的,真相是他無法承受的殘酷。

黎礁跪坐在付舒玦面前,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下巴擱在手背上,就那麽看着他。

他們看過去好像仍舊親密。前提是,可以忽略發生的這些事。

“以前,不管做什麽,每一次我都要考慮很久很久,活得小心翼翼。”黎礁對付舒玦說:“不過現在好了,再也不會了。”

“我突然沒了目标,你能明白嗎?”

“我失去了所有東西,包括你。”

“但是這樣很好,我不會再有負擔,也不會再有牽挂。”

“我很多年沒有這樣平靜過了,平靜到,不清楚自己還能要些什麽。”

黎礁長長呼吸,臉上露出了和平時一樣的微笑。

付舒玦為這些話感到不安,他有一種感覺:黎礁會離開自己,是再也找不到的那種離開。

他條件反射般的阻止對方:“還有很多事……”

付舒玦對黎礁說:“你知不知道,那支錄音筆……”

黎礁搖搖頭:“別再說了。”

付舒玦的肩膀就繃緊了,他想着,原來這個人的心裏早已經有答案了。

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付舒玦保持了沉默。

而黎礁卻拿過手機,對他笑了一下,在他的目光下,撥通了一個號碼。

從頭到尾,黎礁只看着付舒玦,直到電話被接起,他的笑容愈加真切明顯。

他對另一端的人波瀾無驚的說道:“我認為我是該報`警的,關于一起綁`架案。”

付舒玦一時竟不懂他到底在做什麽,沖口而出道:“黎礁!”

黎礁則繼續說道:“在撫溪橋南面十多公裏的位置,你們最好快點,來晚了人就要死光了。”

說完,他不再廢話的挂斷了。

付舒玦震驚又着急,他追問:“你做什麽?!”不可否認,他還是擔心他的安全。

可是黎礁沒有回答,反而給何頌也打了個電話。這一次,他的語氣帶了些溫柔,他說:“頌姐,你們走吧。不用再管我,我已經報`警了。”

那邊何頌不知說了些什麽。

黎礁沒有慌張,也沒有太多悲傷,卻有些小小的得意:“我從裏面鎖好了門,你們打不開的。”他又輕聲的求道:“讓我最後再和他待一會兒,好不好。”

付舒玦心裏猛地一沉,胸口偏左的位置仿佛被人重重錘擊,酸痛不已。

他不喜歡聽這樣的話,總覺得聽着太過難受。

很快,地下室的門砰砰作響,是用力敲砸的原因。

下一秒,張淨杉的聲音傳了過來,他叫道:“你瞎胡鬧什麽?給我開門!”

黎礁完全不理會,他對付舒玦笑道:“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你再陪陪我。”

付舒玦眼眶紅紅的,他克制着哽咽的聲音:“你快點開門,做什麽蠢事。”

黎礁像往常那樣和他撒嬌:“為什麽兇我,你從來都不兇我的。”

付舒玦不敢再說話。

“你以前和我說,你會一直陪着我,不管我去哪兒都會陪着。”黎礁問道:“如果我死了呢?”

隐忍的情緒快讓付舒玦把牙齒咬出血了。

“你也不用真的回答我。”黎礁落寞的接了後面的話,他擡起左手,無名指的戒指在昏暗燈光下泛着碎光。

“活了二十多年,想起來好像真的沒有什麽是能一直陪着我的。”他說:“這個戒指,我可以留着嗎?”

他的家人離開了他,他的愛人雖然愛他,可他終究無法和他在一起。

有什麽是能陪着他走過漫漫人生的呢?

沒有任何人或事屬于他,甚至他的臉,他的健康,也不屬于他。

或許只有這枚戒指,是他能真正握得住,抓得牢的。

付舒玦的眼淚一點一點的落了下來,他說:“這是你的,是你一個人的,誰都拿不走。”

黎礁就很開心的笑了,說道:“謝謝。”

“我欠你很多東西。”付舒玦說:“黎礁,對不起。”

曾經,我不止一次的想過,我和我的家人做了那樣的錯事,會有報應的。

只是當這一天來臨時,卻又沒想到會這麽讓人痛徹心扉。

黎礁拍拍他的膝蓋,說道:“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你給了我幾年的時間,這是我從十五歲以來,最快樂的日子。”

付舒玦的淚水落在黎礁揚起的臉上,順着臉頰落下來,就像黎礁也哭了似的。

黎礁給他把眼淚擦幹淨,将手機遞給他:“這個,你拿着。裏面的那段錄音,也留給你。你要不要把它公布出來,都是你的意願。”

“……”付舒玦搖頭:“不要給我,你明明知道我……”

他那一次也是這樣,拿着證據,卻選擇了隐瞞。那時候的他整日整夜的處在煎熬中,現在他不想再面臨一次那樣的感覺。

黎礁在他面前慢慢起身,彎腰撿起付舒瑄身邊的刀,接着,重新坐回原地。

“一個人,他死後,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最無用的東西。”黎礁對付舒玦絮叨着,又像是自言自語:“時間很可怕的。至少這輩子,我還是想拼命讓你記住我。”

他彎着眼睛笑道:“你一向對我好,就讓我再任性一下吧。”

付舒玦知道他要做什麽,驚恐的掙紮起來:“不行!黎礁,不要這樣對我!”

“你不準忘記我,”黎礁說:“要記住我今天這個樣子。”

即使手腕被裹了一層軟布,但付舒玦還是在拼命用力掙脫的時候弄出了血痕。“黎礁,”他哀求:“別這樣……你聽我的話……”

刀的尖頭抵在自己頸動脈的位置,刺進皮膚後有點灼痛感。

黎礁動了動手,鮮紅的血立刻開始慢慢溢出。

付舒玦痛苦道:“我求你……”他連着凳子摔倒在地上:“別留我一個人……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黎礁只是對他笑,說道:“我沒法活着了。”

在身體衰敗之前,在這件事畫下句號之後,他不要再為活着心力交瘁。

他要休息。

長久的,安穩的睡一個多年都不曾有過的好覺。

後來,直到很久。付舒玦都不明白,那個人這麽多年都活在疼痛中,為什麽最後生命結束時,也要選擇這種疼痛又慘烈的方式。

******

付舒瑄還是死了,失血過多。

談安郁也瘋的差不多了。

付舒玦把錄音公布了出去,他沒有說出何頌還有張淨杉的事情。

而他自己,則在醫院待了差不多一年,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療。

痊愈後,他回家。安桐來看他。

對方嘆息的說道希望付舒玦能搬離這棟房子。

付舒玦懂安桐的意思。這個房子他和黎礁住了很久,到處都是他們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他應該搬走,這是明智的,這樣才能恢複的更好。

但他不走,他就想留在這裏。

晚上,他推開黎礁住過的房間。

一切都沒變。

他坐在那人睡過的床上,一言不發。

片刻,開始整理對方的東西。

他回來有一陣子了,卻始終不敢在這裏坐太久。

今天,他意外的坐了将近一個晚上。

他只是突然特別想他。

可能是安桐提起了他。

黎礁的東西真的很少。

和當初他幫那人搬家時一樣,除了衣服就是書,還有自己和黎礁的家人送的積木。

打開抽屜,付舒玦看到了一朵玫瑰花。

他認得那朵花。

那是他們倆在一起後,他為黎礁過第一個生日時嵌在蛋糕裏的。

當時黎礁很喜歡,說要一直保存。

沒想到真的保存到了現在。

付舒玦知道黎礁就是這樣,很少說些什麽,大多時候更習慣于去做。

他也曾想過,為什麽黎礁的脾氣這麽倔?

以前,再多心事也不說,疼痛難忍也不說,每夜失眠也不說。全部自己忍着。

後來,他恍然:那個人又能和誰說呢?

他想起黎礁拿着那朵花,告訴自己:“玫瑰是不能随便送人的。難道這不是代表我愛你的意思麽?”

他想起他古靈精怪的笑容,問自己:“你愛我嗎?”

卻也不強求答案。

想着想着,付舒玦也笑了,他撫摸了一下那朵幹枯的花。

唐婉來看他的次數只多不少。

他出院後的半年,有一次他們一起吃飯,吃到一半唐婉突然哭了起來,她求他一定要好好活着,她只有他了。

付舒玦溫聲安慰她:“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總這樣我都不放心。”

唐婉就止住眼淚點頭:“你也是,要好好的。”

付舒玦說:“我會的。”

他們之間,一切都很正常。唐婉對他深信不疑。

幾個月後,在黎礁生日那天,付舒玦沒有征兆的,很平靜的走了。

他自殺了。

就像睡着一般,蜷縮的躺着。

唐婉打不通他電話,來家裏找他,發現他還不肯起床,甚至笑他是個小懶鬼,和小時候似的。

她拉開他的被子,然後看到了床單上已經凝固的血。

他表情安寧,

懷裏有一朵被他保護着的玫瑰花。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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