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勸妹妹的小秀才
恩科和免除三年田賦的消息一傳出來,原本過日子都覺無望的百姓,終于看到了一絲希望的苗頭,俱都歡喜起來。
即便今年注定沒有豐收。
即便現在的天氣依舊變化無常。
即便到了明年,他們要面對的,還是一個災年。
可是,至少他們還活着,不是麽?
林安和獵戶回到林家村的時候,林家村的村民大多已經從蝗災中走了出來。
林安看到,今年沒有一家種小麥的,大多都種了玉米和地瓜。
玉米和地瓜都比小麥耐旱,明年就算老天爺還是只肯下那麽兩場雨打發叫花子一樣打發他們,他們或許也能熬過去。
林安還看到了莫大娘一家。
莫大娘一家正高高興興的在田地裏忙活兒,像是早就忘記了那個曾經被打掉的孩子。
只是林安清楚的記得莫磊跑來問他,能不能為他弟弟取個名字的事情。
莫磊沒有忘。
至少莫磊沒忘。
林安看到莫磊的時候,莫磊高興地道:“林小叔,我這邊就快忙完了,等我忙完,要去給我娘他們幫忙,能借一下林小叔家的牛嗎?等我回來,就給林小叔家打一個月的牛草!”
林安笑道:“好,都随你。不過——你的功課如何了?要是農忙完,你的功課反而後退了,那林小叔可要罰你了。”
莫磊“嘿嘿”笑了幾聲,立刻道:“林小叔放心,這幾天我是帶了書來的。歇息的時候,就背上幾句,不會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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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放下心來,和莫家人打了招呼,便走了。
莫大娘和莫大爺雖然不太喜歡莫磊和他娘柏氏那邊走得太近。但是莫磊已經十二歲了,長得比尋常孩子高大,讀書上也有幾分天分,肯努力,幹活也勤快。就是想去幫柏氏一家,也是把家裏的活都做完了,才去幫忙。
莫大爺和莫大娘就不好說什麽了。
尤其是莫磊每次都把林安搬出來幫忙,偏偏林安還是個心眼長偏的,覺得莫磊去幫親娘沒甚麽錯,孝道在前,莫家人就更不能阻止了。
林安會幫莫磊,其實也不只是同情莫磊。更多的是莫磊年紀大些,在學堂裏常常幫他照看林平和秦茂,林安感念莫磊的幫忙,加之又覺莫磊的親娘柏氏不易,莫磊願意去柏家幫忙,何嘗不是給他娘柏氏撐腰?讓柏氏娘家少嫌棄柏氏幾分?
林安看得出莫磊的孝道,心道女子不易,倒也願意幫忙。
且,他已經聽莫磊說了,柏氏身子養好了,今年臘月就要再次嫁人,嫁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鳏夫,那鳏夫只有兩個女兒,大的已經十五了,明年就會出嫁,小的也有十三歲,早就說定了人家,就等及笄後再嫁。柏氏嫁過去,也不必太過擔心和繼女的相處。那鳏夫家裏有十畝良田,還有一手木匠活,柏家為了給柏氏選人家的确是煞費苦心。
林安回家後,打發走了不甚甘願的獵戶,就跑去了後院看妹妹,把恩科、免除田賦和林婉明年四月末就要出嫁的消息告訴了兩人。
二丫林姝不舍道:“明年四月?那不是很急麽?來得及麽?”
林安道:“應該是來得及的。只是咱們現在還在孝期,有些嫁妝不好準備,我便請了師父和師娘幫婉兒去采買那些東西。剩下的鋪子和田地,這些做得低調些,旁人也看不出來。”
林婉聞言愣了愣,才道:“鋪子田地?哥哥你花了多少銀子?”
可是她之前已經和林安說過了,她的嫁妝,林安按照鄉間規矩給她就行。雖然少了些,可是張家想來最在乎的也不是這個。等将來她嫁到張家,生了兒子,或是林安科舉奪魁,即便是嫁妝少些,張家也必說不出來什麽。
她不希望哥哥這樣補貼她。
林安微微一笑:“婉兒是我的妹子,豈能簡簡單單的出嫁?且,哥哥若沒錢,那便只能從簡。哥哥現下手底下有些銀錢,又何必從簡?婉兒安心,除了你的嫁妝,還有姝兒的嫁妝,平哥兒的立身銀子,我都會一樣置辦,不會厚此薄彼的。”
林婉卻急了:“這怎麽行?哥哥又是田地,又是鋪子的,還托了劉夫子夫婦幫忙采買旁的東西。這樣少說也要花上幾千兩銀子。再有将來的姝兒和平哥兒,哥哥豈不是要為我們姐弟幾個花上上萬兩銀子?豈可如此?”
林姝也道:“大姐說得對。哥哥不能給咱們幾個花這麽多銀子的。”
林安奇道:“為何不行?你們是我的弟妹,我身上也有銀子可以花,為何不為你們花?”
如果沒有活字印刷術,沒有那位太子殿下補償他的三萬兩銀子,或許他不會也沒有資本這麽大方,可是,現下他手上有錢,怎麽不能花在自家妹子身上?
林婉站直身子,憋紅了臉,卻說不出來話。
林姝性子更沖動,急道:“可是哥哥,你也要嫁人啊!”說罷,林姝淚珠就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顧太太給我們講了戶婚律,說男子嫁人,不但不能做官,行動不再自由,在一些方面,比女子嫁人所受的束縛還要苛刻。女子嫁人,尚且可以用嫁妝錢生錢,再置辦新的嫁妝。可是男子……男子卻只能守着那些嫁妝過一輩子,還、還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女子嫁人後,無論過得好是不好,一旦有了孩子,便有了在那個家的立身之本,輕易不會被休棄。且有了孩子,便可有人為她們養老,心中也有了寄托。可是,男子呢?除非被休,他們只能守着嫁妝過日子。
林婉也好,林姝也好,她們很早之前,只是識得幾個字,并不曾讀過律法,知曉世事,可是顧太太來了之後,教給她們的,除了讀書明理,琴棋書畫,還有女子在這世上如何生存的更好的法子。
律法雖與女子通常無關,但顧太在問過林安之後,還是教給二人了。
也正因此,林婉和林姝,才知曉男子嫁人,究竟有多苦。也才慢慢明白,當年汪氏在不得不将林安許給秦止後,即便家中情形稍有好轉,汪氏還是抑郁而終的原因。
“若、若是能代嫁……”林姝明知秦止待她哥哥的好,可她還是忍不住道,“我、我願意代哥哥完成婚約。”
林姝第一次說這樣的話時,林婉是打了林姝的。可是,幾年後,林姝再次說出這樣的話,林婉揚了揚手,卻打不下去。
如果可以,她也願意以此換取林安的“自由”。
林安原本還和兩個妹妹一起愁眉苦臉,聞言卻笑了出來。
“傻姑娘。”林安揉了揉兩個妹妹的腦袋,全都給揉亂了,才嘆道,“且不說三哥待我們家有大恩,三哥傾心于我,我又何嘗不是傾心于他?把他讓給二丫,我卻是不舍。”
林姝道:“可、可是……”
“沒什麽可是。”林安含笑道,“總會有法子的。總會有的。”
嫁妝的事情,林婉雖然不願“瓜分”林安的銀子,生怕林安将來會過得不好。可是她畢竟是女子,外面的事情統統都是林安做主。她再不願,林安在外面做完了再告訴她,林婉也是無法。
林婉的嫁妝一事就這麽定下,林安就開始催命般的把張燦給叫回來,然後繼續盯着張燦讀書。
張燦原本以為,今年要開恩科,林安大約不會死盯着他了,結果林安盯他盯的更緊。
“明年這個時候,我當在準備後年的會試。後年這個時候,我或許為官,或許在京中等缺,到時候哪裏還有時間來盯着你讀書?”林安面無表情道,“所以,我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從今日開始,你便要按照我的計劃來讀書,待到明年驚蟄,必須要考過院試!”
為了激勵張燦,林安還特特給張燦做了個倒計時的牌子,每日改一次天數。
張燦:“……”好可怕的大舅子!娘子救命!
林婉自然不會來救他。甚至連他偶爾能吃到一次的未來娘子親手做的點心的福利,在林安發飙後,張燦也只能在做好一次讓林安滿意的功課後,才能吃到一次。
張燦日子苦得像黃連,可惜他未來娘子也好,張家也好,就連他自己,對林安都毫無怨言。
于是林安壓迫張燦壓迫得更加心安理得。
當然,除了壓迫張燦讀書,林安自己也在讀書。
讀書一事,大部分還要靠自己。因此林安把張燦留在自己眼前,大多也只是給張燦布置下功課,然後讓張燦去做,做好了他來給張燦修正講解,然後再布置下下一次的功課。
所以林安一日之中,還是能有三個時辰是在準備會試的三項內容:四書五經、五言八韻詩和策問。
好在林安這具身體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雖然他在作詩上稍有困難,但有句話不是說“熟讀唐詩三百詩,不會作詩也會謅”?林安在作詩上天賦着實有限,因此幹脆仗着記性好,把他看到過的、和前世記憶裏的“好詩”全都背了下來,又在韻律上下了大工夫,如此一番後,做出的詩算不得上佳,但也能得劉夫子一句首肯了。
林安在作詩上終于不必太過惆悵,對于來年秋天的鄉試,也不再那般焦躁。
秦止每日都是等林安來他的玻璃書房之後,和林安一起吃完早飯,才會離開。
或是上山打獵,或是去做旁的,總之他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喜歡看林安讀書了。
林安發現這件事後,便對獵戶說要換個地方讀書,可是獵戶更加不肯。林安無奈之下,還是留在有玻璃窗戶的屋子裏讀書。
只是獵戶近來行蹤着實古怪。
林安歪着頭想了片刻,便又将心思放回讀書上面。
罷了罷了,旁的不重要,現下最重要的是來年的鄉試。
除此之外,什麽事情都可以往後放。
林安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讀書上,因此也并不知道,獵戶偶爾并沒有去打獵,而是就在隔壁。
秦修然胡子拉碴,還在喝酒。
滿身酒味,醉醺醺的。
可惜秦止也好,齊笙也好,他們都知道秦修然的酒量早就好到了可以把白酒當水喝。除非秦修然自己想醉,喝再多的酒,他都醉不了。
“去關外?”齊笙道,“都九月份了,阿止你去關外做甚麽?”
秦止抿了抿唇,不語。
秦修然雖然素日都是醉醺醺的,可卻最是心細如發,早就發現秦止在心急的準備聘禮,可是秦止的小媳婦兒卻是八風不動的在讀書。
聞言嗤笑:“還能是去幹什麽?阿止那小媳婦兒明年就要出孝了,阿止現在去關外,弄些關外的特産回來賣,可不就能大大的賺上一筆?等賺了這一筆,阿止除了把自己該給的聘禮賺夠了,怕是連他小媳婦兒該準備的嫁妝都賺夠了。到時候,他那小媳婦兒要是敢說嫁妝沒準備好暫時不嫁,阿止就能直接把嫁妝拉到他小媳婦兒面前。”
齊笙拊掌道:“然後阿止那小媳婦兒就不得不嫁了!”只是這也太……
秦修然“哈哈”大笑幾聲,繼續灌酒。
秦止并不惱。
事實上,除了小秀才,向來少有事情能牽動他的情緒。
他只平靜道:“我從前志在山野,并不需要多少銀子。可是安哥兒不同。他還小,想要去外面看一看,也是應當。”
只是,他們需要更多的銀子。
秦止不舍林安去掙,自然只有他自己去賺銀子。打獵雖然也能賺不少銀子,可是想到小秀才給妹子準備嫁妝,一出手就是一萬多兩的模樣……秦止便覺得,他必須要賺更多更多的銀子才好。
秦修然和齊笙齊齊沉默。
他們倒是有心想問,如果小秀才去外面看過了,覺得外面的風景,比起山野的風景更好,留戀外面,再不肯回來——更不願承認那個婚約,秦止到時作繭自縛,又該如何?
二人看着秦止的模樣,卻都問不出來。
因為秦止,太執拗了。
這樣的人,一旦認定了誰,就絕不會輕易改變。
二人着實不知,這樣的秦止,對林安來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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