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送獵戶的小秀才

林安苦讀之時,便到了金秋九月。

他是在和獵戶二人的飯桌後,正欲起身出去走走,然後再去看書時,聽到獵戶說了自己的打算的。

“我要往關外走一趟。”秦止緩緩開口道,“待我回來,大約至少要十一月了。”

林安登時頓住要站起的身子。

“關外?三哥去關外做甚麽?”林安道,“去見老友?可是去見老友,也不必要在那裏待上一兩個月……”

林安從前身邊一直跟着獵戶時,雖讀書辛苦,卻也從不覺時間難熬。可是如今獵戶要走……雖然只是走一段時日就回來,林安卻已然覺得獵戶離開後的時日會異常的難捱。

他很不想獵戶離開。

秦止面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他伸出手,在小秀才腦袋上摸了幾下,方才微微笑道:“三哥是去賺銀子。”

林安一怔。

秦止繼續道:“三哥從前在軍中時,軍中有不少人是因殘退役。他們退役後,因殘而被人輕視,因貧窮而被人蔑視,三哥想要幫他們一把。”

當然,秦止自己,也想要好生想個賺錢之道,讓林安不至于因銀錢而難過。

林安眼珠轉了轉,便道:“三哥是想去關外,弄些皮子、人參、鹿茸之類的東西,運到京城或是南邊去賣?然後再去南邊弄些南邊的絲綢珠寶之類的東西送到北邊?”以此賺取差價?

秦止的确是想要賺取差價的。

不過,他原先只是想着把關外的東西送到京城,從京城那些達官貴人手中賺些銀子回來。可是聽林安這麽一說,他心中也覺得,只往京城跑,似乎是有些虧。

倒不如這一趟往關外去,便弄些關外沒有的東西去賣,在關外賣完,再買些關外本土的東西,送往京城和江南。待去了江南後,再把江南的好物買了往京城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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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倒是比他之前想的,要賺上更多。

只是這一趟走來,等他歸來,至少要過年了。

饒是秦止向來冷情,想到要數月見不到小秀才,眼中亦帶上了不舍。

林安也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多說了什麽話,使秦止的計劃又變了變,登時懊惱不已。

“三哥,真的要走?”林安捉住獵戶的手道,“其實三哥想賺銀子也好,想幫那些人也好,都可以再等一等啊。等我中舉後,就會想法子賺更多的錢,到時候,肯定需要人。三哥到時讓那些人來幫我,豈不是也算幫了他們?”

還不必讓他和獵戶承受離別之苦,更不必獵戶和那些人去冒險。

畢竟,古代不比現代。在古代長途跋涉,不但路途遙遠不好走,還要常常面臨諸多危險,林安着實舍不得獵戶去吃這個苦。雖然他大約也能猜到,獵戶從前吃得苦,比這南北走上一趟的苦要多得多。

秦止看着林安,搖了搖頭。

林安和秦止卻不同。

秦止舍不得林安吃苦,便會自己去吃苦賺銀子,哪怕他對從商一事并不是很感興趣;而林安亦舍不得秦止吃苦,但是他卻會尊重秦止。

在林安而言,秦止才二十九歲,還是大好年華,又是這個時代不會拘束的男子,心中既有雄心壯志,想去走這一趟,賺上一大筆銀子,着實再正常不過。只是他心中不舍,才會出言相勸。

可是在他沒有勸服秦止後,林安卻會尊重秦止,即便心中擔憂牽挂,卻也會讓秦止離開。

只是林安的行為,在他自己看來,是他應當做的,其中也并無過錯。可是在旁人看來,他這等行為,卻是逼着秦止背井離鄉。

齊笙看不過眼,想要去質問林安,可是卻被秦修然攔住了。

齊笙怒道:“阿止先前只是打算去關外跑一趟,不到兩個月就能回來!可是現在好了,阿止去和小秀才一說,小秀才就撺掇着阿止去完關外再跑江南!這樣從北往南跑上一趟,還要在過年前趕回林家村陪着那小秀才過年,那小秀才心裏到底把阿止放在哪裏了?”

秦修然要勸說的話,在看到院子外的二人時,便頓住了。

齊笙也不傻,他回頭去看,就看到秦止和林安二人,正一齊站在門外。

顯見是把他方才的話都聽了進去。

齊笙愣了一下,心道自己又沒說錯,立刻理直氣壯了起來,大聲哼了一聲,便轉頭去了後面院子,根本不理這房子院子的主人林安。

林安和齊笙、秦修然素來沒有什麽交情。

一來二人都覺得秦止和他在一起,是秦止虧了。二來林安又是書生,還是一心想要考科舉的書生,秦修然和齊笙便覺終有一日,林安會抛棄秦止。

這樣一來,林安縱然一開始有心與他們交好,幾次得不到二人回應後,林安也徹底沒這個打算了。

只是不熟悉歸不熟悉,林安倒真的沒有想到,秦止的朋友,會這樣想他。

林安頓了頓,看向獵戶道:“三哥,我并未那樣想。我心中……”

他的心中,獵戶排名是很高很高的。

秦止道:“三哥知道。”

林安擡頭看他。

“三哥知道,媳婦兒舍不得三哥。”秦止溫聲道,“三哥也知道,媳婦兒并無要趕三哥離開的意思。”

林安放下心來。旁人怎麽誤會他都無妨,只要獵戶知道他的心思就好了。

于是林安不再糾結這件事。

而齊笙也被秦止通知,說是關外一行,要帶着齊笙一起去。

齊笙最厭煩趕路,剛要反對,說自己要留在林家村裏繼續養豬養羊養兔子,就被秦止雙目冷冷地掃了過去。

齊笙立馬閉嘴。

得了得了!他還是甚麽都別說的好。這個阿止,分明就是故意打擊報複!不就是說了他媳婦兒幾句不太好聽的大實話麽?至于小氣成這樣麽?

秦止當然是小氣的。

既然知道了齊笙看不慣林安,林安對齊笙也無好感,那他怎麽可能還會把齊笙留下來,礙林安的眼?

當下就決定把人帶走。

除了齊笙外,秦止在林家如今的林一到林九九個被他訓練過,已經有些拳腳功夫的壯丁裏,選了林一和年紀最小的林六,然後又去奴仆行,買了五個壯丁,統統帶走。

當然,秦止既然要走這一趟,帶的人自然不止這些。他一面去镖局詢問路線,請了一隊三十人的镖隊和足夠的車馬,一面寫了幾封信,等了十日,他從前那些身體有殘疾、但不妨礙行走的退役兵,從周遭的縣城鄉鎮匆匆趕來,統共來了二十三個。

林安特特趕去看過那二十三個退役兵。

那二十三人,個個氣勢都很足,雖然不是缺了根胳膊,少了只眼睛,就是沒了耳朵,看着吓人。但看他們言行舉止,對秦止很是尊重感激。手上也是有功夫的人。

林安見了一次,認了一回人,把他們的模樣都印在腦袋裏,又過三日,就見秦止裝好了三千兩銀票在衣服內袋裏,打算翌日就走。

這三千兩銀票,是獵戶後來打獵掙得。

也不知獵戶運氣怎麽這樣好,常常就能找到旁人找不到的稀罕獵物和靈芝人參,這樣零零總總賣下來,賺來的銀子,除了準備娶小秀才的聘禮,另外還剩了三千兩。

林安覺得三千兩不夠,有心把獵戶之前放在他這裏的金子都給獵戶帶走,奈何獵戶根本不同意。

“那已經是你的了。”獵戶硬邦邦地道,“将來是你的嫁妝,不能給我。”

林安瞪他。

獵戶任由小秀才瞪,卻始終不肯松口。

林安道:“那是你的錢。放我這裏,只是暫時保管。”

獵戶并不是這樣想的。

他知道小秀才喜歡錢,他也知道,如果小秀才真的嫁給他了,在錢財方面……獵戶想,他現在多賺些銀子,等他們成親前,他把銀子都給小秀才當嫁妝嫁給他,或許小秀才就不會那麽不開心了。

他會賺很多很多的錢的。

“三千兩,足夠了。”獵戶低聲道,“有二哥在,不會有人敢作弄于我。三千兩,真的夠了。”

林安苦勸不得,只能由得獵戶去。

只是他生氣也是真的。

于是明明知道獵戶要離開的這個晚上,希望能留在他的房間裏——即便他們并不會做甚麽——可他還是把獵戶給趕走了。

然後等到第二天一早,獵戶真的要走了,林安才把人給拉進屋子裏,把高高大大的獵戶給壓到了門板上。

獵戶眼睛裏滿滿的都是他的小秀才。

他任由小秀才狀似粗魯的把他拉了進來,又任由小秀才把他壓到門板上。

然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小秀才看。

眼睛裏除了期待,還有些微的……挑釁。

似是再說,看你能做甚麽?會做甚麽?

大部分男人都受不了心上人這樣的挑釁。

小秀才也不例外。

于是他墊着腳尖,逼近獵戶,鼻尖貼着鼻尖,彼此的氣息相護纏繞,然後惡狠狠地道:“快些回來,知道麽?”

“嗯。”

“不許受傷,記住了?”

“嗯。”

“英雄救美甚麽的,都交給齊笙去做,你不許沾,懂?”

“嗯。”

“要……記得我。”

“好。”獵戶伸出手,摟住小秀才細細的帶着一點點肉的小蠻腰,聲音沙啞,道,“我會一直記着媳婦兒,片刻都不會忘記。”

小秀才這才笑了出來,露出兩個漂亮的小酒窩。

然後他扭了下臉,把左邊的小酒窩對準獵戶的唇。

獵戶便狠狠親了一下。

小秀才又扭了臉,露出右邊的小酒窩。

獵戶親了兩下。

眼睛落在小秀才的唇上。

小秀才面上微紅,可還是小聲道:“該換我親回去了。”看到獵戶興奮的目光,小秀才故作鎮定,“記住了,我只教一次。”

然後他就身體力行地告訴一直對春宮圖孜孜不倦的研究,卻還不知道“伸舌頭”這件事的獵戶,什麽叫做舌吻。

獵戶從前因沒有被啓發,所以不懂。現下自然是一點就透,有憑着豐富地聯想,仗着自己人高馬大,反過來把小秀才給壓在了門板上,親了個夠。

結果就是,小秀才被親的雙唇腫了起來,根本不能出去送行。

林安:“你故意的!你定是故意的!”

獵戶面無表情:“你也是故意的。”

故意拖到今日,他們分別的前一刻,才告訴他原來他還可以伸!舌!頭!

林安:“……”好有道理竟無法反駁。

因着自己似乎是真的有那麽一點點的過錯,林安清咳一聲,主動道:“此事暫且不提。你既要走,我又因你之故,不能去送……我有錦囊相贈,只能現在給你。”

獵戶道:“你繡的?”

林安:“……我!買!的!”

他一個大男人,就是再喜歡獵戶,也絕不可能為了獵戶去學什麽女工啊!這簡直是想都不用想的好不好?

獵戶:“……”

“切記帶在身上。”林安把青色錦囊粗魯地塞給獵戶,就把人往外推,“好了,我話說完了,三哥你快些走罷!快走快走!”

然後不等獵戶說些什麽,就“砰的”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獵戶自知理虧,摸摸鼻子,看了一會,見小秀才真的不給他開門了,這才把錦囊打開。

三張紙。

兩張三千兩的銀票。

一張是林安的親筆所默寫的詩句。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是李白的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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