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歸府
初夏好時節。
蘇淩穿着棉布短打站在滿樹梨花下,一朵一朵地去撿那散落一地的潔白的散發着清新味兒的花朵,準備曬幹了泡花茶喝,他上輩子閑慣了,也寂寞慣了,四處看花賞花,內心極是喜歡那些無憂無慮怒放的鮮花的,年年收集這些落花兒曬成幹花,如此即便是冬季,也能在他的杯子中綻放。那玻璃杯裏印出來的花朵的樣子令他覺得,生活還是有些美好。
戚武手揉搓着胸口走了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這一幕,覺得溫馨又有些好笑,自己的契弟不知什麽癖好,居然喜歡曬幹花,廚房裏一陶罐一陶罐都是這些七七八八的曬幹的花瓣,都快沒地放了。
蘇淩見他出來,瞪大了眼睛,“你,你怎麽出來了?”
戚武道,“老子快躺廢了,再躺下去俺估計沒氣了!”
蘇淩見他一臉的燥郁,知道按他的性子确是躺不住的,不過這莽漢身體素質真的強大,蘇淩沒有見過誰像他自愈能力那般強大的人,不到一周,他的傷口已經結痂漸漸開始脫落了。
簡直牛一般。
将手中的布袋子提點提點,不到半個時辰,又收集了這麽多,蘇淩決定跟前幾日收集的放一起,拿饴糖與蜂蜜浸了,做花蜜吃,酷夏來臨,拿冷開水泡了,一口下去,連毛孔都是清爽的。
在這異世,都快沒了時間的概念,好歹增添點滋味。
戚武見他一臉的心滿意足,原本想對他這癖好勸解幾句的,如今只能咽了下去,說道,“趙二叔昨夜給俺捎來幾個壇子,夠裝。”
蘇淩朝他笑了笑。
戚武一股熱流湧上心頭。
多麽美妙的人兒啊,而且這樣的妙人兒正漸漸地接納自己。
他可以很自然地将他擁入懷中而沒有掙紮,晚上可以聞着他頸窩的味道入睡,雖然對于房事他還有抗拒,但戚武已然滿足,并且他相信,他的契弟将會完完整整的屬于自己。
這是毫無商量的。
無所事事的一日過得很是漫長,趁着太陽不是很大,戚武在院中活絡筋骨,忽而外面一聲吆喝,“蘇大公子可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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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武放下手腳,打開院門一看,一個管事模樣的正将腦袋往裏面探,身邊兩位小厮正擡着一架青布軟轎在一旁候着,還不等戚武詢問,那管事便自報家門了,“小人乃蘇府後廳掌事,蘇大夫人請咱們大公子回府上一趟。”
戚武心下有些疑慮,“大夫人作何讓俺囡囡回去?”
戚武雖是粗莽,可也知道蘇淩在蘇府的日子不算好過,且不信那些道聽途說的,便是堂堂蘇府将一府大公子拿去給自個兒這麽一鄉野村夫做契弟并且這些日子以來,從不過問一句便可知道,自個兒囡囡并不是位在那大宅門裏受歡迎的人,戚武雖是靠着這一點占有了蘇淩,可心裏着實心疼他的契弟。
蘇淩正從堂屋裏拿了屜子攤開那些花兒曬,看見戚武在院門那兒跟誰說話來着,亦走了過去,恰好聽見那對話。
他對于蘇府只有剛穿越過來的一點點模糊的記憶,還有這肉身殘存的一點記憶,說實話,對于他的“娘家”,他充滿了害怕與不安。
那些受人欺淩的片段陸陸續續的在腦海閃回,雖說只是片段,但足以知道這具肉身原主人的童年與幼年是那般凄涼,蘇淩心有戚戚焉,心疼但無奈,自己比起他來說,其實應該算是很好了吧。
那管事遲疑片刻,還是說了,“大老爺前些日子落水,方醒過來,念叨着要見大公子。”
戚武大驚,“丈人身子妥否?”
那管事道,“身子無恙,可,可,唉,大公子,您還是回去看看吧。”
蘇淩抿着嘴好一會兒,着實是踯躅。
這個朝代與任何一個時代一般,孝道是及其嚴苛的,雖說自己穿越過來的一名現代人,但同時也是受着這個普世契約的束縛,可想起那大夫人的嘴臉來,蘇淩是着實不敢回去。
那管事似乎是看出來了蘇淩心頭的疑慮,寬慰道,
“大少爺但請放心,大夫人早已去陵縣請趙太醫去了,沒有三兩天是回不來的,若不是老爺這次着實是有點嚴重,大夫人也不會讓你回去,你知道,你知道大夫人一向不喜你在跟前……”
蘇淩見他說得甚是懇切,心有所安,可終究還是猶豫不定。
他對于未知太過于畏懼。
那管家瞧着他猶豫不定的神色,加了一劑強藥,“大少爺,你這次若是不回去,恐怕、恐怕是連老爺最後一眼都見不到了……”
那見不到三個字剛剛落地,蘇淩猛然心間一痛。
好似那個原本少年附了身似得。
在蘇淩心中,對于那位始終板着臉的“父親”着實沒有任何感情,無論做什麽事,那刻板的臉上總是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情感,也許是位合格的大宗族的家長罷了。但倫理綱常,蘇淩記憶裏總是有着這麽一副畫面,年幼的那個肉身主人躲在牆角,偷偷地望着那始終沒對他露出笑顏的父親,滿心的落寞。
那個早夭的少年是渴望父愛的吧,如果能夠回頭看看他就好了。
既然那大夫人不在府上,為了這個少年,蘇淩覺得理應去看看他。
點點頭,蘇淩道,“那你稍等,我收拾收拾去,速去速回罷。”
戚武滿心不舍,可若不讓蘇淩回去看自己瀕危的父親确實是說不過去,心思一轉便道,“那有勞掌事稍待片刻,俺拾掇包裹随你們去。”
蘇淩攔住了他,“你,你別去,阿昌這麽小,留他一人在家不好,我自己去便好了。”
戚武還想說什麽,蘇淩抓住了他的手掌,“我一個人沒關系的。”去看看就回來了。
戚武着實是不放心,可掌上的手堅定異常,放着阿昌一人在家确實不是一回事,只能強忍了內心的不舍道,“也罷,俺給你收拾東西去。”
那掌事在門外等着,戚武蘇淩二人回房拾掇,
蘇淩換了一身青衫,思來想去自己也沒啥好帶的,可戚武已經收拾了一大個包裹出來,此刻正将一條白狐軟毛圍脖往裏面塞。
蘇淩好笑,“如今近夏,再說,我可能晚上便回來了,用這個東西做甚麽?”
戚武不以為然,“這天氣甚是多變,你身子骨弱,萬一變溫呢?多帶些總是好的。”
說完看了看四周,尋思着什麽東西還能帶。
蘇淩只能随他。
好不容易整理了一個大包裹出來,戚武掂量了掂量,嘆道,“虧得有轎椅,要不你這身板子還得雇一個拎東西的回去。”
蘇淩嘟囔,“是你放太多。”
戚武捏了捏他的臉,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等會兒,帶上些銀兩。”
人情冷暖,戚武深怕蘇淩回府不方便,帶上些銀兩總歸是好打點。
蘇淩拉住了他的衣角,“不用了啦。”
可戚武早已經将一錠銀子及些許碎銀放進去了,蘇淩覺得要說上些什麽,可終究還是輕輕的拿下他手中的包裹,然後往外面走去。
戚武拉住他抱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好想跟他說,囡囡,早點回來,可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摸了摸他的腦袋,讓他走了。
蘇淩一步一步地走,他知道身後肯定有一雙眼睛看着他遠去,可他不敢回頭,只能一步一步的向着遠方走去。
潔白的梨花一片又一片的落下,在兩人之間鋪設了些痕跡。
初夏的蟬鳴甚是聒噪,蟲兒們不識人間疾苦,只拼了命地在應有的時節裏完成自己的使命。
知了,知了。
在掌事的幫助下坐上了軟轎,戚武倚在門口跟他揮揮手,蘇淩略微點點頭,二人就此別過。
戚武看着那漸漸遠去的幾人,覺得自己的心啊,也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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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甚是崎岖,兩位小厮擡得是全身濕透,也是,如今正是白天一天比一天長的日子,自是悶熱,雖是将轎簾子拉開了,蘇淩也是坐的滿身子的汗,看着二位小厮那一臉疲累,蘇淩心有不忍,與掌事道,“我,我下來跟你一塊兒走罷。”
那掌事擺擺手,“再半個時辰便到了,公子還是待在轎裏罷,你腳程慢,誤了時辰天黑了就不好了。”
蘇淩只好坐了回去,眼巴巴朝着遠處望。
那人的傷應該好的差不多了吧,也不知能否照顧的了阿昌。
這般一想,心下有些擔憂,又想到即将面臨的境況,一顆心浮上了些許憂愁。
漸漸地山路漸平,遠遠看見城門便在不遠處,那二位小厮已是汗流浃背,臉色蒼白,蘇淩實在太有罪惡感了,于是堅持着自己下車走。
掌事也随他,遞了通行貼,那守門的侍衛随意掃了掃他們,看見蘇淩漂亮的臉倒是一愣,也沒說什麽,便放四人進去了。
掌事順着目光看着那張被大夫人嫉恨的臉,搖了搖頭,心裏嘆道,又要多事了。
自打老爺落水之後,如今府上裏外皆由大夫人接掌,前些日子外嫁的蘇大姑娘哭哭啼啼回來訴苦,說是那個不男不女的侄子聯合外人欺負她夫家,蘇大姑娘的夫家經營這城裏最大的藥局,蘇府借着這個字號也得了不少好處,聽聞那蘇大姑娘前因後果一說,加之原來心頭的厭惡,大夫人自是咬碎銀牙,惱怒得不行,且那老爺自打落水之後仿佛變了一個人似得,迷迷糊糊的,嚷嚷着要找大公子回去,大夫人好不容易打發了那大少爺給鄉野村夫做那下等的契弟,如今可不能讓他有翻身的機會,千交代萬交代讓掌事務必帶了蘇淩回去,否者唯他是問,那掌事在蘇府待了十數年,也曉得大夫人的脾氣的,只能昧了良心,編造些由頭好歹是哄了大少爺回去。
唉,這大夫人的性子,原本蘇老爺好的時候都耐她不得,這回這大公子回去恐怕是兇多吉少。
方掌事繼續看了看那美麗的四處張望的臉龐,心裏暗暗嘆息。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他一個小小掌事左右不了。
唯有蒙了心,聽命令行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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