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蘇府

蘇淩第一次進城,這個異時空的城。

鄉村的風光固然怡人,是別處比不上的風情,但待久了偶爾到城裏這樣的人間煙火處走走,倒也是新奇。

街上賣包子的、賣冰糖葫蘆的、布匹錦衣的等等四處叫賣此起彼伏,雖是熱鬧紛呈,倒也井然有序,并沒有任何雜亂。

酒家林立,商家密布,販夫走卒來來回回。

這是活生生的一副清明上河圖啊。

蘇淩難得一顆憂思重重的心裏有了點放松,作為一名歷史系的學生來說,此情此景自是難得一見,蘇淩當然是看得眼花缭亂。

可這走馬觀花的欣賞沒有持續多久,沿着叫賣的街市拐了個彎,眼界突然開闊,一座高大的庭院坐落在不遠處,朱門紅漆,富麗堂皇,好不氣派,走近了些,門前兩只高大的石獅子正威嚴地盯着路過的人,仿佛聲明着階級的不同,蘇淩望着這陌生的門,不知道裏面等着他的是什麽。

掌事拿了袖子擦擦額頭的油汗,“終于是到了。”

接着從袖子中拿了幾貫銅板,那二位小厮興高采烈接了,便擡了轎子退到一邊去了。

很快,從側門走出一個身着淺綠踞裙的丫頭,年紀不過十八九,一雙丹鳳眼極是靈巧,她輕輕一掃便換上了一副熱情的臉色迎向那掌事,“你可算回來了。”

轉頭瞄了一眼蘇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臉上換上了另一幅神情,雖是客客氣氣,可語氣帶上了責備,“大公子才回來呢,大夫人以為你都沒這個家了呢。”

蘇淩隐約記得這個丫鬟,貌似是大夫人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頭,叫綠荷的,雖是一名二等丫鬟,做些大夫人身邊的粗使,可訓起蘇淩來是當仁不讓的。

蘇淩心裏一片戚戚,這個肉身在這個大院中,真真是誰都可以魚肉的。

可蘇淩确是任何法子也沒有的,心裏想着,豬油蒙心随他罷,當做還這肉身的恩情罷了,自己看了那所謂的父親一眼便回去就是,想通了當下只是斂眉低頭應了一聲。

那綠荷輕笑一聲,便帶着二人從側門進入了。

蘇府年前重新翻修過,所以四處都是嶄新的,亭臺樓閣比比皆是,假山流水處處應景,總之,這是一個古代的高産階級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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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偌大,曲曲折折走了許久,綠荷将蘇淩帶至偏院的一處廂房,蘇淩四處看了看,房內甚暗,好一會兒才看清了裏面的環境,與外面奢華不同,室內甚是簡樸,許是沒有打掃的緣故,四處灰撲撲的,随手拿指尖一抹,都可預見到厚厚的一層灰。

還沒等蘇淩說話呢,那綠荷直接說了,“你回來的急,還沒收拾好呢,你暫且先住下,過些時候有仆婦過來收拾。”

蘇淩道,“不是去看父親麽?”

綠荷輕笑道,“這會兒老爺睡下了,你先歇着罷。”

蘇淩心間疑問萬千,有些不好的預兆。

綠荷看見蘇淩一臉的憂慮,嗤笑一聲,“大少爺也別多心了,先待着吧,大夫人待你可算是仁至義盡了,這少爺身份,哼。”

綠荷自是想拿蘇淩生母洗腳婢女的身份來說事,但終究是按耐下來,心想反正大夫人遲早要收拾這個不男不女的怪物的,自己何必急于一時。

想起了自己原本心儀的馬房總管對這怪物整日獻殷勤,綠荷就來氣,昨夜聽說這厮回來,那馬房總管眉開眼笑好似過節一般,簡直要讓綠荷咬碎銀牙。

随意交代了幾句,綠荷便自顧自地走了。

蘇淩就這麽在這偏院的廂房住下了,一顆心始終忐忑不安。

那叫綠荷的丫鬟一走,蘇淩稍稍放松了些,四處看了看,坐在窗邊等了好一會兒,可始終不見那綠荷口中的收拾房間的仆婦來幫忙,心下嘆了一口氣,自己又天真了,怎可能會來?

這樣的大戶人家,自己一個名義上的大少爺回來,不說連這下人都不願意住的偏房,便是常常打掃的客房給他住也是失禮至極,帶自己住在此處,顯然是特意的。

也許是舊地重游的原因,蘇淩腦海裏又跳出來些受人折辱的記憶片段,只把蘇淩弄得悲哀且膽戰心驚。

但願自己的憂慮皆是多想,希望快點見着那所謂的父親一眼,好讓自己心安理得地回去,眼下只能既來之則安之了罷。

蘇淩向來愛潔,這樣灰塵遍布的屋子自是住的渾身不泰,可周邊找不到任何收拾的工具,只好吹幹淨了一張梨花木凳子,拎了坐在窗邊,想着接下來怎麽做。

這般一發愣,天色已經是暗了下來了,蘇淩一整天都沒怎麽進食飲水,此刻又饑又渴,正焦灼間,門外一個仆婦過來了,蘇淩正要上前讨一碗水喝,結果那仆婦只是匆匆的看一眼便走了。

蘇淩也知道自己大約是要回來受罪了,那些自己擔憂的說不定變成事實了,腦海閃過戚武臨別時的那張擔憂的臉,鼻子一酸,險些哭了出來。

好歹咽下了喉頭的酸楚,心裏想着以後不可這般軟弱了,前方無論是平地還是坎坷還要自己一個人去頂着,好歹是給自己壯了壯膽子。

此刻嗓子幹的冒煙,蘇淩想着這般下去不行,便忍了心下的膽戰心驚與不安,出門去找點東西吃喝。

正要出門,門口一陣風似的進來一個人,那人一張憨厚老實的臉,身材矮壯,一身帶着些氣味的灰色衣裳,顯得有些狼狽,那人一見蘇淩,眼睛一下子亮了,當下欣喜若狂。

他一把上前抱住了蘇淩,連連叫道,“你可算回來了!”

蘇淩吓得慌忙掙紮起來,那人放開了蘇淩,一臉疑惑,

“阿淩,你不記得我啦?”

眼前的臉漸漸融入腦海,遲鈍的回憶慢慢回過神來,蘇淩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了。

那個肉身自小的玩伴,馬夫馬大有。

馬大有家族世代與馬匹有着不解之緣,獨有的一手家傳馴服馬匹的功夫,再烈的馬到了他們手裏也能降服的妥帖,戰亂時期,那趙父還是管理戰馬的一把好手,如今天下太平,馬大有也沒了其他的手藝,便到了蘇府馬房去當一名引馬小厮,因為這個手藝,很快便升到了馬房總管之位,算是窮苦人家的一個好差事了。

馬大有自小與蘇淩原先的肉身認識,關照了不少那可憐人,若不是那馬大有時常帶些吃喝的來看望他,這具肉身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蘇淩穿越過來呢。

蘇淩朝他一笑,“你來啦。”

馬大有被那燦若春花的笑一晃,臉色有些發燙,一張敦實的臉黑裏透紅。

又想到一事,連忙問道,“你吃過了沒?”

蘇淩抿了一下嘴,搖搖頭。

馬大有快氣壞了,這一府的人又在作踐阿淩了,心下大痛,連忙從懷裏掏出兩個馍馍,遞給蘇淩,“快些吃,這些混蛋……”

還想着破口大罵,但怕惹了蘇淩傷心,便按住不提了,可蘇淩卻推開了那馍馍,“我一天沒喝水了……”

馬大有眼淚險些掉下,忙道,“你等着。”

話畢一陣風似的出去了,還沒一會兒,那人便飛奔而進,手上拿了個馬革水袋,蘇淩口已渴極,也沒了客套的心思,當下接過喝了起來。

喝急了還嗆到一陣猛咳,看得馬大有是心酸又心疼。

二人去了以往兩人常去的長廊處坐着,蘇淩終于可以吃上一點了,那沒什麽滋味的馍馍也吃得香甜,馬大有将他散落的頭發稍稍整理了一番,看着那張清麗的臉,馬大有心下什麽滋味都有,心間好似千萬句話要說,但最終只化作一句,“你在外面的日子,過得好麽?”

蘇淩點點頭,“我很好。”

蘇淩又想到了什麽,問道,“我爹爹如何了?”

馬大有有些不以為然,“半死不活呗,還能如何,據說幾乎快去了半條命。”

看到蘇淩露出擔憂的神色,馬大有有些忿忿不平,“這樣的爹爹你要着作甚麽?”

蘇淩心裏想着,是啊誰願意回來呢,可是終究是對那少年有所憐惜,千言萬語只能壓在心裏,垂眼,“他畢竟是我爹。”

自己穿越到這個時代,不知道為何偏偏穿到了這個可憐人身上,雖說這段時間來,心酸是有的,苦痛也是有的,但好歹還有些歡快的時候,愈是與這個異世糾葛愈深,愈是心疼這個原本的主人,也許自己應該把他後面的人生活的更好些吧。

蘇淩心裏暗暗為自己擔上了責任。

馬大有道,“大約是報應吧,那大老爺前些日子掉進水裏後整天說胡話,說許多大家都聽不明白的話,府上的人都說是中邪了,怪慫人的,也請了大仙過來施法,這些時日,漸漸的好似好多了,但有時有時瘋瘋癫癫的。”

想了想,馬大有又道,“你那時被大夫人推去鄉下做別人契弟,我還在文州看馬,若是,若是知道這樣,我鐵定不會去的,我,我。”

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背後一個冷冷地聲音道,“我道是去了那裏,原是在這兒做些龌蹉事。”

蘇淩回頭一看,綠荷頂着一張鄙夷的臉站在他們身後。

馬大有憤怒地站起來,“綠荷,你說什麽呢?”

綠荷一張嫉恨的臉狠狠地瞪了馬大有一眼,轉而對蘇淩冷聲道,“大夫人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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