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夫人
聽到那句“大夫人有請”蘇淩霎時大驚,分寸大亂。
蘇淩知道,那些所擔憂的就要變成現實了。
什麽父親病重,什麽大夫人不在府內,只不過是個引他回來的借口罷了。
可是為什麽?難道僅僅因為大夫人厭惡自己麽?可也不用花費這麽大的功夫啊?
心內又是疑問重重,又是驚慌失措。
随着心情的跌宕起伏,更多關于這具肉身原主人的回憶慢慢恢複,蘇淩被腦海裏那些慘無人道的回憶驚到目瞪口呆。
原先那些不好的記憶跟這些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這肉身究竟在這府裏受了多少的苦?!
馬大有不知蘇淩心裏的驚濤駭浪,只疑慮地朝着綠荷道,“大夫人這會兒請他做甚麽?”
綠荷恨恨地朝着馬大有看了一眼,眼中有着幽怨與嗔怒,“奴家只是一下人,尊崇大夫人的命令過來罷了,去就去罷,你這般護着他做甚麽?”
馬大有道,“誰不知大夫人視阿淩如同眼中釘,這會兒蘇大老爺還未全然清醒,怎麽地那大夫人倒要先行一見了?”
蘇淩聽着馬大有這麽一說,心內更是瑟縮不已,腦海裏那大夫人看着他的那副陰狠的模樣猶如羅剎,心裏打了一個哆嗦,不由得往馬大有身後靠了靠,馬大有看着他那驚惶的神色,知道蘇淩已是怕極,心下鼓起勇氣,向綠荷道,“綠荷,你去回禀大夫人,阿淩身子不适,等好些了屆時自會前去大夫人那處。”
綠荷一張妒忌的愠臉簡直要噴出火焰來,“馬大有,雖說你不曾娶妻,可好歹也算上有老的門戶,你幫着這賤……這人有什麽好處,你阿爹還要靠你每月拿着月錢回去看病呢,得罪了大夫人,你上哪裏找這樣的活計去!”
馬大有被這一番話堵得一張憨厚老實的臉紅漲起來。
是啊,自打阿爹從馬上摔下之後,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不說這每月去藥局拿藥的錢兩,便是每日的吃食也不能離了他這份活計,可是阿淩,阿淩他受了太多的苦了,自己如何舍得看着他再次掉進大夫人的魔爪之中。
蘇淩一張臉霎時蒼白,現時的境況他不是不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大夫人厭惡自己,自是想方設法讓自己不好過,即使大有幫了他,也不過是多一個受罪的人罷了,他又何辜,要受自己的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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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淩有些後悔,自己為何那般天真,要回府裏來。
綠荷嘴角陰狠地笑,“大夫人已在候着了,等久了心情恐怕會更‘好’呢。”
馬大有聞言熱血上頭,“我不會讓你帶阿淩走的!”
綠荷輕蔑地笑,指了一下廊道後站着的家丁,“大夫人想要找的東西還沒有沒到手過的呢。”
馬大有一看,後面站了四五個大塊頭的家丁,心中又急又痛,心裏已然絕望。
蘇淩更是絕望,知道自己已是無處可躲了,再拖下去左右不是連累了大有。
還能如何呢,蘇淩麻木地想,只能硬着頭皮應對了。
蘇淩想到這裏,勉力給自己壯了壯膽,從馬大有身後走向前,與綠荷道,“我,我跟你去。”
馬大有急了,“阿淩,你千萬不可,你難道忘了大夫人的手段了麽?”
馬大有的話又勾起了蘇淩腦海裏的一些片段,讓蘇淩不由得一哆嗦,可現實不由得自己選擇了,只能對着馬大有強顏歡笑,“大有,你,你先回了吧,我不打緊的。”
馬大有見他嘴唇都有些發白,也知道蘇淩只是安慰自己。可是自己為何都是那般沒用呢,一次次地看着阿淩陷入險境,而自己卻沒有一絲絲的辦法。
“阿淩……”馬大有不由得拉住了蘇淩的手臂,
“你先回了吧,你阿爹還在家裏等你呢。”蘇淩輕輕的掙脫開他的手,與其兩人受罪,不如一個人吧。
這個那具肉身唯一的好友,自己可不能連累人家了。
馬大有一滞,心中疼痛大加,可是卻只能生生忍住了心頭的痛楚,遙遙地看着蘇淩亦步亦趨地跟着綠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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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綠荷再沒有跟蘇淩說上一句話了,她在前面走得很快,絲毫沒有考慮到蘇淩的慢步子,蘇淩偶爾慢些還要受到綠荷百般的羞辱,這般一會兒的功夫後背上便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好不容易經過曲曲折折的行走,終于是來到了一座甚為華麗的宅院面前,門前的月季假連翹等姹紫嫣紅的庭前花樹大團大團地怒放,還未入門,入鼻便是一股清新的甜香。
進了大門,又是另一處精致景觀,在景致角落複見一月洞門,兩個守門丫鬟見着二人過來了,便伸手挽開那琉璃珠簾,眼前一條富貴花鳥樣式的藏青地毯向門內延伸,通向更深的房內,好似一個黑洞洞的大口,蘇淩頭皮一緊,看見綠荷向裏走去,只能抿了抿嘴,繼續跟着走了進去。
這蘇府乃大戶人家,該有的鋪張那是斷斷不能少的,尤其是一府主母的宅院,縱然蘇淩心思害怕至極,也能感受得到屋子的奢華。
油梨木家具、珊瑚擺件、各式名貴花瓶等錯落有致地擺放,散發着與貧苦階層截然不同的氣息。
經過層層的引進,終于到了內室。
內室裏只有兩個丫鬟,那打扮用度與綠荷不同,奢華了許多,其中一個丫鬟正打開那虎耳镂花金鑲彩玉的香爐子,往裏面添些香粉,另一個拿着拂塵在案臺上收拾着,二人見着綠荷帶着蘇淩進來了,便沒再拾掇,收了手上的物事。
綠荷臉上的鄙夷神色盡去,換上了一副喜樂的讨好地臉,“春曉秋蟬二位姐姐,我把他帶來了。”
拿着拂塵的那位應道,“你先下去吧。”
綠荷做了個萬福,背過身來,惡狠狠地瞪了蘇淩一眼,便自顧自走了,把蘇淩連帶了個踉跄。
那兩位丫鬟見着蘇淩手足無措站在那裏,也沒理會他,只二人分了兩側,在案臺兩側站着,蘇淩不敢說話,只得垂手低頭,看着自己的腳面。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蘇淩的腦袋開始發暈,這具肉身先天不足,自是站不了多久,眼前開始一陣一陣的發黑,蘇淩連忙自己掐了大腿,不讓自己暈厥過去,好歹是咬着牙繼續站着。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耳邊一陣叮叮當當的脆響,随着珠簾的撩開,一位身着牙白團花長錦衣,外披玄紫敞口金絲線繡罩衣的貴婦人在幾位丫鬟仆婦的簇擁下走近,那婦人梳着高高的發髻,面部保養甚好,一雙清冷的眼睛随意地在屋內掃過,那微微下垂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之笑。
輕輕一甩那偌長的袖子,在那張飛鳳來祥椅上坐下,旁邊那叫春曉的丫鬟已經将一旁溫好的香茶敬上。
那大夫人一雙利眼四處一掃,房內沒有一絲聲兒,下人們顯然很是敬畏,那大夫人接過那茶盞,往裏一看,臉色頓怒,“不長記性的東西,天兒這般熱,喝這出汗毛的勞什子做什麽!”
那春曉吓得跪了下去,“大夫人饒了則個,這雖說天熱,原本想備上些涼粉杏仁露那些,可夫人近兒腸胃不安,春曉便自作主張備上這雨前毛尖了,這雨前毛尖是老爺前些日子特特囑咐那華西茶商給大夫人備上的,養胃的很,老爺別的人一概不送,連老祖母都沒送,光給大夫人了。”
這一番話說的戰戰兢兢,可四處都是撿了大夫人愛聽的說了,那大夫人聽了自是愉悅,便鼻子哼聲,讓春曉站起來了,“算你有心,起來罷。”
春曉心裏暗暗吐了舌頭,站了起來,其他丫鬟仆婦皆是松了一口氣,這大夫人喜怒無常,常常于不知名處便得罪了她,一不小心還可能被連累,每個人自是如履薄冰,也就那春曉那等在大夫人身邊久了的人能夠應對得了這當家主母了。
蘇淩被剛才那一幕吓得心下劇烈跳動,心間更是對這位名義上的母親恐極,忽而念起了腦海中的禮數,心想着,這大夫人行事必要挑了別人的錯來生事,自己千萬不可節外生枝,便扣了雙手,輕輕跪伏于地上,“孩,孩兒拜見母親大人。”
好半天了仍舊沒有聽到大夫人喚他起來的聲音,蘇淩自是不敢自作主張起來。
那大夫人慢條斯理的喝着手中的雨前毛尖,旁邊的丫鬟拿着團扇給她輕輕的扇風,她好似沒有看見底下跪着的蘇淩似得,一點一點地輕輕吹着那杯盞上氤氲着的白氣。
“春曉,你這泡茶的手藝見長啊。”
春曉七竅玲珑心,知道大夫人的心思,便應了大夫人的話,“大夫人愛喝,奴婢不敢粗手笨腳地拿些亂七八糟的搪塞夫人,這手藝啊……”
接下來,春曉細細地為大夫人講解了雨前毛尖的采摘、炮制方法,連帶着如何洗茶如何泡茶都一一的細細說了。
蘇淩原本身子就不爽利了,此刻跪着,膝蓋上的麻痹慢慢地浸透上來,只覺得周身難受極了,耳邊春曉已經喋喋不休地說了好久了,可仍舊沒有停下,蘇淩只得堅持着。
這一點痛還只是開端呢。
蘇淩腦海裏浮現出了那個坐落在山腳下的農家小院,有些恍惚。
又僵持了許久,春曉已經眉飛色舞地說上各種水質泡這雨前毛尖的區別了,耳邊撲騰一聲,蘇淩終究是支撐不住,身子一軟,歪在了一旁。
大夫人終于将目光從春曉那裏收了回來,春曉也知趣地截了話頭,那大夫人目光掃及地上的那攤着的蘇淩,嗤笑一聲,“裝死呢。”
手上那杯盞甩了出去,重重地打在蘇淩的頭上,蘇淩意識早已恍惚,此刻劇痛之下猛然清醒過來,那茶水灑了滿頭滿臉,滴滴答答的,好不狼狽。
額頭上漸漸浮起了一個大包,是方才那杯盞打的。
蘇淩壓住了湧上的淚水,只趴在地上發着抖。
那大夫人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在蘇淩的跟前停下,那絲絨織錦飛鸾鞋的鞋尖勾起了他的腦袋,大夫人以一種俯視蝼蟻的神态看着腳下那個發着抖的蘇淩。
“你,做錯了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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