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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清點下來,除死了一些牲畜外,另有四十八人被海浪卷走,三十多人不同程度的受傷——有的被倒下的家具砸到,有的則是颠簸時不慎摔倒。一場暴風雨,讓原本還對這次行程保持着輕松樂觀态度的人們第一次意識到了大海的變幻莫測。這其中也包括了我。
但還沒等來得及哀悼這些逝去的生命,更嚴峻的形勢便擺在了衆人面前。
船體受損嚴重,底艙進水,需要馬上修理,不然恐怕還沒等找到火曦島,整艘船就散架了。
身為木匠的黃明和鐵匠出身的何大壯第一時間被齊英找過去幫忙,之後的幾天便整天窩在底艙裏,忙活得四腳朝天。程小雨算半個傷患,和小乖悶在房間裏裝死也沒人管他們。我呢,一下甲板就想吐,止不住的吐,所以也只好守在頂層望洋興嘆。
整整一個三層,只用了一天,侯府的仆役們便将原本東倒西歪的家具放歸原位,就連損壞的器物也盡數收拾妥當。
坐在空了很多的船艙內,面對只存活下來一只的茶杯,我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就用這個茶杯加上此刻的時辰蔔上一卦,問問此行吉兇。然而還沒等我開始推演,房門就被敲響了。
“白少俠,侯爺有請。”是個陌生的男聲。
我開門一看,發現有點眼熟,應該是跟在齊英身邊的某個侍衛。
“就找我一個?”我問他。
他大概看出我的緊張,笑道:“還有別人的。”說着為我引路。
我摸摸鼻子,跟在他後面緩緩出了門。
齊方朔除了我果然還找了別人,一個高大的和尚,兩個沒見過但是從體魄看像是練家子的中年人,還有一個,竟然是程小雨。
那個和尚我上船的時候見過,後來在二層的時候也見過幾回,一開始還以為是齊方朔信佛,出個海都要随身帶着出家人給他誦經祈福,後來從程小雨嘴裏才知道,和尚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摩雲僧人。所謂摩雲僧人,就是一間叫摩雲的寺廟出來的和尚。據說那寺廟隐在深山,不理紅塵,外人很難尋到它的位置,只有這些個雲游四方的僧人才能證明它的确存在,而不是人們的臆想。
摩雲僧人各個武功高強,這位恐怕也是齊方朔請來的外援。
六個人一起聚在一間被整理好的艙室內,除了中央拼起來的四張長桌和一張太師椅,屋內再無他物。
我進去的時候齊方朔正在說話,一見我就停了下來,其他人見我來了,也一致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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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遭受這樣的矚目禮,我內心十分受寵若驚。
“都在呢?午好午好!”我皮笑肉不笑地跟衆人一一打過招呼,在程小雨身邊的位置站定,見齊方朔還在看着我,連忙道,“您繼續!繼續!”
齊方朔這才收回目光,改為看向一旁的齊英。
“阿英。”他輕輕擡了擡下巴。
齊英得到他的示意,從懷裏取出一大塊羊皮,小心攤開擺放在衆人面前。
我好奇地湊近了一看,發現是塊地圖,一半海一半陸地的地圖。
我好歹也懂一些天文地文之類的知識,很快看出來這應該便是此次航行的海圖,指着遠離大陸被海水包圍的一小塊指甲蓋大的黑點道:“這便是火曦仙島嗎?”
“不錯。”齊方朔用左手食指在圖上一點,羊皮上立馬被他的銀指套戳出個小洞,“我們現在在這兒。”
那瞬間我其實也沒怎麽聽清楚他說的話,就覺得前幾天被他戳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回過神的時候就聽他說:“……這次也算因禍得福,風暴沒将我們吹離航線,反而把航程縮短了,原本預計再有十天才能到達火曦島,如今最快三天便可看到陸地。”
在海上漂了一個多月,經歷了一場生死存亡,猝然聽到要上岸的消息,我高興地簡直要跳起來了!
“但我并不準備帶太多人上岸。”齊方朔緩緩道,“一來島上形勢未明,二來我也不希望有太多人跟着。各位想必也知道,我此行目的是為尋一樣寶物。為了這樣寶物,我不惜千裏迢迢,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可想而知它的重要性,自然也就不希望節外生枝。不瞞各位,寶物我已知曉在島上一處地宮中,只是去那邊的路上有什麽,去了那裏又會發生什麽,我是一概不知的,到時候恐怕要勞煩各位相助了。”
兩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立馬拱手道:“我等自當鼎力相助,侯爺大可放心!”
大和尚也雙手合什報了聲佛號:“智深必護侯爺周全。”
然後齊方朔将目光轉向我和程小雨這邊,還沒等我理清思路,就聽程小雨像模像樣的回了對方的話:“不辱使命。”
我也只好拱拱手,半天憋出一句:“侯爺客氣、客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他視線停留在我身上的時間格外的久。
“阿英,剩下你來。”說罷他一撩下擺坐到了身後的太師椅上。
齊英立馬接着他道,“三天後到達火曦島,會有五十人跟着一同上岸,剩下的人則留下守船。衆位想必已經猜到,你們也會在這五十人之列。島上無人知道是什麽情形,希望到時大家聚在一處,聽侯爺指揮,不要走散了。另外,進入地宮後可能會遇到一些機關暗道,大家切不可慌張行事……”
他接着又說了些有的沒的注意事項,我覺得都是屁話,他們肯定還有張火曦島的地圖,不說詳細到毫厘,但大致地形總是有的,不然島上的地宮又是怎麽知道的?他們現在裝傻,就是防着我們這些外人,不想給我們知道太多,甚至連要去找的那件寶物也不打算告知。
我瞅了眼一旁用手撐着下巴靜靜聆聽看着端莊高貴的燕穆侯,心中啧啧兩聲,這件事連我都看出來了,卻也沒人提,說明大家心裏都是門清兒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倒也不好說什麽。
彼時的我并不知道,在場這麽多人,各個比我明白,就我傻了吧唧。
不知道是不是我偷瞄齊方朔偷瞄的太專注了,齊英什麽時候停止講話都沒發現,還是齊方朔擡擡手指說了句:“大致就這些,沒問題就回吧。”才堪堪回神。
大家也沒什麽問題,就一起往外走。我跟着程小雨出了門,又一起下到二層,差點跟着他一起回房。
他轉身一臉嫌棄地看着我:“你跟着我幹嗎?”
“我剛沒來之前你們在說什麽呢?”我笑嘻嘻問他。
“在說要不要帶你。我說不用帶,齊英說你會奇門遁甲,要帶上。最後侯爺就派人去叫你了……”程小雨涼涼睨着我,“我說不帶你,你應該也知道是為什麽,警告你到時候別拖後腿!”
我知道他這是覺得帶不帶我都沒差,左右我那點本事連雕蟲小技都算不上,帶了可能還要留心照顧我,得不償失。道理我都懂,但又不是我自己想去的,氣我幹嗎?
“知道了知道了,到時我緊抱你大腿行了吧!畢竟你這麽厲害是不是,程少俠?”我谄媚地說道,未了還向他抛了個媚眼。
他一下抽了臉,二話不說關上房門,差點沒拍在我鼻子上。
我扭捏而誇張地在房門口模仿了一遍他剛剛趾高氣昂的模樣,然後“切”地一聲轉身離開了。本來還想向他打聽剛剛在場的那兩個中年人什麽來頭的,現在看來也只能下次問了。
去樓下夥房要了兩個饅頭,吃飽喝足,我哼着小曲回了三層,剛一腳踏上走廊呢,就遠遠瞧見一抹雪影。
一條長廊,我在頭,齊方朔在尾。對方面對着幽藍的海面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微風徐徐吹過他的發絲,帶起一彎彎賞心悅目的弧,袍服上懸挂着的玲珑環珮也相繼發出清脆的聲響。整個人神姿綽綽,如玉樹瓊枝,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而去了一般。
我往前走了一步,他聽到腳步聲看向我,眼中似乎有着被打擾了的不悅。
我笑道:“侯爺,看風景呢?”
他攏着手,就那麽面無表情地看着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臉皮又有了隐隐發燙的趨勢。而就在我快撐不住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了。
“梅五先生真的什麽都能蔔出來嗎?我聽說他從無蔔錯漏算過一件事,被人稱為鐵口直斷,有半仙之名,是也不是?”
“呃……”我又往前走了幾步,邊走邊道,“師父金盆洗手歸隐山林之後就不怎麽蔔卦了,而且蔔卦這東西,蔔得越準越是遭天譴,師父說他原本壽數有百,但因為洩露太多不該洩露的,最後只能活五十九。有些事吧,就算你蔔卦知道了結果,天命如此,也是改變不了什麽的,所以還不如不知道呢。”
我原意是想叫他一切順其自然,不要太在意結果,沒想到他聽了忽地冷笑一聲。
“天命?”他不屑道,“這不過是軟弱之人的借口,我從不信這些。人若不從我,我便與人争;天若不從我,我就與天鬥。”
你不信你還讓我說……
行行行,你厲害,你最厲害!
我趕忙狗腿道:“像侯爺這般的天縱英才定然是能心想事成、萬事如意的,哪裏有人敢與您争?哪有人配與您争!”
不知是不是我的話說到了點子上,他瞧着神色漸松,倒是露出了點真心實意的愉悅之色。
“你倒是會拍馬屁。”
“實話實說罷了,哪裏能算馬屁。”
一時無話,沉默片刻,他複又開口:“你可知道我這次要找的東西是什麽?”
他突如其來的一問把我直接問懵了,什麽意思?他不會以為我連這個也算得出吧?
我觀察他的臉色,小心道:“大夥兒都在猜,您是要找長生不老藥……獻予夏王。”
“獻給他?”
我不想妄議什麽,但對方的表情真的只能用“輕蔑”來形容。
齊方朔注視着我:“不如你現在便給我蔔一卦,看我到底能不能尋到此物。”
我要是說不能,他該把我丢海裏去了。
我一直覺得蔔卦有點看人說人話看鬼說鬼話的意思,但師父不承認,還罵我是胡說八道。
其實看人說話也沒什麽不好的,能少很多不必要的争執不是嗎?
“嗯……那我就以侯爺的名諱和此刻的時辰來蔔。”我假裝很認真地在算,“上震下巽,雷風恒,君子以立不易方。得此卦者,如恒心不改,終有一日能心願達成。恭喜侯爺賀喜侯爺,這卦象好啊,相信侯爺必能找到寶物,稱心如意。”
“稱心如意嗎?”他忽地飒然一笑,“甚好!”
這是我認識齊方朔以來他為數不多的笑模樣,瞧着平平淡淡,卻殺傷力驚人,電光火石間猶如一根鐘杆撞擊在我心間,瞬間鬼哭狼嚎,天地變色,日月泯滅,仿佛整個世界便只剩下他的這抹笑來。
笑罷,他道:“承你吉言,若真能找到,我必重金謝之。”
我忙低頭不敢應下,他現在說能找到就重金謝我,那萬一找不到,是不是又要罰我?
這些貴人的話啊充其量只能信一半,另一半聽過笑笑也就算了,不可當真。
當真了,是要觸黴頭的。
事後證明,我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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