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齊方朔身姿迅捷飄渺,如蜻蜓點水般在平靜的水面上掀起陣陣漣漪,須臾間便将蓮蓬摘了回來。
近了才發現這蓮蓬色如碧玉,不似尋常蓮房,只中央結一枚雞蛋大的蓮子,渾圓瑩潤,猶如珍珠,兼之幽香撲鼻,一看就不是俗物。
齊方朔小心将那蓮子從中取出,沒成想甫一離蓮房,整株蓮蓬便迅速枯萎,轉瞬間化成了齑粉。
我瞪大眼,又驚又奇:“這便是侯爺替六皇子找的寶物?”
齊方朔凝眸注視着手中之物:“不錯,有了這蓮子,他便能如願。”
我還沒傻到去問他六皇子的願望是什麽,他一路言行,加上六皇子的那些個傳言,我已能将此次出海尋寶的目的猜出個七七八八。
段涅常年卧床,身體病弱,根本入不了夏王的眼,別說争奪儲君之位,就是能不能活過而立都未可知。齊方朔作為他的擁壘,不說他心裏對段涅到底怎麽想的,就是為了讓對方在衆皇子中有一争之力,千方百計使他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也不是不可理解。
這枚蓮子可說是段涅脫胎換骨的關鍵所在,為了讓對方能像正常人那樣坐卧奔跑、嬉笑怒罵,齊方朔也算是煞費苦心、代價頗大了。
“找到它,此行便算功德圓滿。”齊方朔剛要拾起地上的衣服穿戴好,突然遠處響起一聲恐怖至極的獸吼,震得我兩耳嗡鳴,回聲久久不散。
齊方朔神色一凜,來不及穿衣服,拉着我一個提縱便竄到了樹上。
立足的地方卻十分狹窄,我們彼此緊挨着,齊方朔只好摟着我的腰,而我則整個人偎在他懷裏。
那聲獸吼之後,四周重歸寂靜。
“那是什麽?”我小聲問。
“不知。”
又不知道?那你到底還知道什麽!?
大概我的眼神太赤裸裸,他掐了掐我的腰,冷冷說了兩個字:“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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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聽他的先屏住呼吸。
沒一會兒,耳邊響起枯葉被踩碎的細小聲音,鼻端隐隐漂蕩一股野獸的腥臭氣息。我忍不住向下瞄了眼,這一看之下差點驚叫出來,還好有齊方朔抱着我,不然我恐怕一個不穩就要掉下樹去。
那是頭我從未見過的異獸,眼若銅鈴,嘴有獠牙,長得頗像侯府門口鎮宅用的石獅,只是這只通體雪白,身覆長鱗,尾巴還如同蠍子一般生有倒鈎。
世上怎可能有這般造物,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那異嘴角滴着粘連的涎液,喉嚨裏發出粗重的喘息,先用鼻子在我和齊方朔的衣服堆旁嗅聞了一番,接着它似想到什麽,猛地擡頭奔向寒池,當看到池中空無一物時,它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呲着牙,尾巴在地面上抽出道道鞭痕。
它無比憤怒,在寒池邊急躁地來回踱了幾圈,轉身又重新跑回我們的衣服旁,張嘴便将衣物咬了個粉碎。咬完之後還不解氣,用爪子将碎裂的布料蹂躏一番,直到再也看不出本來面目它才滿意。
我緊張得渾身僵硬,恍惚中那異獸撕扯的不是衣物,而是我的肉體。
我默默祈禱它趕快離去,但這次老天沒聽到我的心聲,異獸不僅沒走,反而忽然在空氣中嗅聞起來。嗅着嗅着,它仿佛發現了獵物所在,猙獰地裂開嘴,緩緩擡頭。
當與它四目相對時,我心中一緊,竟覺得膽戰心驚。
那是一雙血腥兇殘的獸瞳,我毫不懷疑它想要将我撕成碎片的決心。
“怎、怎麽辦?”既然已經被發現,也就沒了屏息的必要。
“你的劍呢?”齊方朔一眨不眨地盯着底下不斷抓撓樹身的異獸,忽然将蓮子塞給我,“它光在樹下徘徊卻不上來,該是不會爬樹,你在這兒待着,我下去殺了它。”
他說得好像殺頭異獸就跟吃完陽春面那麽簡單!
我一把拉住他,不是很放心:“你一個人太危險了,這異獸反正也不會爬樹,不如等它自己走?我的劍落在了下面,而且它也并非削鐵如泥的神兵,都不知道能不能刺穿這怪物的鱗甲。說不定齊英他們過會兒便來了,人多力量大,到時候再殺不遲啊!”
齊方朔沒被我勸住,語氣冷靜地讓人背脊發寒,說的話偏偏無可辯駁。
“它不會走的。”他視線轉向我,“你還看不出來嗎?它也想要蓮子,得不到蓮子它永遠不會走,我們不可能一直待在上面。不趁現在還有餘力殺了它,等我們又餓又累體力告竭之時便什麽都晚了。這裏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怪物,只要我不死你就不可亂動,也不要來幫我,保護好蓮子才是第一,如果我死了……”他一頓,“你就将蓮子丢進寒池中,自己逃命去吧。”
說罷他在我眼前縱身躍下,以極快的速度避過異獸的利爪,翻滾間拾起我那把落在地上的佩劍,與異獸兩兩相對,對峙起來。
我緊緊捂着胸前的蓮子,這仙家寶貝不似尋常蓮子那樣有裂口,光滑地猶如顆白花花的鳥蛋,連質地都十分相像,要不是親眼看到它是從蓮蓬裏被齊方朔掏出來的,我絕不會相信它是顆蓮子。
雖然齊方朔說要是他死了就将蓮子丢了逃命去,但我豈能眼睜睜看着他死?
我心中想好,若等會兒他打不過異獸,我就将蓮子丢出去吸引異獸的注意再架起他逃跑,畢竟小命要緊,這什勞子度母蓮子不要也罷。用燕穆侯的命換六皇子身體康健,這筆買賣在我看來如何也不劃算,簡直蠢透了。
齊方朔與異獸纏鬥在一起,橫劍在前抵禦異獸襲向他的利齒,眼看獸口越壓越低,我的心也越來越沉。
突然齊方朔将劍一抽,直接割開異獸嘴角,同時雙腿在異獸胸口用力一踹,竟将異獸整個踹了出去,翻倒在地。
異獸痛苦地嘶吼,口中鮮血直流。它變得更為暴躁,也更為兇狠。
當它再一次撲上齊方朔的時候,齊方朔本想将劍刺進它口中,沒想到它巨嘴一張一合,精鐵所鑄的長劍竟叫它咬成了兩截。
齊方朔靈敏地閃身避過,看了眼只餘寸長的劍柄,臉色沉郁地将其丢到一邊。
我摳着樹皮,緊張地額上不住冒汗,雖說異獸見了血,但齊方朔如今沒了武器,身上又沒有護甲防身,他要如何抵擋異獸的獠牙和利齒?
而就在我為齊方朔的處境心急萬分之時,異獸再次發動了攻擊,速度之快讓齊方朔根本沒時間閃避。
異獸龐大的身軀一下撲倒了他。
尖利的爪子刺入他的肩膀,頃刻血流如注。異獸張開大嘴想要咬斷他的脖子,被他一把揪住脖子上的鬃毛,一手死死抵住,另一只手奮力刺向異獸頸側要害。
他手上的銀指套比起異獸的利爪不遑多讓,我是見識過他怎麽對那些山魈的,現在見他依樣畫葫蘆地這麽對待異獸,只希望同樣奏效。
異獸仰天長嘯一聲,白色鬃毛被獸血染紅一片,豔紅的血液就像瀑布一般傾瀉下來,顯然傷得不輕,而齊方朔并未就此罷手,而是不斷将傷口劃拉地更深更大。
異獸雙目赤紅,利爪在齊方朔胸口劃出五道血爪印,傷口外翻,血肉模糊。
這樣不行,齊方朔會撐不住的,這畜生是想要同歸于盡!
我也顧不得他之前的叮囑,只想着不能讓他死,從樹上一躍而下,在不遠的草叢中找到被折斷的劍刃,我用袖子粗粗包住斷口,大喝一聲,接着便不顧一切地沖向了那頭異獸。
我提身一躍,從背後騎到它身上,高高舉起手中的斷劍,一咬牙猛地刺入它頂心。斷劍刺穿它頭骨,直至下颚。它一下高高躍起,将我甩到地上,又在原地蹦了幾下,接着便發出一聲瀕死的嗚咽,倒了下去。
我趴在地上不住喘氣,簡直不敢相信我竟然能将那樣可怕的怪物一劍斃命。但很快我就從地上爬起來,去查看齊方朔的情況。
“侯爺,你怎麽樣?”
齊方朔半撐起身,臉色蒼白,呼氣急促:“不是讓你……不要來幫我嗎?”
不幫你就死了!
我學他,充耳不聞,并不理他,轉而去看他的傷。
“你這傷口好深啊,不知道這裏能不能找到止血的草藥,我先給你清理下傷口吧,你別起來了……”他這滿身傷讓我簡直都不知道要如何下手了。
我撕了自己的亵衣給他清理傷處,但他肩上和胸口的抓痕深可見骨,就算有金瘡藥恐怕短時間內也難以行動,而此處危機重重,實在沒有時間給我們在這養傷。
“蓮子還在嗎?”
我手一頓,半天發了一個音:“嗯。”
都傷成這樣了還關心蓮子呢!
忽然,我福至心靈:“咦對了!這東西能療傷嗎?要不刮點在你傷口上試試?六皇子應該也用不了這麽大顆吧?”
“不……”齊方朔皺了皺眉,正要推拒,猛然間眼角瞥到什麽,一下臉色驟變,“當心!!”他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瞬間翻身與我掉了個個兒,将我整個壓在身下,接着我便聽到清晰的“噗”地一聲。
回過神的時候,胸口劇痛,一枚碩大的黑亮勾刺刺穿了齊方朔的胸膛,一路不停又刺進我的心口。
我愣愣看着上方,齊方朔那雙漂亮的眸子逐漸失去光彩,他動了動唇,似乎要說什麽,但如同蠍尾一般的勾刺很快整個拔出,徒留胸口猙獰的血洞。鮮血噴湧而出,他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般,閉上眼,驟然倒在了我的身上。
那異獸想來并未完全死透,恐怕是蓄着最後一口氣等待時機好将我倆一網打盡,實在是狡猾無比。
身體越來越冷,意識也逐漸模糊。
我還沒娶到媳婦兒呢,真不想死,還有齊方朔,他怎麽能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裏?多可惜啊……
瀕死之際,我腦海裏滿滿充斥的都是求生欲。
若世間真有神靈,便救救我們吧,我白三謹願意做任何事來換這兩條命。
求你了……
陷入黑暗之際,我感到胸口灼熱,在我和齊方朔之間似乎發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那仿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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