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去的時候經歷了一場風浪,險象環生,回的時候卻像是得到了老天爺的庇護,一帆風順得很。

船一在順饒港口靠岸,程小雨就背着包袱躍下了船。

“我走了,有緣再見!”他離開之前朝我大笑着揮了揮手。

“保重!”我趴在船舷目送他離去。

雖只是萍水相逢,但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我已然将他當成自己的至交好友,希望以後還有機會相見。

“白少俠,侯爺在等了,請吧。”齊英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一驚:“哦,好。”忙跟着他來到了下船的地方。

齊方朔果然等在那裏,看到我來了才施施然往船下走。

我是唯一一個跟着侯府車馬離開的“外人”,其餘諸如黃明等人都由齊英安排結了銀子便就地解散了,智深和周印更是不知什麽時候便已悄無聲息地離去。

要不是我“身不由己”,這會兒也該高高興興拿了銀子前往下一個地方游歷了,說不定還能與程小雨結個伴什麽的。

我從馬車裏望出去,順饒還是那樣熱鬧,各種叫賣絡繹不絕,行人如織,與我離開時別無二致。

“害怕嗎?”

我聞聲放下簾子回過頭,見齊方朔定定看着我,方才确定真的是他在和我說話,只略一思索便知道他是在問我怕什麽了,就是有些驚訝他會突然問這個。

“現在已經不怕了。”我老實道。

與其說是對死亡的懼怕,不如說是對于自己将要做什麽、該做什麽的茫然。茫然到我替自己算了好幾卦,卦卦都是卦象成迷,讓人參悟不透。

“我會想辦法治好你。”齊方朔沉穩的嗓音無端令我信服,但還沒等我感動個夠,只見他垂下眼眸道,“過來吧,快巳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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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一僵,心中叫苦不疊。

他毫無所覺,用尖利的銀指套在右手食指上輕刺一下,便将手指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那争先恐後溢出的血珠子,不自覺咽了口唾沫,心一橫還是将嘴湊了上去。

觸感微涼,指腹還帶着些許不知名的香料氣息,和他床鋪上的味道很像,似乎是栀子,又仿佛是月桂。

胡思亂想間,不覺就有些忘乎所以,感到不再有甘甜的血液湧出,不滿之餘便帶了幾分力去吸吮,若不是齊方朔抽了抽手指,我還要繼續沉淪下去。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頭腦倏地清醒,我趕忙将口中手指吐出來,拿起一旁小幾上的茶壺為他沖洗了下傷口,接着從懷裏掏出幹淨的帕子擦幹,最後小心塗抹上金瘡藥。這一系列動作可以說做的駕輕就熟,簡直手随心動,再自然不過。當然,一套動作做個幾十次,任誰都會記憶深刻滴水不漏的。

齊方朔收回手指:“最近你有些焦躁,是金蓮印有了新變化嗎?”

我跪坐在他對面,哀嘆一聲:“我感覺……它好像在慢慢綻放。一開始只是個花苞,但這幾天我照鏡子一看,竟然能看到隐約的花瓣了。”

我剛說完,便看着齊方朔緩緩将左手探了過來。他臉上一派淡然,手上慢條斯理地用宛如鷹爪的銀色指套扯開我的衣襟,直到整個胸口袒露在他面前。期間我被他手指上的冰涼激得抖了抖,差點叫他劃破了皮膚。

“別動。”他輕聲警告道。

你說不動就不動嗎?

我直挺挺地僵在那裏,任他肆意觀察我胸口金蓮印的狀況,身體卻越發覺得灼熱起來,呼出的氣息都像是滾燙的。

就在我覺得快控制不住失态之時,齊方朔總算撤回了手,我大松一口氣,快速将自己的衣襟整理妥當。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變化嗎?”他問。

我搖搖頭,不敢發出聲音,怕一出口就沙啞難聞地令他聽出點端倪。所幸齊方朔兀自沉思起來,也沒再找我聊天。

接下來的路程我倆再沒說話,直到馬車停下。

下車的時候我跟在齊方朔後面,當看到外面圍着烏壓壓一群人時,暮地一怔,仔細再看他們服飾,便很快反應過來這些都是燕地的官員。齊方朔一走就是幾個月,好不容易全須全尾回來了,肯定要好好恭迎一番以顯忠心的,也不奇怪。

這群人裏,為首那人一臉風流灑脫,桃花眼半眯,與人說話時未語先笑,雖不能與齊方朔比,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了,他是第一個注意到我的,還對我悄悄眨了眨眼,但齊方朔不說,他便也不問我是誰,顯得十分的識相。

齊方朔離開數月,堆積下來的政務不知有多少,他讓齊英帶我去客院休息,自己便與那些人一起走了。

路上我與齊英閑聊了幾句,他身為侯府侍衛統領,嘴巴是很牢的,但有些事大概覺得我知道也無妨,還是會與我說一說的,比如剛才那位“越大人”。

那位有着桃花眼的越大人,名喚越驚鴻,是一位上卿,乃齊方朔最為信賴的心腹大臣,他不在期間,燕地便是交由這位大人代管的。

齊英将我帶到了一處精致的小院門前,我擡頭看了眼匾額,上書三個大字——醉心院,并不是之前我與程小雨他們住的那間。

“此處是貴客專用的客院,侯爺一般只用來招待自己的朋友。”

齊英要處理的事也不少,撥了兩個下人給我,讓我有事盡管吩咐他們,話沒說幾句便也匆匆離開了。

他走後我裏外轉了一圈,發現果然貴客的待遇就是不同,整個院子精巧華美,好幾處都讓我這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鄉下大老粗看得目瞪口呆。

讓人給我準備熱水好好洗了個澡,我神清氣爽地換上新衣在屋外涼亭邊看風景邊吃點心,心情別提有多惬意了。

哼着小曲吃了個半飽,院門外忽然傳來人聲,聽着像是女子的聲音。

伺候我的小丫頭之一跑過來有些為難地對我說:“公子,我們小姐說想見你。”

“你們小姐?”

“就是侯爺的妹妹。”

齊方朔的妹妹想見我?!我一時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便道:“額……那你讓她進來吧。”

小丫頭得令應了一聲,又跑出去了,沒一會兒,一位娉婷少女出現在我眼前。

她和齊方朔不太像,雖說盯着個姑娘家不太好,但我看了良久也只在她的眉宇間窺見了他們兄妹的一點相似處。不知怎麽地,竟然有些遺憾。

不知是不是我表現的太明顯,那少女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坐到我對面,道:“是不是覺得我沒兄長好看?”

我被她說的有些臉熱:“不不不,小姐也是很好看的。”

她不在乎地擺擺手:“不用解釋,很多人都是這麽覺得的,兄長的确長得要比我美貌不少。你喚我暮紫便可,既是兄長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不必與我多禮。”

我心中暗嘆,果然是齊方朔的妹妹啊,舉手投足間滿滿的飒爽英氣,不一般啊不一般。

于是越發小心謹慎:“不知小……暮紫姑娘找我是?”

齊暮紫露齒一笑:“我兄長這次出海,白公子也去了吧。”

她倒是消息靈通,我這邊才剛安頓好,她就找過來了,連我名字都摸透了。

“不錯。”

“我想聽你們這次出海的故事,你能講給我聽嗎?兄長和阿英必定不會理睬我,我唯有求你了,你告訴我好不好?”

其他人就算了,但對着這張肖似齊方朔的清麗面龐,我是無論如何開不了口拒絕的。

齊暮紫可憐巴巴看着我,無聲地懇求。

我與她對視片刻,最終嘆了口氣:“好吧。”竟真的就答應了她。

我将口才發揮到極致,說的是口沫橫飛,她也聽得專心致志,說到興起處我恨不得手上有個驚堂木拍拍,她聽到驚險處也是香絹捂口,一副身臨其境的模樣。

我沒有跟她說這次出海是為了六皇子,但這位妹子顯然要比我想象中知道的多得多,聽到我說齊方朔被怪藤纏走還心心念念着要叫齊英找到寶物時,她粉掌一拍石桌,滿臉不忿。

“兄長真是得失心瘋了!竟為了,為了那人這樣不顧自身安危!”

我連連點頭稱是。

氣過了之後,她又很快又冷靜下來,深深嘆了口氣,顯得十分多愁善感。

“也不怪他,誰叫他們小時候關系那樣好,在兄長心目中,恐怕那人對他來說比我對他還要更親近些吧。”

“小姐為何妄自菲薄?你是侯爺的親妹妹,自然還是你親近些的。”我嘴裏安慰着她,心中卻很明白她的感受。

齊方朔為了六皇子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顧了,這份情誼,普通人如何比得上?

一瞬間,我居然對齊暮紫升起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你不知道,我兄長小時候曾被父親送往王都藤嶺,接受夏王教管,一待便是十年,後來我父親出兵旬馭勤王戰死,方才放歸。”她說這話時,眼裏噙着淚,“王宮人人如狼似虎,我兄長與那人相依為命,經歷無數險惡,若不是念着那份情,兄長也不會趟這渾水……”

我呆了呆,什麽“接受夏王教管”,不就是為質十年嗎?聽着要不是老侯爺勤王戰死了,齊方朔都不知道幾時能回自己的家。怪不得,怪不得他提起夏王時是那樣的表情。

之後我再與齊暮紫說起島上的那些個離奇的機關陷阱時,便有些心不在焉了,而她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傷心事,也沒了之前的勁頭。

等我索然無味地說完整個火曦島的經歷,天色也不早了,她起身與我告辭。

“你為我兄長出生入死,這份恩情我記在心裏,以後你在侯府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說完她便帶着侍女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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