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齊暮紫與我的往來,自然瞞不過齊方朔的眼睛。

“暮紫從小嬌生慣養,說話也大大咧咧,要是無意間說了什麽冒犯你的話,你不必往心裏去,告訴我,我自會替你教訓她。”

這天我捧着他指尖剛完成每日必修的“喝藥”任務,便被他突如其來一句話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這是在為我撐腰還是單純的客氣話?

我不敢與他對視:“暮紫姑娘與侯爺一般,都是值得白某相交之人,既是朋友,又怎會輕易記恨。”

齊方朔聞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是我說錯了。”

我偷偷擡眼看他,見他沒有生氣才放下一顆心來。

不過話雖然是真心話,但老實說回去之後我就後悔了,怕他覺得我臉皮厚高攀他們侯府,畢竟我不過一升鬥小民,若不是身懷金蓮印與齊方朔有些糾葛,回順饒那天就該一別兩寬、銀貨兩訖,此生恐怕都不會再有交集。

在侯府的最初幾日我還會出門逛逛,但後來天氣愈加炎熱起來,我就不高興出門了,開始每天在院子裏磨練劍法。

我那把佩劍在火曦島砍殺異獸時就斷了,一直也沒想再配一把,練劍時便都是撿地上的枯枝來用。

就這麽練了幾日,某天下午有個侍衛忽然過來說齊方朔要找我,将我七拐八拐領到了侯府一處守衛森嚴的建築前。我看了眼門匾,知道此處叫“寒光閣”,是幹嗎的就一籌莫展了,但看這嚴密的把守,想必是個侯府重地。

侍衛輕輕推開了門,将我請了進去,我一踏入,朱紅色的大門便在我身後緩緩合攏。

我一下有些适應不了室內昏暗的光線,眯了下眼,耳邊就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叫我的名字。

“白三謹,過來。”不是齊方朔是誰。

“來了。”我一邊往前走一邊打量四周,一看之下不由暗暗心驚。數之不盡的寒兵利器,盡歸一處,刀槍劍戟,暗器奇兵,看得人眼花缭亂。怪不得此處要叫“寒光閣”了,原來是侯府的兵器庫,只是不知他叫我來這裏做什麽。

“從裏面挑一把。”他指着滿牆的寶劍對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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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沒有趁手的兵器不宜與武功精進,總是用樹枝練劍也不成樣子,你的那把劍是我弄斷的,自然由我賠給你,趕緊挑一把吧。”

我內心驚喜不已,那把小破劍本也不值幾個錢,斷了也就斷了,左右我師門也不是以武功見長,萬萬沒想到現在還能用它來換齊方朔的寶劍,真可以算是“死得其所”了。

寒光閣中的劍材質各異,長度也不盡相同,我一把把摸過去,只覺得各有各的好,簡直有點目不暇接,一時難以選擇。

最終,我将目光定在了一把劍鞘通體雪白的長劍之上。

那鞘身該是裹了白色的蟒皮,觸感十分奇特,愛不釋手地摸了一陣,我“噌”地一下拔出寶劍,只見劍身寒光大盛,鋒銳無比,試着比劃了兩下,也都挺順手的。

“就這把吧!”我歸劍入鞘,對齊方朔晃了晃手中的劍。

他視線在那把劍上停留片刻,眼中似乎有着錯愕與懷念,再看向我的時候卻将這些情緒盡數收了起來。

“此劍名為‘素蛻’,是我年少時的佩劍。”

我瞬間覺得手裏的劍有些燙手,剛想說那換一把吧,就聽他接着說:“繼承爵位後我便不再用劍,與其将它丢在此處積灰,不如贈與真正用得到它的人。”

我一凜,表情變得鄭重起來:“我一定好生待它,請侯爺放心。”仿佛從齊方朔這邊繼承的不是一把劍,而是一個媳婦兒般。

日子就這麽不鹹不淡地過着,智深那邊始終沒消息,我也就只能一直客居侯府。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随着金蓮的緩慢綻放,似乎每日服用齊方朔的血已經無法令我滿足。肉體雖然不再痛苦,但有時候我會想要更多,不是幾滴血液那麽簡單,而是……而是更美味的東西。

我覺得自己很奇怪,照理說金蓮印應該懼怕甚至厭惡壓制它力量的東西才對,為何我反而憧憬起來了?

我終日惶恐不安,深怕自己就要變成個吸血妖人,愁眉苦臉之下連帶着齊暮紫都看出了不對。

“這幾日是我燕地的花朝節,晚上格外熱鬧,不如今夜我與兄長說一下,我們一起去逛燈會吧!”她以為我悶悶不樂是因為被壓抑了少年天性,沒地方耍,于是積極地替我尋找各種玩樂項目。

我不忍拂她好意,最終也只得點頭答應。

她興高采烈地離去,晚上又過來興致勃勃地拉我出門,等出了侯府大門,我猝不及防地就與齊方朔在高牆之下來了個四目相對。

“……”我一時沒了言語。

“我好不容易将兄長拉來的!”齊暮紫得意地說道。

我暗暗豎了個大拇指給她:“厲害厲害!”心中隐隐也有些雀躍。

順饒雖然是齊家的地盤,但到底不敢托大,身邊有齊英跟着不算,我另外還感覺到有數股氣息躲在暗處,将我等四周防的跟個鐵桶一般。

花燈我看着是挺新鮮,但遠沒有雜耍吞劍來的吸引我,五顏六色的花燈更像是姑娘家家會喜歡的東西。

齊暮紫也的确很歡喜,這兒看看那兒摸摸,不一會兒便将我和她哥丢在了身後,齊英只好追着她去了。

我與齊方朔并肩走在擁擠的長街上:“沒想到侯爺會來。”

“暮紫說你想來看花燈,要我一盡地主之誼。”

“……”

齊方朔看我反應便已了然:“她騙我。”

我趕忙道:“沒沒沒,是我想要來看花燈的,真的,她沒騙你!”

他收回視線,眼裏似乎有笑意一閃而過,快得我還沒來得及捕捉到就不見了。

“兄長,小謹!這邊!”齊暮紫在不遠處朝我們揮動手臂。

等走近了,發現齊英懷裏捧着幾盞花花綠綠的荷花燈,而我們幾步之外便是一條寬闊的河流,不少人正在河邊放燈。

齊暮紫分給我們一人一個燈,連齊英也沒落下,說:“此乃許願燈,只要将心中所願寫在紙條上,然後壓在燭下,與燈一同放入河裏,明年這個願望便會實現了!”

哎,真是充滿了少女的美好願景啊。

我們幾個大男人,自然都是順着她的,問賣燈的小哥要了根炭筆,便刷刷寫了起來。寫好了,點上蠟燭往河裏一放,一開始還能認出哪盞是我的,到後來也就分不清了。

“小謹,你紙條上寫的什麽?”齊暮紫問我。

我也不瞞她:“萬事如意。”

她咯咯笑起來:“乍聞這四字覺着平平無奇,細細一品,這不就是世上最好的四個字嗎?小謹你可真貪心。”她轉問齊方朔,“兄長呢?你寫了什麽?”

“沒寫。”他俊美的容顏紋絲不動。

“什麽?”齊暮紫秀美一挑,不滿道,“兄長你怎如此無趣!”

我笑着替齊方朔解圍:“侯爺雖然沒動筆,但他心裏一定是許了的。”

剛才我寫好了想将炭筆遞給他,他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抱着荷花燈直接放到了水裏。我起初莫名其妙,後來看到手上黑灰後就立馬頓悟了,不覺有些好笑。他這麽愛幹淨,當初是怎麽忍受我睡他被窩的?那床被子不會第二天就被他扔了吧?

放完花燈後,我們又逛了一會兒,走過一條格外熱鬧的街道時,頭頂上方忽然有個格外爽朗的男聲叫住了齊方朔。

“齊兄,好巧啊,上來喝兩杯吧?”

我擡頭看去,看到一雙微醺的桃花眼,臉上擦着胭脂一般泛着薄紅,正是那位越大人。

這家酒肆從門口看進去并無不妥,但不時傳出的莺燕之聲卻還是叫我看穿了它的本質,這是一家秦樓楚館。

齊方朔略一猶豫,吩咐一旁齊英:“阿英,你們先回去。”

他竟真的要上去!我簡直不敢置信。

齊暮紫像是習以為常,還特意叮囑:“兄長記得切勿貪杯,與越大人聊完事便早點回家。”

對方點點頭,走了。

直到齊方朔上了樓,我跟着齊英他們走出那條街,心中仍覺得有團火在燒。

回頭望向那家名為“鳳凰臺”的酒肆,半開的幾扇窗內無一不是男女尋歡作樂的畫面,一想到齊方朔也會在其中,我腳步怎麽也挪不動了。

一咬牙:“我還想再逛逛,你們先回去吧!”說完不等他倆反應,我便一閃身靈活地竄入了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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