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碰了碰胸口金色的蓮花印記,觸感光滑,就像肌膚中生長出來的花紋一般,倒是沒什麽痛感。嫌瞧得不夠清晰,我又走到銅鏡前對鏡自照了一番,三個月了,花苞比一開始要展開許多,可能再過一年,不,不用一年,這朵蓮花就能徹底綻放。

那到時候我會怎麽樣?會死嗎?

就算不死,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吧。

不是我觸自己黴頭,實在是這事瞧着有點懸。智深到現在也沒個消息,金蓮印雖然被壓制住了,卻像個催命符一樣不斷變化,怎麽看都不是好兆頭。

要是師姐在倒是可以給我蔔一卦問問吉兇,我自己蔔了好幾次都是莫名其妙、不知所雲,有一次竟然還祝我喜獲麟兒!喜從何來?氣得我差點将八卦盤都給砸了。

我住在侯府,有時進出難免會遇到些來拜見齊方朔的達官貴人,每回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都是各走各的,這幾日卻不知怎的總是被人攔住托我帶東西進侯府。

飯不可以亂吃,東西自然也不能亂帶,之前我靠着靈活的身手躲過幾次,沒讓人賴上,不想這日遇上的小丫頭卻讓我着實犯了難。

對方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建湖邊遇到過的那對主仆中的“仆”。

“公子,求你了,你就幫幫我吧!”小丫頭一看到我就兩眼放光,這會兒抓住我的胳膊怎麽也不讓走了。

江湖人雖不拘小節,但再怎麽不拘小節也不能在侯府門前這麽拉拉扯扯啊,這要是被人傳進齊方朔耳裏他還不定要把我想成什麽人呢!

“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你先說你要幹嗎?”我用了點巧勁兒将自己胳膊掙脫出來,與她拉開了一點距離。

小丫頭撇撇嘴,扭扭捏捏從懷裏掏出一只精致的小木盒,道:“三日後便是侯爺的生辰了,我家小姐特地制了些具有安神助眠功效的香料,望公子幫幫忙,能将此物呈給侯爺。”

原來是托我送禮。

“你為何不直接交給侯府管事?讓他轉交侯爺?”我沒去接,自從上次齊方朔遇刺,我就變得越發謹慎起來。他身邊危險已經那麽多,我就算無法為他分憂,起碼也不能給他添亂。

小丫頭聞言哀嘆一聲:“他不收的,侯府有規矩,無論是誰送的禮,多貴重多稀罕都不收。”

這我就不懂了:“既然如此,那不送不就完了?何必日日在門口苦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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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又是一嘆,很有些複雜的情緒在裏面。

她說:“公子你不懂,女兒家決心要做的事哪裏是區區一道規矩能攔住的?侯爺生辰這天,全順饒甚至全燕地的閨閣小姐都要擠破頭将自己的壽禮送到侯府的,沒法送給侯爺,就改為送給暮紫小姐,反正是一定要送的。”

“這是何苦。”

“侯爺還沒娶妻,指不定哪天就要從這些小姐中選一個做夫人的。侯爺的生辰,正是小姐們表現自己的時候,哪裏能落了人後?”

原來打的這個主意。

“你家小姐也這麽想嗎?”

小丫頭看看我,猶豫片刻,還是小聲道:“小姐其實不想,但老爺夫人想啊。小姐不送就要挨罵,我送不到就要挨打……”說到最後臉都皺了起來。

聽到這我哪有不明白的,接過她手裏的木盒,對她道:“行了,你回吧,此物我替你帶進侯府,至于侯爺收不收……”

“不勉強不勉強!公子肯幫忙就很好了。”小丫頭也是個見好就收的,再三謝過我後便高興地離開了。

我望着她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将木盒收進懷裏,沒有回侯府,而是拐了個彎去了城南。

一進門,我就看到黃明在鋸木頭,院子裏木屑橫飛的,有股木材的獨有香味。他一見我就停下了手裏的活兒,沖我打了聲招呼,取下肩頭汗巾擦了擦臉,向一旁的葡萄架走去。

“怎麽今天想着過來了?好久都沒見你了。”葡萄架下是一張由樹根制成的矮桌,左右兩邊各擺了一截樹樁充作凳子,很有些天然野趣。

我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不好意思地道:“前幾天有些忙就沒顧着來,今兒個好不容易不忙了,這不就來了嗎!”

“你能有什麽事?侯府供你吃穿用度,你又不用幹活兒。”黃明明擺了不信。

“此話差矣,”我擡手打斷他,“黃兄是否忘了我還是個江湖中人?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事好忙。”

黃明愣了愣,随即笑着搖了搖頭:“我倒真是忘了。”

其實我是騙他的,我壓根沒事忙,就是懶得往他這兒跑罷了。

小院裏随處可見黃明平日裏做的各種木器,我狀似不經意地問:“對了,我看你像是什麽都會做,那你會做發簪嗎?”

“會啊,你要做?”

“有沒有紙筆,我将樣子畫給你。”

黃明說有,轉身就進了屋,很快拿着東西出來了。

我起手給他畫個個大概的樣子:“就是……這裏是只燕子……然後嘴裏要銜……花枝……”

“花枝?什麽花?”黃明彎着腰看我畫畫。

我想了想:“梅花、杜鵑、海棠……海棠吧!”海棠豔而不俗,俏而不妖,配飛燕這種鳥正好。

黃明拿過我粗糙的圖紙看了看,摸着下巴道:“男子樣式還是女子樣式?”

“我自己戴的。”

他一彈圖紙,笑道:“行,給我兩天時間,我這正好有塊黑檀木料,給你削根簪子不成問題。”

“多謝黃兄!”

付了定金,又聊了幾句,我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黃明的鋪子。

簪子其實不是給我自己做的。我想送給齊方朔,在他生辰那天送給他。

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總也要意思下表示表示的。木簪不算昂貴,就是個心意,他應該……不會不收吧。

我倆相交一場,送個小東西,又沒別的什麽目的,不收也太不給面子了。

但萬一他覺得我和那些名門閨秀一樣都存着別的心思送他東西可怎麽辦?

你有嗎?

我沒有!

那你心虛什麽?

胡說!我何來心虛?

我揮着“素蛻”将腦海裏那個讨人厭的小人給砍死了。

世間一片清淨。

到了齊方朔生辰那日,侯府一如往常,也沒個慶祝什麽的。

我已從黃明那兒取來了木簪,為了不顯得刻意,故意沒裝盒子。

“我聽說今日是你們侯爺的生辰,這種不都該大擺宴席的嗎?我瞧着這侯府怎麽安安靜靜的,別說宴席,就是個炮仗也沒放。”

“公子有所不知,我們侯爺從來不過生辰的,這一日對侯爺來說就跟別的日子沒什麽兩樣,連長壽面都不會吃一碗呢。”

“……是嗎。”這生辰過得也太寒酸了。

我過生辰的時候好歹師姐會給我煮碗長壽面,我娘也會給我做各種餡兒的壽桃。長了一歲,總要做點什麽、吃點什麽讨個好彩頭,這也沒有那也沒有,叫什麽生辰?算什麽壽星?

我忽略了心中一驚一乍的跳痛,想着作為朋友,我也應該為他做些事,于是就去廚房給他下了碗面條。

面是現擀的,可惜的是我不會做一根到底的長壽面,只好先将面團擀薄,再用刀來回切出一條連續不斷的面片。樣子怪了點,希望齊方朔不要介意。

湯底這會兒宰只老母雞也來不及了,我只能挑了點大白菜丢鍋裏,還給這碗面取了個十分動聽的名字——翡翠白玉。

我興沖沖将這碗剛出鍋的長壽面放進食盒提着就往齊方朔那兒趕,因為怕時間久了面糊一起,一路上都是用輕功飛過去的,自己都不知道在迫不及待啥。

剛到院門口,就聽裏面似乎有齊暮紫的笑聲。

“暮紫小姐也在裏面嗎?”我問門口侍衛。

他點點頭:“小姐特地從城裏最好的酒樓專門訂了一桌壽宴為侯爺慶祝生辰,好像還親自做了壽桃,侯爺瞧着挺高興的。”

頃刻,我就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澆了到腳,又無措又尴尬。緊了緊提着食盒的手,我勉強撐起一絲笑意道:“多謝大哥告知,那我明日再來吧。”來的時候有多急切,走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我怎麽會天真的以為,齊方朔看到我給他送面會驚喜交加呢?他一個侯爺難道就等着我這碗長壽面嗎?

早該想到的,齊暮紫與他是血脈至親,理應比我更上心才是,怎麽會讓親哥哥就這麽将自己的壽辰糊弄過去呢。

他們才是一家子,要不要過生辰,怎麽過生辰,和我有什麽關系?瞎湊什麽熱鬧。

我提着食盒回到自己住處,仰頭看了看天色,發現今晚是輪圓月,縱身一躍便落到了屋頂上。

把食盒擱在一邊,賞了會兒月,又将懷裏的發簪拿出來對着月亮看了看。

面送不出去,禮物明天說不定能試試?

要是再不把面吃了,就該糊了。這樣想着,我将發簪收好,打開了一旁的食盒。

可能剛才回來的時候走的有些急,面湯潑了出來,弄得到處都是,賣相顯得更差了。

吃第一口我就覺得寡淡無味,但怎麽說也是自己做的,不忍浪費,只好全部吃進了肚裏。

喝光最後一口湯,我抹了下嘴,心中升起抹苦中作樂的慶幸。

還好沒把這碗面給齊方朔吃,他那樣的人,哪裏吃過這樣難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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