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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白漣被丢到了齊方朔的馬車上,車室十分寬敞舒适,甚至還能站立行走,可惜我無福消受。為了防止我逃跑,他們不但綁住了我的手腳,還點了我的穴道。
“爹,他們是什麽人?”白漣害怕地縮在我的懷裏。
“別怕,沒事的。”我安慰着他,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不信。
怎麽會沒事?不可能沒事了。
看這架勢,齊方朔應該是要将我們帶回順饒,目前仍不算最糟,起碼路上還可以找機會逃跑。
馬車一路颠簸,因為被綁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也不知道我們現在正往哪兒去。
晃晃悠悠行了半個時辰,馬車終于停了下來,窗外悠悠蕩蕩飄來一陣熟悉的香火味。
我催着讓白漣看看車外什麽情況,他個子不夠,只能踮起腳尖扒着窗棱勉強看一眼外面。
“外面有好多大光頭!”
看樣子是回到了慈恩寺。
忽然,白漣驚叫一聲,像是看到了什麽極為可怕的東西,轉身立馬撲進了我的懷裏,再也不敢擡起頭。
下一刻,齊方朔掀開車簾鑽了進來。
他也沒往我們這兒看,一上車便坐在了離我最遠的角落,脊背挺拔,雙目微阖,似乎不打算進行溝通的樣子。
在他上來後,馬車很快再次平穩地行駛起來。
他難道一路都不準備跟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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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細細打量着齊方朔,從他一絲不茍的發髻,平整服帖的衣襟,再到潔淨修長的手掌,驀地視線一頓,盯着他從袖口露出的那截白色綁帶看了許久。
他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睜開眼看過來,發現我在看他的手,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袖,将那截刺眼的白徹底遮住。
“小傷罷了。”他淡淡道,“昨晚我放松守衛是為了引出刺客,想不到引出了你。”
“……”他不說就算了,一說我心裏嘔得慌。
我這算不算是自投羅網?昨晚暗地裏不知多少雙眼睛看着我,我還傻傻在那裏待了一夜。
我就不應該心存僥幸!
“打個商量,能不能別綁我?我不會再逃了。”要逃也不會現在逃。
他一絲停頓也無地說道:“有我在你也逃不了。”
他是真心這麽認為的……
我額角直抽抽:“是是是,所以給我松綁吧,我手都麻了。”
齊方朔最後在我的央求下給我松了綁,穴道也解了,我揉着手将發抖的白漣抱進懷裏安撫,輕哄着給他哄睡了。
“他叫什麽名字?”齊方朔始終觀察着我的一舉一動。
“他和我姓,單名一個漣漪的漣。”每當他注意到白漣,我都會心間一顫,變得格外緊張。
“白漣……”這兩個字從他舌尖醞釀而出,仿佛帶着無限深意,我真怕他下一刻就把“白漣”當做一味藥給割肉放血。
車室靜了片刻,然後就聽齊方朔緩緩道:“你的牌位,我已叫住持改成了長生祿位。”
生者長生,亡者往生,意思是要繼續供着?他到底什麽意思,還想讓我謝謝他不成?
我低頭輕拍着白漣的背,沒說話。
他仿佛并不在意我理不理睬他,自顧問道:“他為何是這樣?”
我擡眼看他,他的視線盯在白漣身上。
我知道他是想問為什麽度母白蓮的蓮子會長得這麽像他,這個問題其實也是我想了很多年沒有想明白的。
我反問他:“連你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車室內的氣氛瞬間凝滞了一般,明明是暖春,沒來由讓人覺得想要加衣服。
見他臉色黑沉,我剛提起的一點膽子又給放了回去,心中惴惴。
他過了好一會兒再次啓唇,語氣不聞喜怒:“這麽多年,我以為你死了才不回來,其實你是怕我,是不是?”
我沒有回答他,但想必我的臉上已經寫了一個大大的“是”字,車室內溫度更低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要傷害你們的意思。”他這話說得很硬,帶着點不管不顧的意味,并不求我相信,也不需要我相信,更不屑解釋。
我分辨不出他話裏的真僞。
他說得對,我怕他,也不信他,可他現在做的事又讓我看不懂。時至今日,再哄着我信他又有什麽意思?白漣和我都在他手上,他只要殺掉我就能獨占佛子,留着我總不會是想要和我攀交情,還是說他對我另有打算?
六年過去了,齊方朔的心思越發難猜,整日不冷不熱的,根本就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除了第一日我們還有些對話,接下來的路程他就像突然修了閉口禪,不再多言一個字。
白漣倒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反正他壓根不說話,平日裏将他當成車室裏的擺設就行。
由于不能離開車室,白漣只能自己和自己玩,我托齊英找了些光滑的小石子給他當玩具,他一個人也能玩得不亦樂乎。
齊英對白漣充滿了好奇,并且十分喜歡逗弄他,對着白漣那張臉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太像了”。只要車隊一進城鎮,齊英就要去買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送給白漣,有時候是泥人,有時候是各種顏色的紙風車,還有布老虎。
不過白漣還是最喜歡玩石頭,那些玩具剛拿到手的時候新鮮,沒多久就被他丢到一邊,現在車室的一個角落已經堆滿了被他嫌棄的各色玩具。
這日白漣正在寬敞的車室中央玩石頭,也不知怎麽搞的,其中有塊小石子飛了出去,打在了齊方朔身上,再掉到了他腿上。我一直注意着白漣,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瞬間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白漣也傻在了那裏,維持着小手抓石子的姿勢一動不動。
齊方朔緩緩睜開眼,低頭看了眼剛才打到自己的東西,發現是枚石子時他微微一愣。
然後他做了個我沒想到的舉動。
“你很喜歡石頭?”他拈起那枚石子遞向白漣。
我有點坐不住,想上去把白漣抱回來,但又覺得還不到那份上,只能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一大一小的互動。
白漣怯怯接過石子,小聲道了聲謝,然後同樣小聲地說了句:“我喜歡漂亮的石頭。”
齊方朔“嗯”了一聲就不再動作,白漣也繼續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我已經擡起來點的屁股再次粘回了座位上,簡直有點想伸手抹汗的沖動。
這不過是個路途中的小插曲,我們三人的狀況并沒有因此改變,基本上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和齊方朔互不搭理。
不過從那天開始,齊英不再送泥人之類,而是改送白漣各種顏色的石頭,我甚至還在那些石頭堆裏發現了一兩塊名貴的寶石。
我讓白漣好好放着別亂丢,這些石頭說不定以後咱倆逃命路上能抵盤纏用。白漣很聽我的話,把石頭全部存在了他的小布包裏,下車的時候就背在背上。我之前也沒注意,有一天突然看到了,就問他布包哪兒來的,他說是齊英伯伯給的。
“齊英伯伯還真的是挺喜歡你的啊……”我摸着白漣的小腦袋,心情有些複雜。
有一日馬車不知道駛到了哪個地界,車外忽然很是嘈雜。白漣現在膽子已經變得很大了,也不再怕齊方朔,直接扒在镂空的窗戶上朝外看。
“爹,外面跪着好多人啊!”
我瞥了眼齊方朔,見他沒什麽反應,跟着站起來往窗外看去。
白漣說得不準确,外面是跪了很多人,很多流民。
他們穿着捉襟見肘的衣服,披頭散發地三三兩兩跪在路邊,朝我們的車駕拼命磕頭跪拜,仿佛見到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般。
“這些是從象地逃難來的流民。”身後忽然傳來齊方朔的聲音。
“湘地?”我轉過身,有些吃驚。
“歷王段棋的封地。”
我更吃驚了:“我記得湘地的諸侯仁善寬厚,深受當地百姓愛戴,如何成了段棋?”
“四年前湘地都邑金內突然暴亂,尚地離其最近,尚國公宋甫率兵二十萬前去平亂,三天後動亂平息,湘侯姜世一門卻盡數死絕,湘地成了無主之地。”他眼中寒芒閃現,“很快段棋被封歷王,夏王将湘地順勢給了他。段棋對姜世的舊制嗤之以鼻,實行重稅酷刑,百姓本怨聲載道,今年又縫南方大旱,致使民不堪命。這些流民從湘地一路流亡北遷,尚地、東濡、汶地都将他們拒之門外,于是他們只好逃來燕地。”
燕地是這些人最後的希望……
“你收留了他們。”否則剛才那些流民不會有那樣的舉動,而且他們雖然看着狼狽,精神卻不差,流民中甚至還有十分幼小的孩子。
“他們皆是大夏子民,若我不收留他們,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嗎?”齊方朔看着我,雖是問話,更像是一聲悵然的嘆息。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諸侯中誠然有宋甫、段棋這種不顧百姓死活的存在,但也有姜世、齊方朔這樣的明主存在啊。
不過明主也更為可怕,因為他們知道什麽東西最該舍棄,什麽人和該犧牲。
我坐了回去,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他既然先打破了沉默,感覺我也不好老端着。
不過流民的話題太過沉重,我另起了一個:“咳,暮紫姑娘……還好嗎?”
“她四年前已出嫁,嫁到了嵬地,現在是嵬靈君的夫人。”
我雙眸倏地一睜,嵬地在大夏極南,離燕地千裏之遙,齊方朔竟然舍得?又想到嵬地是段涅母妃的娘家,此舉難道是為了拉攏嵬靈君?
齊方朔似看穿我的想法,猛一蹙眉:“你在想什麽?是她自己點頭應下的。”他語氣驟然不善起來,“你為何事事都覺得是我在謀劃?”
被他當面說穿,我有些報赧,又有些無處可說的委屈。
“我……”說沒有顯得太假,但也不好說真話,要怎麽說?善仕者善謀,我覺得你們這幫人各個老謀深算?
最後我只好幹巴巴地說:“……沒有的事。”
接下來的幾天,直到回順饒,他都沒再與我說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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