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完全亂了心神,吃不準齊方朔的突然出現是不是跟我有關。

可能小孩子比較敏感,白漣幾乎馬上就察覺出異常,摟着我脖子小聲問:“爹,你怎麽了?”

我笑得勉強:“沒事,太陽有些大,我們回去睡午覺好不好?”

我抱着他飛速回了租住的小院,半途連輕功都用上了。以往白漣最喜歡我用輕功帶他飛,但今天卻出奇安靜,只緊緊抱着我。

冷靜下來後,思緒也更為清晰。齊方朔不可能反應這麽快,從順饒到安宜他起碼也要走大半個月,況且他陣仗太大,太顯眼,應該不是為我而來。

可我還是焦慮。

雖然在白漣面前我極力掩飾,但齊方朔的出現無疑給我的心神造成了巨大的波動。

我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讓我随機應變,說了等于沒說。六年來,我武功和內力在漲,奇門遁甲和破陣之術也有所長進,偏偏這蔔算,怎麽也不得要領。師姐說可能老天爺憐惜我,不想讓我折損壽數去算那些已經既定的命運,她那樣真摯,說得我差點就信了。

将白漣哄睡後,我稍做了些易容便再次出門,打算找人打聽一下齊方朔此次來安宜的目的,最好能探聽到他的行程,這樣我也好及時另做打算。

茶樓是個消息流轉的好地方,問幾個問題也不會引起別人懷疑。

我找了張桌子坐下,同桌的是兩個老漢,一個瘦臉,一個缺牙。兩人在我來之前就聊得火熱,而聊的正巧是今日進城的那支聲勢浩大的隊伍。事實上,整間茶樓怕是都在聊這件事。

“老叔,你倆知不知道侯爺來幹嘛的?”我自然地插入到了聊天中。

倆老漢對視一眼,其一問我:“你是外鄉來的吧?”

我爽快承認:“是啊,帶着兒子來看病的,我不是燕地人。”

他難怪如此的點了點頭:“來幹啥的誰也說不上來,就知道侯爺每年都會來我們這的‘慈恩寺’住三天再走,年年如此,已有好些個年頭了。”

另一個老漢補充:“也有六年了吧,剛來那年我家阿寶才滿三歲,現在都有九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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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我心頭微動,忙問:“為什麽要住在慈恩寺?”

“那誰知道啊!”瘦臉老漢摳着腳,操着濃濃的口音道,“香火好吧,反正每年都來。我聽人說是來靜修的,我問靜修是個啥,人家跟我說就是修行。嗨,你說這些貴人就是花樣多,大老遠的跑來待三天,能修個啥嘛?”說完與缺牙老漢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跟着笑,但心思已經飛去了別處。

齊方朔到底來做什麽的?禮佛?祈福?還是另有目的?

不過他就待三天,時間不長,安宜這麽大,沒那麽容易碰到,大不了這三天我和白漣都窩房裏不出門。

我想的萬般美好,當夜就叫一場刺殺徹底打破。

不是針對我的,和我也沒關系。齊方朔在慈恩寺遇刺,第二天這消息就傳的滿城風雨,說傷得什麽樣的都有,甚至還有人說他快不行了。

如果說與齊方朔的相遇讓我猝不及防,那他的遇刺就是叫我寝食難安了。

六年了,我以為我早就忘了他,可原來不過是我的自欺欺人。我怕他,怨他,還有點恨他,但又不可否認的念着他。幾種感情交織混合,搞得我整個人都快分裂了。

天下最難學的,恐怕便是太上忘情。

我在屋子裏煩躁地踱來踱去,白漣一開始還耐心地看着,到後來就膩了,改趴床上玩我給他買的小風車。他真是個很好滿足的小娃兒,一點沒有佛子該有的樣子。

縱然我也并不知道佛子該是什麽樣的。

我心不在焉地在桌邊坐下,腦海裏都是昔日齊方朔對我的種種。

理智告訴我不要沖動,身體卻不受理智操控。

就看一眼,我告訴自己。

夜深人靜,我悄然無聲地潛入了慈恩寺,猶如梁上君子般穿梭在寺廟的屋脊間。

但我根本不知道齊方朔住哪間屋,而且他剛遇刺,身邊必定許多護衛……

大半夜的不睡覺,我在作什麽死?想明白了,暗罵自己一聲,正準備離開,不遠處一間偏殿的門卻在此時開了。

我趕緊一矮身,只見那門裏出來兩個人,一個是白眉白須的老和尚,還有個是看不出一點受傷痕跡的齊方朔。

時隔六年再次看到他,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物是人非,大概也只剩這抹感慨了……

齊方朔沒急着走,而是淡淡開口:“我明日午後離開安宜,接下來的一年就又要勞煩住持您了。”

“阿彌陀佛,侯爺言重。”老和尚畢恭畢敬道,“白施主的靈位已在慈恩寺供奉了六年,侯爺每年都會帶來諸多手抄經文,這些功德,必然都會回向白施主,讓他早日脫離六道輪回,往生極樂國。”

齊方朔沒有立刻接話,而是頓了會兒才道:“……但願如此。”說完,他們兩人便一起走了。

我原本也想走,但一聲“白施主”将我釘在了屋脊上。

死了六年的白施主,齊方朔還給這白施主在慈恩寺立了塊牌位,日夜供奉。

天下哪有那麽多剛好認識齊方朔又和六年前有關的白施主?這白施主無疑就是我了。

我覺得有些荒唐,又不太敢信。結果是,為了一探究竟,我躍下屋脊,來到方才齊方朔和慈恩寺住持走出來的那座偏殿前。好在這塊地方在慈恩寺後山,人跡罕至,我不費吹灰之力便潛了進去。

小心阖上門,轉身看向屋內,瞬間就被“佛光注照白三謹往生靈位”這幾個字震的僵立當場。

那塊小小的木牌被端正地擺放在高臺之上,用香燭鮮果供奉,我與它兩兩相對,很快就敗下陣來,多看一眼都覺得背脊發涼渾身不自在。

供桌旁有個大木魚,和正前方的蒲團一樣,看着都有些年頭了。

我遲疑着蹲下身,觸了觸那張蒲團,想象着齊方朔在木魚聲中為我誦經念佛的樣子,不覺有些好笑。

我設想過齊方朔來此的無數可能,但這詭異的靈位還是将我打了個措手不及。

一屁股坐在蒲團上,我盯着自己的靈位看得出神。

齊方朔以為我死了。

為什麽以為我死了?

黃明告訴他的?還是因為我身懷金蓮印,他已經認定了我遲早會死?

那為何要給我立牌位?

心中有愧嗎?

我用手抹了把臉,覺得頭痛,想不明白。

或許是偏殿裏太過安靜,安靜得我忽略了時間的流逝,等回過神來天際竟然已經露了白。

想到白漣可能要醒了,我趕忙站起來往屋外走,走到門口聽到外面似乎有小沙彌在灑掃,只好返回從後窗跳了出去。

我一路往回趕,就怕白漣醒了找不到我跑街上去,因此也就沒發現自己其實早就被人盯上了。

所幸我回到小院時屋裏還沒動靜,白漣該還睡着,我趕路趕得又熱又渴,于是拿着水瓢在屋外的大水缸裏舀了勺水牛飲般喝下肚,立時舒爽不少。

就在此時,院門吱呀呀一聲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我剛抹完嘴,一擡頭便見到來人雪色的衣衫,以及那副出塵絕世的容貌。

手一抖,水瓢落地。

齊方朔停在離我半丈處:“白三謹,你還活着。”

我不知道他這話什麽意思,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讓人無法探知他說這話時的情緒。

“侯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我向他拱手施了一禮,“赤陰山一別已有六年,侯爺還是一如當年那般英武不凡……”

他并不想聽我無意義地亂拍馬屁,冷冷打斷:“既然沒死,這些年你去了哪裏?”

“為何不告而別?”

“為何渺無音信?”

我張了張口,沒發出任何聲音。

怎麽說?說我被黃明綁走,讓他捅了一刀,然後跳了河,沒死,最後找大夫從我胸口剖出來一孩子?分明該質問的是我才對,他惡人先告什麽狀!

“爹,你回來啦!”稚嫩的童音從屋內傳出,接着是房門被推開的響動。

我一驚,也顧不得齊方朔在場,忙大喊:“別出來!”

可是已經晚了,白漣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就摸出來了。雖然一個年長,一個年幼;一個冷漠,一個乖巧;但任誰都能看出來白漣那張漂亮的小臉蛋和齊方朔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齊方朔不可能無緣無故多個兒子,特別是這兒子還喊我“爹”,聰明如他,想必馬上就會猜到真相。

“爹?”齊方朔波瀾不驚的面容終于出現一絲裂縫。

我轉身抱起白漣就逃。

身後傳來怒喝:“站住!”

我充耳不聞,運起輕功就要躍牆而逃,沒成想行至半空便被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網住,狼狽地抱着白漣跌到了地上。

齊方朔有備而來,恐怕昨晚甚至更早就已經發現了我的蹤跡。

“逃啊。”齊方朔緩緩踱來,居高臨下睨着我,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怎麽不逃了?”

感到懷裏的白漣抖了抖,我将他抱得更緊,仰頭沖齊方朔讨好地笑道:“不逃了,侯爺有話好好說,別吓到小孩子。”

他視線掃過我懷裏的白漣:“他就是當年那顆蓮子?”

我瞪着他不說話,對他越發警惕起來。如果我是只貓,恐怕現在渾身的毛都已經炸了。

他表情沒變,周身卻忽地顯出蓬勃怒氣。

“将他們丢上車!”他看着我,卻不是在對我說話。

幾乎他剛說完,院子裏就出現幾道迅捷的身影,将我和白漣從地上扛起來就走,整個過程靜谧又詭秘。

我就這樣輕易的落到了齊方朔手裏,仿佛老天爺在和我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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