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大當家,這真的是肥羊嗎?我看這小子一身江湖人打扮,不像很肥啊……”

“蠢貨!沒看到那孩子身上的穿戴嗎?還有這把劍,哪裏是尋常事物?我看他們就是一群有錢人家閑的沒事做的公子哥,這吃的穿的指不定就是從咱們老百姓身上壓榨出來的呢!”

“大當家說的是!阿四去送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要是不給一箱金子就把這一大一小活埋了,省得浪費糧食!”

“埋埋埋,你他媽就知道埋!還記得老子說過的話嗎?不殺孩子和女人!”

“是是是!大當家我錯了……”

聽着……竟像是山匪?

我雙手被綁,整個人橫躺在地上,為怕打草驚蛇,只好繼續閉着眼裝睡。

起初我還以為是宋甫他們想要搶奪白漣,所以又“假扮”了一次山匪,但很快便發現,這些人竟然都是因為南方大旱而淪落為流寇盜賊的湘地流民。

每有大災禍,若上位者處置不當,便會成為禍亂之萌,細數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事,只是我沒想到,這些人會搶到齊方朔的地盤上來。

我悄然将眼睛睜開一條縫,打量四周。

這都不能算個山寨,就是個巨大的天然山洞,洞口燃着篝火,一群人在洞外說話,吃着鍋裏不知什麽東西煮成的糊糊,我就被丢在草叢邊的一個大木籠裏。

那大當家是個粗犷壯碩的虬髯大漢,剛與他一直說話的則幹癟瘦長,似乎是山匪中的二把手,叫瘦狗。他們說話間,山洞裏忽然跑出來個女人,也是流民的裝扮。

“大當家,那小娃兒一直在哭可咋辦啊?”

大當家眉毛一豎:“什麽咋辦,你個女人不會哄孩子還要老子教你不成?”

我知道他們說的是白漣,心一下揪起來。

他們恐怕已經給齊方朔送了信,就等着人帶金子來贖我和白漣,自以為逮到了肥羊,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麽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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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裝不下去了,睜開眼坐起身。那瘦子見我醒了,朝大當家喊:“大當家,那小子醒了!”

所有人都齊齊向我看來,大當家邁着步子走到我面前蹲下。

“小子,你終于醒了?”

我見他腰間插着我的素蛻,很有些不是滋味,但為了白漣的安全,還是不得不對他笑臉相迎。

“這位英雄怎麽稱呼?”

他拍拍胸脯,聲音如虎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仇虎是也!”

我綁着手腳不好動作,只好負着雙手沖他颔首道:“失敬失敬,在下白三謹,是燕穆侯齊方朔手下客卿。今日路過此地得衆英雄招待,不勝感激,只是在下身上還有要事,望各位英雄能将我放歸。”

“燕穆侯?!”那瘦子聲調立時拔高,“你說你是燕穆侯的客卿?!”

“正是。”只要不是宋甫的人,其他都好說,這些不過是被逼得沒辦法才成為山匪的流民,相信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們應該不至于為難我和白漣。

我以為說出齊方朔名字他們多少會有些忌憚,不想那瘦子萬分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一口唾沫呸在地上。

“少唬你狗爺爺!你這樣的還客卿呢?細皮嫩肉的,都沒老子皮實,侯爺要你有啥用?客卿就該是我們大當家這樣的看仔細點!”那瘦狗一把撩起仇虎袖子,拍着對方結實鼓脹的肌肉朝我示威。

我額角直抽抽,要不是他們使那種下三濫的手段,而我對白漣關心則亂,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被他們所俘?

“你少打歪主意,咱們已經派人去給你那幾個朋友送信了,要是他們能在三天內籌到足夠的金子,你和那小孩就沒事,不然……”仇虎眼中透着血光,手掌在脖子上一抹,“你就等着去陰曹地府找閻王哭吧!”

他說完話就要走,我急急叫住他:“等等!大當家,能不能讓我和小世子見個面?”

“小世子?”

我望向山洞方向,仍不放棄說服他們:“就是你們抓到的那個孩子。我沒有騙你們,我真的是侯府客卿,那孩子是我們侯爺獨子,你們要是……”

不等我說完,瘦狗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用腳鏟起地上一捧土就往我身上潑,未了輕蔑道:“越說越上瘾是吧?小世子都扯出來了,你丫怎麽不說你是侯爺夫人呢?你現在是咱們的肉票,有點自覺,少他媽給我廢話!”

我被潑了滿臉土,眼睛都睜不開,只能邊流淚邊道:“他身體不好,見不到熟悉的人會害怕,一害怕說不定就要生病……”我呸了幾口,将嘴裏的砂土呸掉,“你們也不想肉票出事吧?”

仇虎兇狠地瞪了我一眼:“別多事,老實待着。”說罷帶着瘦狗等人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見說不動他,洩氣般垮下肩膀,擔憂地望向山洞方向,那裏靜悄悄的,聽不到任何動靜。

他們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只能乖乖當階下囚了。

半夜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雨,連綿不斷地砸下來,将我從淺眠中砸醒。仇虎他們本睡在外面,雨一下紛紛往山洞裏躲,倒是沒人來管我有沒有淋雨。

大雨傾盆,不一會兒我從裏到外都濕透了。

我靠在木籠邊上,完全沒地方躲,整個人異常狼狽。好歹白漣不用淋雨,我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

第二天,雨稍稍小了些,仇虎他們仍未從山洞裏出來,倒是昨日向仇虎抱怨白漣哭泣不止的女人出來過一次,給我送了碗不知什麽東西熬制的湯。

“這位大姐,不知我家小世子怎麽樣了?”稱呼白漣小世子也是想讓他們多少心存疑慮不敢苛待他。

那女人瞥了我一眼,飛快道:“挺好。”

我大喜,繼續道:“大姐,我們真的是燕穆侯府的人,你信我吧!燕穆侯對流民怎麽樣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你們何必在這裏做山匪呢?”

我苦口婆心勸她,可她卻再也沒開過口,就像完全沒聽到我說的話一樣,喂我喝下湯,收了碗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到了快午時,雨徹底停了仇虎他們才從山洞中陸續出來。

“大當家,老四怎麽還沒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麽事?”瘦狗看着陰沉的天色有些不安。

仇虎坐到一塊大石頭上,擦着手中大刀,沉聲道:“過一個時辰他要是再不回來,咱們就收拾東西離開此處。”

“那兩個肉票怎麽辦?”

仇虎不耐地擡頭,一個刀背拍在瘦狗屁股上:“你是不是蠢?老四到這會兒都沒回來,指不定被他們怎麽了。他們既然不顧肉票的死活,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大的殺了,小的帶上一起走!”

瘦狗揉着被打的地方,點頭哈腰道:“是,聽大當家的!”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沒背着我,我也聽仔細了,心裏頓時一陣不妙,只希望齊方朔能快點找到我們。

仇虎手底下這群流寇大多都是二十幾歲的青壯年,約莫在百餘人左右,而山洞中另有老弱婦孺幾十人,加一起人數近兩百。

他們一路從湘地流浪過來,可能最初只是幾個人,由于仇虎領導有方、有勇有謀,致使越來越多流民加入其中,直到發展成如今規模。

若繼續放任下去,說不定他哪一天就會揭竿而起,自立為王。

國亂始于民亂,大概說得就是如此。

又過了半個時辰,瘦狗開始讓大家收拾東西,山洞裏的婦孺也統統離開了安全的庇護所,從山洞裏走了出來,到這時我才終于得以見到白漣。

“小漣!”他被人抱在懷裏,滿臉都是淚水,看到我的時候哭得更兇了,不住将小手伸向我。

我心疼不已,一直往木籠邊擠,簡直想将腦袋整個擠出去。

“嗚嗚嗚爹!我要我爹……嗚嗚嗚!”

雖然有女流民哄着,但白漣還是越哭越大聲,哭得瘦狗煩躁不已,兇神惡煞沖他吼:“哭個屁!再哭老子弄死你!”說着揚手就要一巴掌。

“住手!!”我目眦欲裂,嗓子都喊的破音。

而就在這時,從林子裏跌跌撞撞竄出一個人來,邊跑還邊叫。

“大當家!不好了!大當家,完了,這回完了!”

仇虎本已站起,定睛一看,又支着開山大刀坐回了石頭上,怒罵:“老四你他媽死哪兒去了,這麽晚才回來?咱們差點就走了!”

原來這人就是跑去送信的“老四”。

瘦猴也罵罵咧咧:“你小子怎麽這會兒才回來,半路吃屎去了是吧?”

但老四完全無視他,沖向仇虎。

“大當家,快……快将小世子放了,還有另外一位爺,不然,不然侯爺就要攻上來了!”他連滾帶爬攀住仇虎小腿,整個人恐慌至極。

瘦狗大驚:“什麽侯爺?!老四你說清楚!”

“燕地的侯爺啊!咱們劫錯了,劫了燕穆侯的小世子,我被侯爺放回來報信,要是大當家再不放人……侯爺就要帶人攻上來了!好多人呢!咱們打不過的!侯爺說了,要是放人投降,他看在我們也是迫不得已落草為寇的份兒上會網開一面,要是冥頑不靈……”他咽了口口水,“就沒那麽簡單了!”

仇虎與瘦狗已是臉色慘白,其他人更是吓得方寸大亂。

“這可怎麽辦?”

“怎麽會是小世子……”

“竟然沒騙我們……”

仇虎大喝一聲:“閉嘴!別吵!!”

他緊緊盯着老四,也不知想了些什麽:“你說的句句屬實?”

老四并起三指指天發誓:“千真萬确,有一句假的我就不得好死!”

仇虎點點頭,拎着刀站起身,朝我這邊氣勢洶洶走來。

“仇大當家?”我不自覺往後挪了挪。

“你竟然真的是燕穆侯府的人。”仇虎居高臨下看着我,因為背對着陽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早些年我聽聞燕穆侯是個明主,與厲王等人不同,出了湘地便一直想要投靠他。奈何這一路跟着我的人越來越多,肩上責任也越來越重,輕易再走不得。我們雖一路打劫,但從未殺人,也不在一個地方多做停留,本想這次劫個富戶就走,誰知道竟還劫了侯爺的幼子……”說道此處,他一嘆,“我這些兄弟都是聽命于我,那些娘們老婦更是無辜,希望侯爺放他們條生路。”說着舉起手中大刀劈開了木籠上的鎖鏈。

我從籠子裏鑽出去,讓他給我把手上的繩子也給解了。

“白爺,是我仇虎混賬了!”他割開繩子,将刀恭恭敬敬捧到我面前,“您殺了我吧,這罪我一人承擔,求侯爺能放過我的兄弟們!”

衆人臉色劇變:“大當家!”

我揉着手腕,從他腰上取回素蛻,朝抱着白漣的那女流民招了招手。

她左右看了看,見沒人阻止,滿臉不安地走了過來,将白漣交到我手上。

我緊緊抱住懷裏柔軟的小身子,從剛剛就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終于落回了原處。

“嗚嗚嗚嗚爹!”白漣一到我懷裏便放聲大哭起來。

我輕拍着他:“不哭了,咱們不哭了……”

等終于安撫好了白漣的情緒,我看了眼仍舊維持着遞刀姿勢的仇虎,道:“你與我一同去見侯爺吧。”

他什麽也沒說,将刀插到地上,招呼人綁住自己雙手,然後與我一起默默跟在老四身後去找齊方朔了。

倒是個漢子,也許可堪大用。

“就是前面了,爺,您看!”走了一刻,老四指着遠處小心翼翼對我說。

我一看,前方一大片黑壓壓的,為首一白一紅,果然就是齊方朔和謝天睿。

我迫不及待施展輕功朝他們飛去,落到地上時,齊方朔也從馬上跨了下來。

“可有傷到?”他見我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我搖搖頭。

他視線一轉:“白漣呢?”

被他這麽一問,白漣黑白分明的眸子又迅速聚集起眼淚,眼看又要落下,小模樣委屈的不行。

“我嗚嗚,我害怕,他們要殺爹爹,還要打我……”他不停抹着眼淚。

齊方朔頃刻間眼神都變了,整個人散發着勃勃殺氣。

遭了……

我瞬間頭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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