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白漣的衣服和我差不多款式,就是小上幾號,衣擺上也有同樣的飛燕刺繡。他白日裏受了驚吓,見到齊方朔就整個人窩在他懷裏,委屈又可憐,撒嬌撒的比女娃娃還順手。

齊暮紫知道狩獵提前結束,與兄長說了幾句話便趕回嵬地營帳去了。

她走後,“父親,大兔子死了……”白漣提起那只慘死的雪兔,眼圈一下通紅,“都是因為我。”他含着細細的哭腔道。

他沒跟我哭訴,沒跟阿骨娜哭訴,連齊暮紫也沒哭訴,原來是一直忍着等齊方朔回來好找他哭。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齊方朔抱着他,輕拍他的背脊:“不是因為你。我已聽你爹爹說了,別人的錯,不要總是往自己身上攬。你今後是要繼承燕穆侯爵位的,怎能因一點小事就哭哭啼啼?”說是這麽說,但還是一個勁兒的安撫他。

齊方朔之前還讓我不要太寵白漣,現在卻像完全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再沒将他放下,這一抱就抱到了晚宴時分。

夏王舉辦的晚宴,自然是無比隆重的。設在整個營地最大的帳篷內,寬敞地能在裏面來回翻跟頭。

我們到的時候,不算晚也不算早,叩拜了夏王,侍從便引着我們仨坐到了靠左第三個席位。頭兩個分別是段姽、段涅兩位皇子的位置。

之前只在人群中遠遠見過夏王,看不真切,今日如此近的距離,終于叫我看仔細了對方的容貌。

夏王與我想的差不多,一副被酒色耗光了身體的模樣,雙目渾濁,容色憔悴枯槁而不自知。這個男人僅有的一點智慧,恐怕都用在鏟除那些他以為的、會威脅他地位的人事物上了吧。

除了宋甫和三位皇子沒來,其他諸侯都到齊了。東儒伯呂蒿正坐在我的對面,一臉謹小慎微、畏畏縮縮,果然很有傳聞中糊塗蛋的樣子。

鄂候年幼,他身邊跟着一位不知是客卿還是侍從的男人,專門照顧着他吃食,乍看上去倒是與我和白漣差不多。

等了片刻,段涅和段姽相攜而來。段姽臉色還是不好,段涅抽空往我們這邊看了一眼,沖齊方朔微微颔首。

夏王沒多說什麽,手一揮讓他們落座。

嵬靈君與羌侯交頭接耳,鐘景侯自顧自發呆,汶侯牛迩顯得有些心急,不時往門口方向看去。

段棋與宋甫遲遲不來,夏王的臉色也逐漸難看,偏偏還有段姽這種煽風點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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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着漫不經心,其實一字一句都戳在夏王逆鱗上:“三皇兄這架子可真越來越大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有傷在身的是他呢。讓我們這麽多人等他一個,哦不,等他們兩個,厲害厲害啊。”

牛迩汗都出來了,不停抹額頭:“也許是路上出了什麽事耽擱了,陛下再等等,應該馬上就到了!”

嵬靈君與羌侯說着話忽然就大大嘆了口氣,衆人一下都看向他。

夏王沒好氣地問:“顧嗣,你嘆什麽氣?”

嵬靈君拱手,恭敬道:“我在與羌侯感慨,現在這世道,竟然有老子等兒子這種事了,有人還覺得理所當然,這在以前可是不孝的表現啊。”

我在心中為他鼓掌,幹的不錯啊!

拿孝道做文章,夏王立時陰沉了臉,手一揮,也不打算繼續等下去了:“開席!”

而說巧不巧,段棋和宋甫兩人就像踩着點般,在這時走了進來。

他們一進來就跪下稱罪,說本來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沒想到走到半路與一辎重車狹路相逢,躲避之時車上麻袋倒了下來,濺起了地上的污泥濁水,将他二人搞得狼狽不堪。因為實在不想以這副面貌面聖,他們只得返回更換衣物。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近的直面宋甫,如果不是花白的鬓角,很難想象他已是年近古稀,看起來身型精瘦,雙目也非常有神。

這就是……我的殺父仇人!

我緊握的拳頭不住顫抖,視線難以控制地盯在他身上,簡直想要撲上去搖晃着他的衣襟追問還記不記得二十多年前那個姓白的門客,記不記得他的妻兒。

但我又知道,他必定是不記得的。

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他一年不知要殺幾個,哪有空天天去記人名?

我咬着唇,心中一瞬恨意滔天,一瞬又平靜無波。

可能感覺到我的情緒起伏,案桌下,齊方朔緩緩攥住我的拳頭,展開伸平了,再五指相扣。掌心炙熱寬大,讓人十分安心。

我看向他,從他明亮漆黑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臉白似鬼,眼神如刀。

“沒事的。”他無聲地說着。

我強撐起笑,朝他點了點頭。

我知道,宋甫再也傷不了我,他會死在我的前面,死後亦會遭萬人唾罵。這些我都知道。

鎮靜下來後,我重新轉向段棋他們。

夏王臉色不見好轉,反而更差,因為段棋的說法遭到了段姽的質疑。

既然不想失禮于禦前,回去換衣服也算正常,但總該派個人來通報一聲吧?

段棋都不拿正眼瞧這個異母弟弟,冷哼一聲撇過頭去,不屑之情溢于言表。還是宋甫出聲為自己辯解了番,說是派了人的,只是不知為何沒通傳到。

接着夏王又将門外侍衛招進來詢問,對方說并未見有厲王和尚國公的人來。

夏王當即發了火,将案上酒盞掃到地上,有只還滾到了段棋身旁。

“你眼裏還有沒有寡人!有沒有寡人這個父親,有沒有寡人這個君王!”

段棋與宋甫将上半身壓得低低的,靜若寒蟬。

雖然不知道是誰的手筆,但段棋和宋甫必定是要吃啞巴虧了。事情是小事,但這樣的小事越多,夏王就越是暴躁多疑,覺得自己君父之威無存,段棋不把他放眼裏。

段棋剛要擡頭辯解什麽,就被宋甫一把拉住了。他老奸巨猾,怎會還看不出其中門道?

他們就這樣默默認罵,反倒比舌燦蓮花到處找借口要強,因為的确也就是個小錯處,夏王借題發揮了陣也就歇了,總不能拿這個來治段棋的罪。

段涅見他發完了火,十分有眼力見地讓侍從收拾了摔落的酒盞,再對段姽使了個眼色,讓他勸勸夏王。

段姽撇撇嘴,不是很甘願:“父皇,好不容易九侯聚到一處,別因為這種事氣壞了身子。”

夏王順着他給的臺階下來了,板着臉讓段棋宋甫入座,再一拍手,命侍從上酒上菜。

段棋從頭到尾都是黑着臉,誰也不離,光喝悶酒。宋甫則油滑得多,一會兒與呂蒿談笑風生,一會兒又逗弄逗弄年幼的鄂候,仿佛完全沒把方才那事記在心上。

臉皮也不是一般厚。

菜肴中不乏冬獵中衆人打到的獵物,嵬靈君夾着塊鹿舌與羌侯打賭這是誰獵到的。段姽傷了右手,段涅不時為他布菜,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席間氣氛一時回暖不少。

“燕穆侯,你的兒子叫什麽名字?”夏王突然開口問道。

白漣低頭認真地啃着一塊鹿肉,并沒有意識到話題轉到了他身上。

“禀陛下,我兒單名一個漣字。”

夏王琢磨一番:“齊漣?”他看向白漣,目光充滿審視意味,“想當年,你也是這般年紀到了藤嶺,被你父親送進宮的。你兒子和你幼時真是長得一模一樣,寡人到現在都記得那時的景象。”他這話無疑是說給齊方朔聽的。

這話裏話外,難不成要讓齊方朔學老侯爺将白漣留在宮中為質?!

我胸口猛地燃起一團怒火,燒得差點失去理智。

這狗皇帝,禍害完齊方朔還想禍害我兒子!

齊方朔悄悄掐了把我的腰,臉上一派淡然道:“是嗎?陛下記性真好,我反而有些忘了。在藤嶺待了這麽多年,最遺憾的莫過于沒能見到我爹娘的最後一面,現在每每想來,都是錐心之痛。”

夏王眼神閃爍:“希望你的兒子也能像他的祖父和父親一樣,為保衛大夏的安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或許是心虛,或許是良心發現,他之後都沒再提為質這茬。而白漣還在啃他的鹿肉,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一頓晚宴吃的是跌宕起伏、精彩紛呈,恐怕在場也就白漣和鄂候兩個小崽子吃飽喝足了,其他人要不是食不下咽,就是心思不在席上。

散席後,段棋一聲不吭地走了,段姽臉上挂着類似勝利者的笑容,還與宋甫裝模作樣說了幾句話。

宋甫甚至還問候了段涅的身體情況,說尚地有一名醫,專治體虛,改日可做引薦。段涅客客氣氣謝過,誇贊了幾句對方的老當益壯。

我吸着涼氣,真真覺得這天子家沒一個是省油的,分明心裏恨不得對方去死,卻仍能維持面上的笑容。這份扭曲,我大概致死也做不到吧。

回到燕地營帳,白漣也早已困的睜不開眼了,将他交給齊英照顧,我與齊方朔一同進了主帳。

“真是累死了!”我一下撲倒在床上,直呼累人。

讓我練一晚上劍,恐怕都要比坐在席上目睹衆人間的暗潮洶湧要來得輕松。

後腰覆上一只大手,隔着衣服不斷揉搓我的肌膚,沒一會兒那塊就發起熱來。

“很快咱們就能回去。”齊方朔道,“段棋該是忍不下去了。”

我聞言回首:“他是不是與旬譽人勾結在了一起?”

齊方朔的手從衣料的縫隙中鑽進來,貼在我的肉上,他的手還帶着帳外的嚴寒,令我止不住輕顫了下。

“宋甫似乎不知情,想來這麽多年,段棋也不再随他拿捏了。”他邊說邊脫我衣服,“據說厲王正在與旬譽王子私下接觸,恐怕是想裏應外合謀奪帝位。”

“什麽!”我一驚,想翻身,卻被他壓得死死的。

“別動。”他輕舔我的耳垂,手指不斷在我身上游走愛撫,“我與旬譽此生必定有一仗要打,這一仗由段棋挑頭……也好。”

要打仗?

我驟然有些迷茫,怎麽突然就要打仗了?

不過很快我就沒力氣想這些了,齊方朔将我霸道而強勢地拉進了欲望的漩渦,再也難以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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