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翌日,厲王以天寒地凍,自己心系湘地百姓為由向夏王請辭,帶着人馬離開了藤嶺。齊方朔與我說起的時候,我笑得差點直不起腰,這理由都能讓他想到,也太不要臉了。
段棋一走,夏王心情更是不佳,逮着宋甫的錯處就罵,恨不得削了他的爵。宋甫做小伏低,明明是夏王的老丈人,搞得跟龜孫子一樣。
又過了兩天,冬獵徹底結束,諸侯各自返回封地。
馬車上,我望着藤嶺方向,腦海裏都是齊方朔與我說的事。
“你說段棋若反,宋甫會怎樣?”按齊方朔的說法,段棋與旬譽人暗通款曲這事宋甫并不知情,但段棋若是真的反了,宋甫能袖手旁觀?
齊方朔端坐車室內,執起矮幾上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自然是被逼着一起反的,他再惱恨也不可能不顧段棋。宋甫這人,雖奸猾,但不蠢,知道謀逆是下下策,所以一直不讓段棋動這腦筋。可惜段棋自從封了厲王後越發狂妄自大,連他這個外祖的勸都不聽了,還是勾結了旬譽人。”他眸色極淡,勾起抹譏笑,“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段棋的确沒有宋甫那般的心性,沖動易怒、暴虐無道,一見自己要失寵,迫不及待就找了旬譽人幫忙。可他也不想想,旬譽人哪裏是那麽好打發的?恐怕請神容易送神難,到最後非扒掉他幾層皮才能罷休。
“侯爺,若真的打仗了,你能帶我一起上戰場嗎?”我湊到他身邊,将腦袋擱在他肩上。
白漣今天起的太早,這會兒正在車室中蓋着小被子呼呼大睡,不然我還不敢與齊方朔做此等親密動作。
“不可。”沒想到他想也不想回絕了我。我皺眉直起身問他:“為何?”
“白漣還小,你需要留下來照顧他。”
這是什麽鬼扯的理由?
“你不信我能幫到你?”我收了往日的嬉鬧模樣,正色道,“我是你的門客,你是我的主公,帶我上戰場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嗎?小漣有府裏衆人照顧着,并非缺我不可。”
“我也并非缺你不可。”
我心口一窒,半天瞪着他說不出話。
“那你帶不帶謝天睿去?帶不帶齊英去?”我咬牙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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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
“他們去得我去不得?”
齊方朔不為所動道:“你會讓我分心,戰場局勢瞬息萬變,我沒有多餘精力保護你。”
“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我雖做不到冠勇三軍,也不會運籌帷幄,但聽他指揮沖鋒陷陣還是可以的,也能幫他布陣殺敵,為何在他眼裏我卻只剩下在家帶孩子這個用處?
齊方朔将茶盞重重放回幾上:“多說無益,我不會答應。”
我一口氣鯁在喉頭,說不出,咽不下,只好将臉撇到一邊。
他就是把我當累贅,所以不想我去,覺得我保護不了自己,反之還要人護着。他就是看不起我!我又氣又恨,心緒浮躁,再沒理他。
這是我倆心意相通以來,我第一次主動與他起争執,而這次我不打算先低頭。
白漣醒後,一開始沒覺出什麽,久了就發現不對勁了,在車室裏變得異常安靜,乖得不像話。
“爹,我想尿尿!”晚上車隊在林間休息過夜,吃好大鍋飯,白漣突然尿急,我只好帶着他去林子裏解手。
林子裏又暗又靜,我沒敢離太遠,怕猛獸,也怕別的危險。
白漣走到一棵樹邊悉悉索索半天,等了會兒,我問他:“好了沒,小漣?”
白漣脆聲回道:“好了!”
“抖幹淨沒?”
“幹淨了!”
“拿雪擦擦手我們回去了。”
我正等他向我走來,突然發現他身後有抹黑影鬼魅般靠近,我心下一驚,迅速拔出素蛻擋在了他與鬼影之間。
刺耳地金屬撞擊聲頃刻打破雪夜的寂靜,為幽暗的林間染上一份肅殺的氣氛。
月光與積雪共同映照下,我看到了來人的臉。
“甲巳!”對方完全沒有掩飾身份的意思,臉上除了眼罩別無他物。
他獰笑着舔了舔唇:“白三謹,我來找你報這一眼之仇了,做個了結吧!”
我心中從白天就憋着一口氣,他倒是來得正是時候。
“就你一個人?”我問。
甲巳嗤笑一聲:“怎麽,難不成你還要找幫手?總不見得你跟了齊方朔,連點男人的擔當都被肏沒了吧?”
好死不死,說到我痛處。
我簡直怒不可遏,瞬間被他點燃了怒火。
壓低聲音,我将劍逼向他:“好,這筆帳我們也是時候該算算了!”我朝一旁呆立當場的白漣道,“回你父親身邊去!”
白漣驚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甲巳,剛往我這邊邁出一小步就被我喝住:“快去!”
他眼裏綴着淚,轉身奔向來時火光處。
甲巳與我在樹林枝桠間不斷穿行,片刻便尋到了一片開闊地。
我與他遙遙對立,手中緊緊握着素蛻,劍尖指地:“厲王派你來殺我?”
甲巳搖頭:“非也。”他的劍極薄也極長,投射出冷冷的、刺眼的寒芒,“他現在心不在這些小事上,況且我也沒與他說起過我自己的猜測。燕穆侯世子就是當年你體內的佛子,是不是?”
我心中殺意更盛:“不是。”
他也不繼續追問,冷笑道:“你不好奇我當年是怎麽知道佛子之事的嗎?”
“自然是你們調查到的。”
“一開始,我只是好奇你胸口的金蓮印是什麽。但我知道你們不會告訴我,于是我潛進了智深船艙,翻到了一本書,一本講述度母白蓮的西域奇書。他在書側用西域文字寫下注解,以為沒人能看懂,偏偏我看懂了。”甲巳說,“我以為他與齊方朔合力騙你,還替你不值,沒想到他連齊方朔都騙,還搞了個窩裏鬥,讓段涅丢了大臉。我就在想他為何要這麽做,後來一查,發現一些有趣的東西。”
我嫌他話太多,這樣拖下去齊方朔都要找來了,便道:“邊打邊說!”說罷提劍向他沖了過去。
“你可知嵬地以前有個美人,名叫楚蘭兒,據聞長得傾國傾城,仰慕她的人不計其數。”他顯得游刃有餘,只守不攻,“這樣的美人,一般人自然無福消受。她的父親将她送進了宮,夏王十分寵愛她,封她為蘭妃,也就是段涅的母妃。”
這段往事我似乎聽齊暮紫說起過,還說要是蘭妃活得再久點,說不定段涅不用掙不用搶夏王就封他為太子了。
“這和智深有什麽關系?”冷風灌進口中,牙齒都要打顫,身體卻因為打鬥越來越熱。
甲巳側身避過我的一擊斜劈,格住素蛻猛力壓向我。
“她進宮前已有如意郎君,奈何生生被她的父親拆散,對方在她進宮後心灰意冷,出家當了和尚。而楚蘭兒則一直郁郁寡歡,生下段涅沒多久便香消玉殒。”他力氣大的驚人,仿佛完全不把我的攻擊放在眼裏,“你猜蘭妃那如意郎君是誰?”
說到這了我哪裏還有不懂的,道:“你在暗示我智深就是蘭妃的老相好?”
我擡腳踹向他膝彎,他下盤穩如磐石,反将我震得連退三步。
“那本西域奇書中有記載,佛子有使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你說智深是不是想要複活蘭妃?或許當年他根本就是要獨吞佛子啊。”
他的假設太過不可思議,我手下劍招不由自主停滞了一瞬,而就是這一瞬,讓甲巳擊飛了素蛻,将劍架上了我的脖子。
素蛻在空中翻了幾圈,最終深深插入雪地中。
甲巳悠悠接道:“或許也不能說獨吞,他該是會留一點給段涅用的,就是不知道段涅對此事知不知情。”
“我發覺你真的很喜歡挑撥離間,做死士真的屈才你了,”我諷刺他,“你應該為你主子去當說客。”
“你好像一點不怕我殺你。”
“你沒有殺氣。”
甲巳冷哼:“我是不打算殺你,因為我現在得罪不起燕穆侯。判主的死士,去哪裏都不受歡迎。”
我抓住重點:“你判主了?”
“自從被你刺瞎一只眼睛,厲王便不再重用我……”他還要再說什麽,卻突然住嘴,快速撤劍向後擋去,堪堪擋住齊方朔淩厲的掌風。
兩人瞬息間便換了上百招,打得不可開交。
齊方朔五指成爪,一爪抓去甲巳左臂上一塊衣料,迅疾而密集的招式讓看的人都覺得喘不過氣,更不要說正在經歷的人了。
“燕穆侯,我有厲王勾結旬譽意欲謀反的證據!”甲巳一個大大後躍,與齊方朔拉開距離。
齊方朔面沉似水地盯着他,冷然道:“你以為這麽說就可以不用死?”
甲巳慢慢往後退着,神色凝重道:“我可以做夏人的狗,但絕不做旬譽人的狗,望侯爺能好好利用這份東西。”
看到四周已有旅贲衛圍上來,他從衣襟中掏出樣東西朝齊方朔丢去,随後頭也不回地施展絕佳輕功遁逃。
齊方朔展袖一卷便将那物卷進了掌中,從我這方向看過去,隐約像是一疊密信。
“侯爺……”我上前剛想詢問,他卻理也不理我,直接從我面前目不斜視地擦過。
我呆呆站在原地,方想起我倆還在吵架,而我為了證明自己,不僅孤身犯險,還要他來救。
這下,還有什麽臉面跟他一起上戰場……
我洩氣地從地上拔出素蛻還鞘,遠遠贅在齊方朔身後回了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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