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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想容原先的護照貼滿了,重新申請的公務簽。
出具在職證明時,突然知道自己年底會升職的小道消息。趙想容蹲在目前高級編輯的職位,已經第四年,再上面的位置,是執行副主編,刁姐一直壓着——現在,刁姐一聽說她有懷孕的計劃,卻在高層會議裏,主動提出晉升。北方的話,叫“架秧子”,就得在這種尴尬時刻把你供到高位,觀看你吃得消麽,吃不消趁早就別幹了。
趙想容在午飯的時間,來到刁姐辦公室,準備一哭二鬧三上吊。
“老大,你玩我?”
刁姐正在和歐洲的老板越洋電話,叽裏呱啦地說着英語,随後揚起胖胖的手臂,把一記紙,拍到她臉上。
趙想容定睛一看,刁姐批了足足一個月的年假。
她們時尚雜志社裏像趙想容的關系戶太多,有能力的也太多,中層以上的職位都內鬥得厲害,執行主編的任命更是誰是主編左臂右膀的代表,趙想容在幾秒內掂量了下,随後,她花枝招展地走上前,虛親了刁姐的臉頰兩下。
不管怎麽說,先休假吧。趙想容身心俱疲,暫時不想再和上司撕破臉。
她出國這事,也沒跟別人說。又不是沒出過公差,嫁給周津塬那麽多年了,工作那麽久,沒那麽多事情跟父母彙報,但要跟公婆裝乖說一聲。
趙想容在家整理行李,蕭晴又跑到家看她收拾行李,當然,也跟着往自己包裏塞各種零碎東西。
蕭晴說,趁着沒懷孕出去玩好,等有了孩子,孩子就是一個累贅,哪都玩不了。又說她工作好,起碼自由,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但怎麽去意大利,不是學的法語。
“傻子,歐盟國之間不需要獨立簽證,意大利的簽證,也能進法國境內。”趙想容眼尾一蕩,她在家依舊穿着吊帶裙,嘴裏咬着行李箱的鑰匙。
蕭晴臉一紅,她只去過美國。随後,蕭晴又換了話題安慰:“沒準回來的時候,周津塬已經和那小婊子斷了,也許呢,周津塬和她就是債主關系。”
趙想容搖頭,持悲觀态度。
她倒是寧願周津塬和蘇昕是感情關系,因為扯到金錢更難斷開。
蕭晴奇怪:“怎麽會呢?錢財的關系才明明白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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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想容漫不經心地扔了滿箱子的衣服,一水的名貴羊絨圍巾和厚厚的真絲裙:“那只說明你不了解金錢,也不了解感情。”
蕭晴氣鼓鼓地坐着。
趙想容莞爾一笑:“哎呦,我也是猜的。但以我的經驗,兩個普通人之間,感情到位了才能談金錢。”
很多人一直存在巨大的誤區,富二代對錢大手大腳,沒有概念。實際上,趙想容對金錢的态度,比絕大數女人更謹慎。當一個女孩從小有財有貌,身邊自然圍繞太多想空手騙走資源的人,她必須清醒,分辨哪些是真朋友哪些是吸血鬼。
周津塬的家境比她更優渥,兩人婚前就簽了幾百頁的婚前協議,婚後嘛,還是他帶她理財,這人的性格只會更精明。可是,她也不指望周津垣在這種事上保持精明。
趙想容收拾完一個行李箱,坐在床邊,內心突然湧上了一種坦蕩的無所謂,用一句更簡單的話形容,索性破罐破摔吧。
也許,錯過的人,一生總是會不停地錯過。也許,周津塬每一次走心,對象都輪不到她。
當趙想容第一次知道,周津塬的前女友,正是消失已久的童年玩伴許晗,她人生深處某個部分已經崩壞一點。當再知道許晗的去世和趙奉陽有關,那地方就又崩壞一點。當知道趙奉陽和周津塬的明争暗鬥,那地方又崩壞了一點。但崩來崩去呢,誰還不是高高興興的活着。
霸占了周津塬那麽多年,也夠本兒了。她眼藏精光的樣子,有點像她大哥趙奉陽。
趙奉陽的幾次堅持下,兄妹兩人吃了頓飯。包廂裏還有他新換的女友,是個很傲的網絡歌星,紅唇大波浪,據說砸了不少錢才追到,坐在餐桌,都不拿正眼看兩人。
趙奉陽估計新鮮勁沒過,賠笑着說一些軟話,打開三人間的冷場。
趙想容在旁邊好奇地看着,她覺得自己真的閑,又替大哥兔死狐悲。
趁對方補妝的時候,趙想容問趙奉陽:“咱兄妹倆,到底內心都有什麽毛病,是不是該看心理醫生?怎麽這一輩子,我們就只喜歡那些不搭理我們的人。”
趙奉陽深深地看着她,臉上很薄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了會,才低聲回答:“是命。”
離境前一天,趙想容和周津塬再抽空做了全套的體檢。
趙想容血管很細,新來的護士紮了兩針,插進去,她用棉花球按住針口,卻沒按對地方,周津塬看到了,随手幫她輕輕擦拭。趙想容嬌懶地靠在他肩膀上,閉上眼睛打哈欠。
遠遠看上去,他們怎麽都是模範神仙夫妻。
周津塬低頭看着她:“容容,你覺得,我們倆的狀況,應該要孩子嗎?”
這人到底有完沒完?
趙想容憤怒地睜開明眸,她歪着頭,帶點挑釁地曲解:“哦,你是怕咱倆生個孩子,不是你的種?你是不是還要囑咐我,接下來獨自在意大利玩一個月,別招蜂引蝶勾引男人?”
周津塬沒料到她這麽敢說,半天沒說話。
趙想容笑着親了親他下巴,她慢吞吞:“老公,你只要對我專一,我也會對你專一。咱倆要一個寶寶,我會學着當一個好媽媽。”
說完這句話,趙想容就先垂下眼睛。
她不想看到周津塬此刻的表情,無論是略有沉吟還是深思熟慮的掩飾。
趙想容心裏再次冒出對蘇昕的強烈不忿。太惡心了,周津塬是她心中的小王子,永遠高高在上,他怎麽能看上一個酒家小姐?這倆之間最好是真愛,如果不是真愛,蘇昕這輩子就完了,就算為了洩私恨,趙想容也絕對不讓對方好過。
休假和工作日程交叉在一起,趙想容沒讓周津塬送自己去機場。
晚上八點多的國際航班,她怕晚高峰路段堵車,下午四點就準備走。但周津塬居然提前從醫院趕回來了,又帶了包胃藥和跌打藥膏創口貼之類的。
趙想容以前做拍攝工作的時候很拼命,總是把腿撞得一塊青一塊紫。
周津塬什麽也沒說,拉開她行李包,把包塞進她包裏。
趙想容不知道他是盼自己走,還是用那這一份溫情釣着她,讓她安心。到上出租車前,趙想容輕聲說:“再見。”
周津塬卻俯身撐着車門,叫了她一聲,容容。
怎麽了?
“旅途平安。”
不鹹不淡的夕陽從男人身後逆照下來。
周津垣漆黑的眼睛凝視着趙想容同樣漆黑的眼睛,随後繼續冷靜地說:“我昨天的話沒說完。我認為,一個孩子,應該在父母相愛中誕生,是不是這樣比較好?”
趙想容彎唇想扯出個明媚的笑意,實際上,她卻像喪家犬似地沉默。到機場的快速公路途中,她終于握着手機,趴在膝蓋上小聲地啜泣起來。
哭的時候,趙想容再次想到許晗。
在她過生日的當晚,許晗冒着大雨,趕來酒店。趙奉陽卻讓人在外面把攔住,兩人發生争執,他把禮物抛到路中央,許晗匆匆前去撿的時候,出了車禍。
兩天的搶救後,許晗就去世了。
趙想容對此毫不知情,她獨自坐在餐廳,等到晚上十點,笑着吹滅蠟燭,轉身走了。
許晗最初騙趙想容,她是婊子的孩子。趙想容愣住,她疑惑地問:“婊子是什麽?”
“是婊子,是不好的女人。”許晗說。她有着純潔面孔,像任何男生的初戀。
趙想容家教好,說不出這詞,後來兩個女孩玩的熟,彼此卻老這麽互稱,一點點揶揄和很多的親密。歲數小的時候,女孩子會說一些随便輕佻的話,彼此叫老公老婆死丫頭小婊…子,沒有距離。
她再流了會眼淚,仿佛把悲傷的東西排出體外,就止住了哭泣。
趙想容看着夕陽,她的人生還真是遇到過不少騙子啊。而在羅馬,又會遇到幾個騙子,幾個真心人?
趙想容到機場出關,掃蕩了一圈免稅店,訂了不少護膚品都寄存在機場。她又挑了兩包女士煙,準備帶到境外抽。歐洲當地也有煙草,不過價格貴,關鍵是她語言又爛,懶得用英語買。
坐上飛機,洗漱刷牙,抹上厚厚的保濕霜,換鞋,戴上真絲的眼罩,因為路上哭過,直接就疲倦地昏睡過去。也不知道多久,她突然一個激靈坐起來,發現飛機停留在地面。
這麽快就到了?
不是,國內機場起大霧,飛機延誤三個多小時,還沒起飛。
趙想容掏出私人手機,這幾天對話最多的,依舊是蕭晴。
蕭晴對周津塬出軌的事,現在比趙想容更着急:“豆豆,你出國玩歸玩,留沒留後手啊,萬一你這段時間不在,周津塬和那女的熱情似火勾搭上怎麽辦?”
趙想容懶懶回複了一句:“不用擔心。”
就在今天早上,趙想容提前去周津塬的車裏,在他的行車記錄儀的設備名單,增添了自己的手機,這樣在有需要的時候,她就能遠程看他車內的情況。而且,趙想容把周津塬和蘇昕的所有合照和短信信息,影印打包好,一份寄到他醫院裏去,一份寄到自己公公婆婆家。
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快速決絕,面無表情。至于進一步計劃,見機行事吧。
機長這時候才在機艙內通知,準備起飛。
趙想容出公差,雜志社只報銷普通票,她為了低調,和同事錯開行程,獨自加錢做的頭等艙,旁邊坐着外國人,很小聲地聊天。
當飛機穿破蒼茫夜色,趙想容已經喝了足足一瓶的紅酒,她醉到忘記所有過去和失望,又睡過去。
羅馬有新舊兩個機場,但是新機場,在趙想容眼裏也非常的破舊。
老式資本主義國家,所有的基礎設置都有了一定歷史,如今國內二線城市的機場都比它修得更華麗,唯獨機場中間擺着鋼琴,供游人随意彈奏。沾染灰點的的落地窗前,是持槍的警察牽着獵狗,懶洋洋在旁邊巡邏。或者說,溜達。
趙想容訂的uber來接機,來了一輛和周津塬的車型號相同的老式奔馳。當看到那車的一瞬間,她為自己欣喜感到心虛。
羅馬的冬日陰沉沉的,有點冷,路上有各種遺跡雕塑,磕磕絆絆的青石板路,灰色的鴿子和路人不停地走。
趙想容這輩子從未單獨住過青旅,她對那種貧瘠的生活缺乏好奇和想象,早就訂了鬥獸場旁邊的老式五星酒店。
出租車停在酒店門口,玻璃門前除了金色的五星,貼着綠色的小貓頭鷹圖案。侍者年齡都很老,服務周到但不太熱情。電梯極小,她先上樓,随後,門童才把行李送上來。
房間不大,絲絨紅椅子,陶瓷浴缸,還有個半圓形的小露臺,站在那裏看到鬥獸場的一角。
趙想容簡單地洗了澡,吹了頭發,在陽臺外面抽了根煙提神。她心想,周津塬現在在幹什麽?
随後把這念頭按下去,趙想容教育自己,她要高興,她現在不應該想糟心事。
羅馬和國內相差六個小時,加上冬令時,就是七個小時,現在的時間還是上午。
酒店沒有磁卡,給的是一把銅鑰匙,沉甸甸的,可以寄存在前臺。她有點後悔,這次酒店是盲訂的,地點很好在老城區,但也許應該選個更豪華的類別。
趙想容打起精神,她戴了鴨舌帽,再穿着黑色的羽絨服,抽了兩張一百和一張五百的歐元,打算走下樓換個零錢,順便吃點東西。
這酒店的中國客人顯然不少,前臺會提供印着中文的城市地圖。
趙想容随手摸了一張,不過懶得看,她是八金八鑽的路癡,不打算立刻當游客,憑着感覺往右邊走,在老街對角處深處,看到一個很小的披薩店,似乎都是當地人在吃飯。
她遲疑地往裏面張望,就聽到裏面有人低聲用中文說:“操,我怎麽就跟你說不明白,雙份cheese 和sausage好嗎。遲一絲,騷誰知,大波,普利斯!我要大份的披薩,large!!big!!!”
身處異國他鄉,如此破爛的中式英文入耳,還真的有點親切,當然還有點丢臉。
對方側臉有點熟悉,趙想容看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一個人名:“塗霆。”
她說話的聲音可能大了點,正趴在吧臺用中文罵着髒話,但滿臉還保持微笑的年輕高個男人,立刻詫異地回頭。
确實就是塗霆。
以趙想容身為時裝編輯最挑剔的眼光,都願意放下成見,承認塗霆雖然是一個九頭身的英俊桀骜小生。但此時此刻,趙想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他怎麽和寫真集不同,一下子,身型胖了那麽多?這男裝至少要穿48碼,謝天謝地,虧了不拍她們雜志封面。這得讓攝影師p多久?
也許內心嫌棄太大聲,塗霆也不要雙份奶酪和香腸了,他低頭戴上墨鏡,迅速走出門,與趙想容擦肩而過。
她啞然失笑。
直等多疑的明星離開,趙想容索性就進了這家小餐館。
等咖啡上來,她們組的小編輯又開始通風報信,說這個月的評刊會上兩個專題編輯又開始撕,其中一個揭開他和攝影師有一腿,所以總是拉活,另一個說幾次借衣,都是打着司姐旗號從友刊搶來,正是年末,品牌公關的樣衣本來就緊缺,對他們意見很大。
一堆雞毛蒜皮的事,司姐煩得夠嗆。
趙想容原本比她同事早半天來羅馬,采訪一個華裔意大利設計師,但是一起出差的倆同事要忙着出一份專題稿,晚一天才飛意大利。
過了會,司姐又猙獰地現身,在手機上逼着她交兩份專欄。唉,這不就是換個地方加班麽。趙想容晦氣地喝完咖啡。
到結賬的時候,店主看到鼻子下的100歐元,誇張地嘟囔了一堆意大利語,附加攤手和瞪眼,估計是找不開。她要刷卡,抱歉,店裏5歐元以下的消費不支持刷visa。
最後趙想容想出解決辦法。她反正要破錢,點了一瓶全店裏最貴,售價二十歐的紅酒,店主又跑去旁邊的明信片小店借了點,找回零錢。
趙想容出門在外都是好脾氣,一直彎唇,笑眯眯的。店主是個意大利老男人,看她這樣子又主動送了她三塊pizza,哇啦哇啦地和她熱情握手。
她向來不愛吃那種奶酪十足的東西,嫌熱量太高。但回酒店的路上,趙想容捧着熱烘烘的pizza,咬了一口,餅皮又燙又焦,鼻子碰到塑料袋上。
真好吃,趙想容眼淚汪汪地想,再準備給周津塬發信息:老公,我已經平安到羅馬了,你在幹什麽?不過要按發送的時候,她又及時取消了,讓這編輯信息暫時先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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