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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醫院的ICU裏都會流轉着鬼故事。情節老套,無非是病人在事後說,他們靈魂出竅,看到有什麽白衣或牛頭馬面走來走去。

周津塬有時會想起許晗,她去世時有沒有看到什麽。他記得,她曾經說過,最想去的地方是法蘭西,還有那句,如果我像瑪麗皇後一樣化作斷頭臺上的露水的話,它會不會像她的愛犬迪比一樣追随我投身于塞納河裏呢

這是《名偵探柯南》,灰原哀的一句臺詞。“我經常和我妹一起追名偵探柯南。她總是猜不着兇手,個性傻乎乎的。”許晗說幾句,蹙眉不提。

後來許晗過世,周津塬無論怎麽查,他都沒有查到許晗有這麽一個妹妹的存在。

趙奉陽被推往重症監護室的病房。趙想容剛一露面,就被警察、其他醫生,以及趙氏企業的幾個律師,甚至還有晚報記者團團圍住。

她煩躁地說:“都走開,你們是誰?”

周津塬皺皺眉,走過去,把她從那些人當中拉開。

局勢倒也沒有慌亂,趙父目前依舊在集團掌權,擔任董事長,但以趙奉陽對妹妹那種癡迷,他的很多第一代理人寫的是趙想容的名字,她也是趙氏董事會的成員。

警察告訴趙想容,交通監控鏡頭拍下來的車禍過程:當夜大霧,趙奉陽的車開得不快,有一名行人突然橫穿馬路,趙奉陽的司機及時剎車,豪車的性能靈敏,并無大礙。但就在趙奉陽的車準備右拐進胡同,沒有打轉向燈,右面車道的車沒減速,司機踩下油門切車,拐角處卸載完貨的小貨車突然撞上來。

車被撞了九十度,直接橫到欄杆。司機被安全氣囊護住,後座的趙奉陽沒有系安全帶,他的身體在寬大的車體內随着慣性被甩到前方,随後,重重地撞到頭部。

趙奉陽天生體弱,又有殘疾,他的健康就是趙家拿厚厚的鈔票精心燒出來的。但此刻,他的情況不容樂觀。

進手術室搶救的同事輕聲告訴周津塬:“血栓嚴重,肺和腎都有衰竭,……”

他同事說了幾句就尴尬地停了,因為周津塬抛下她,再次朝着趙想容走過去。

趙想容自從告別警察後,就不停地低頭在發短信。她的表現如常,沒有哭泣。除了把之前的快遞袋緊緊地抱在懷裏,好像這是她唯一關心的事情。

但是等趙想容坐在周津塬的車上,她看着窗外,天又黑了,黑黝黝的街道。趙想容突然平聲靜氣地問他:“老公,現在你開心了嗎?”

周津塬轉頭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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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許晗的死和我哥有關。這麽多年,你就盼着他能出點什麽意外吧。”她緩緩地調整着呼吸,“你現在開心了嗎?但我告訴你,趙奉陽的這條命是我的。你要是敢……”

她話沒說完,就被周津塬打斷。周津塬把帶着餘溫的外套丢在她身上,系上安全帶,他淡淡說:“都發燒了就別跟我這兒說相聲。我明早大查房,今晚還得值班,不能照顧你,先把你送回你父母家。”

趙想容把他的外套扔在腳下,她問:“我大哥出車禍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周津塬看着前方的黑暗,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沒必要解釋。但一雙柔軟冰冷的手掐在他喉嚨上,帶着甜絲絲的香氣。

随後,他的臉被強行轉了個方向,趙想容美豔的臉就在旁邊,她居高臨下地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視線被擋,周津塬穩住方向盤,不得不緊急踩了剎車,幸好深夜,道路無人。一股突如其來的怒氣就像電流一樣沖上來,趙想容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地關心趙奉陽,那人也配?他立刻把趙想容抵到座位上,抓着她的肩膀,她一直盯着他,像頭準備進攻的豹子,而且從開始就一點都不怕他。

他把話頭還給她,“你這麽希望是我?”周津塬陰冷地說:“很抱歉,我還是沒做。”

趙奉陽因為身體原因至今住在老宅,不過,他也沒和養父母同住,自己搬到老宅西側的獨樓裏。

他在自己的樓裏領養了兩只橘黃色的流浪貓,都是母的,原本送出去和名貴的種貓配種,結果母貓肚子大了三個月,什麽都沒生下來,趙奉陽問了獸醫才知道貓是假孕,他氣得直接把兩只貓都絕育了。

如今貓的主人躺在重症監護室,兩只橘貓聽到動靜,喵喵地跑下樓迎接。

趙想容潦草地摸了摸貓光滑的皮毛。“他不會有事的。”她自言自語地說,“這白癡做過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沒可能這一次熬不過去。對麽?”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那快遞扔到抽屜最下面。

太糟糕了,如同一團亂麻,趙想容把頭埋在枕頭裏,趙奉陽的車禍就像房間裏的橘貓。它們悄無聲息,但确實存在着,提醒着她的婚姻可能熬不過這個關卡了,可能就真的到結束的時刻了。

她聳着肩膀往被子裏扭,逃避着這一切。

小時候的趙想容覺得她自己就是挂在天空的驕陽,如今的趙想容為曾經的明月傷神。以前的趙想容偏愛獨來獨往,但現在的趙想容只往人群中紮堆。以前的趙想容會看現在的趙想容一眼,跟她說別哭哭啼啼了,覺得她超級沒用。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一個熟悉的號碼,趙想容接起來。

“我是塗霆。我也馬上準備回國了。”年輕又悅耳的男聲,夾雜着關心,“你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趙想容過了會才回答:“不好。”

塗霆沉默一會,他說:“把你銀行卡號告訴我,我一回國,就立刻給你打錢。你親人的醫療費,我包了,你不用擔心。”

趙想容被逗笑了,感覺到唯一一絲的輕松,好像是從遙遠的羅馬帶回身邊的清風。

“先擔心自己的爛攤子吧,傻小孩。”她挂了電話。

門敲響了,是陳南走進來,她測試了女兒的體溫,說:“津塬說你有點發燒了。”又喃喃說,“家裏有個醫生就是好,他在醫院,我和你爸也放心點。”

趙想容埋在她母親的懷裏,她轉念一想,先得把自己身體養好,家裏不能再倒下一個。

她做了決定,就很快睡過去。

>>>

周津塬的醫院,每周三都有一次大查房,連護士長也必須參加。

這通常是醫生最緊張的時刻,任何縫合,任何手術裏的細微瑕疵,都會被質疑,還有八十多歲的教授會因為教學的緣故,揪着問病竈。而回答者的任何的答案,在衆多醫生學霸和名醫面前,都會被沉默地審視着。

這是全國top1醫院內部的醫生激烈競争,業務水平就放在明面上,接受質疑。實習醫生,進修醫生,高年級醫學生,都争先恐後參加,晚到的人就只能站到走廊,抻着脖子聽。

周津塬的老大最常跟他們說的就是:“別在這時候給我丢臉。”

浩浩蕩蕩地查完一次房,每個住院病人都相當于專家會診一次,足足花費兩個多小時。

周津塬對這種學術交流的場景印象深刻。醫學生本來看書就多,他記憶力非常好,甚至還能記得一個很瑣碎的細節,比如說,在大查房的時候,碰到過7名叫“許晗”的患者。

同名的患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區別是,他們治愈後出院了。

周津塬因為醫生的身份,進到ICU病房裏看了一眼插滿各種導管的趙奉陽,他習慣性的看了片子,望了那張蒼白的臉片刻。

八年醫學生,讀下來就像再投胎。一開始,教授問他為什麽要學醫,周津塬的回答是:“為了完美的報仇。”

周津塬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靠着呼吸器活着,昂貴的機械肢被卸下來,萎縮的大腿根令人觸目驚心。還恨他嗎?也許吧,不然怎麽會奪走趙奉陽隐秘最愛的女人。

只是一結婚,粉紅豹帶自己沖進新的旋渦。一萬次的争吵與磨合裏,周津塬确實身心俱疲,連對趙奉陽的仇恨都好像擱在一邊。日子平靜滑過,導火線在去年才又點起。

他換下一次性服,洗手走出去,手機裏顯示他父親的幾通未接來電。

周老爺子背着手,凝視着牆面。

他并不經常約兒子到辦公室見面,周津塬當初要當醫生,全家上下面面相觑,兒子那脾氣誰都拉不回來,周老爺子寵兒子寵到現在,倒也沒什麽辦法。周津塬也争氣,一路自己讀過來,只不過,離仕途和商業都遠了。

周津塬進門後說:“爸。”

周老爺子回頭問:“聽說,想容還住在她父母家?”

周津塬皺皺眉,沒說話。他看到茶幾桌面有幾張照片,很熟悉,是蘇昕和自己。

“她是不是知道了?”周老爺子冷聲問,“是我派人去撞的趙奉陽的車?”

周津塬臉色微微一變。

周老爺子一拍桌面:“孽子!還不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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