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9

趙想容在父母家實在是躺不住, 年前又跑回去上班。

外地的編輯早提前回家,工蜂般地實習生少了很多, 辦公室裏變得很空,但永遠充斥着香水和膠水的味道。

各種品牌公關送來的禮物山一般地在她辦公桌下面堆着, 旁邊有她的人字拖。趙想容拆了幾個快遞, 随後按照快遞單的名單,一個個在微信上道謝。

她置頂的群是塗霆大年初五的拍攝工作群。春節期間的借衣很緊俏,趙想容軟磨硬泡地跟Dior要了新一季的西裝,國內店的號都是46起, 趙想容又跟林大姨發微信, 催她監督塗霆減肥。

蕭晴也知道趙想容回國了, 跑過來空蕩蕩的時尚大廈來找她。

“周津塬和蘇昕……”

趙想容在查圖片版權的間隙,擡頭警告地看了蕭晴一眼。

她現在最關心的, 就是趙奉陽什麽時候能醒過來,“至于津塬的事,随便吧……我家這陣子太亂了,先把這個春節熬過去。”

蕭晴卻搖頭, 那張鵝蛋臉上并沒有笑看別人好戲的表情。

她蹙眉問:“豆豆, 你知道那個蘇昕還有個親弟弟麽?”

“嗯?”趙想容見過那女孩兩次了,她想到蘇昕那張清淡的臉,是小情小性小柔弱。如果再有第三次見面,趙想容想她很可能會控制不住體面,上演那種正房打小三的鬧劇了。

蕭晴在旁邊的座位上變幻了個坐姿,不管不顧地說, “之前孟黃黃找我家老頭要了副卡,結果,孟黃黃那死丫頭居然又買了輛車!而且,最近新包養了一個小男孩。我覺得眼熟,一看,嚯,她不就是蘇昕的弟弟!”

趙想容消化了好幾秒這信息。

她以為包養小鮮肉就是個玩笑。畢竟那個孟黃黃年紀不大,長得還可以,談戀愛應該不困難,怎麽需要花錢做這種事情呢?

蕭晴已經進入狂躁狀态,“我家老頭兒寵着他女兒,不讓我管,怎麽,孟黃黃是他女兒,我生的就不是他的種?孟黃黃是把她老子當搖錢樹,指望噼裏啪啦往下掉錢呢,她就靠着親爹給的錢養小白臉!還養個未成年人!蘇家這都什麽家教啊,開連鎖的皮肉生意麽?”

趙想容任她自己叨叨,繼續把手頭的活兒忙完了。最後蕭晴說累了,她才不耐煩地開口:“你來都來了,待會陪我去個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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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晴原本以為,兩人又要去什麽奢侈品店,或者做臉和spa之類的,去進行貴婦洩憤購物的消遣。沒想到,她被趙想容拉到了一家叫“FIFITY”的夜總會。

門口擺着巨幅國畫,兩排穿着紅色旗袍的小姐行屈膝禮,聲如乳莺:“歡迎您光臨。”

這家夜總會的檔次不低,包廂從5000起價,酒水果盤另算,兩人被引進一個包廂。雪白色的沙發,上萬的按摩椅和3D熒屏,旁邊紅木桌子撐起來,還可以唱歌和打牌。房間裏有種富麗堂皇,除了明晃晃的各種鏡子,也看不出是聲色場所。

媽媽桑的目光在兩人間打了個轉,随後選擇半蹲在趙想容沙發邊,笑眯眯地跟她說話:“您好。”

媽媽桑也很禮貌,除了打招呼之外,并不主動說話,等客人先開口提要求。

趙想容笑了:“這裏有漂亮小姑娘嗎?叫過來幾個,今晚就陪我和我姐們兒唱唱歌。哦對了,要有本科學歷的,學外語的,家裏父母有病,在你們這兒賣身的那種。”

粉紅豹在笑,但她那副樣子明顯不是什麽善茬。

媽媽桑濃妝豔抹的紅唇,稍微裂開,她小心地問趙想容:“小姐,今晚來咱們這裏,是喜歡熱鬧點的氣氛,唱唱歌打打牌。還是就想聊天,要安靜點的氣氛?您可是貴賓,我給您推薦幾個嗓子好,會唱歌的少爺,你看可以嗎?”

媽媽桑出去後,剩下蕭晴和趙想容兩個。

蕭晴比趙想容還緊張,不停地說:“豆豆,咱們要幹什麽啊?”

趙想容卻在偌大的房間裏走了一圈,連衛生間都沒放過,把全部燈關上,又打開,再仔細看了看房間內的每個擺設,甚至撩開窗簾看了看夜景。

最後,她笑着說:“我也算哪兒都玩過,偏偏就是沒來過這地方。因此想看看這裏什麽樣。行了,我來過了,我征服了。咱們走吧。”

兩人剛出包廂,就碰到媽媽桑帶着一隊年輕的“公子”走過來,看到她倆要走,一愣。

趙想容懶洋洋地說:“哦,家裏突然有急事,今晚不玩兒了。”

這不是耍人玩兒麽?媽媽桑的臉色微微拉下來,要不是趙想容和蕭晴的衣着華貴,簡直想叫保安轟人。

趙想容慢悠悠地掏出五百塊錢:“這是剛剛的果盤費,還有,咱倆換個微信,我以後再想來這裏消遣,提前約你。”

媽媽桑推搡幾下收錢,喜氣洋洋的把名片給她,親自把她倆送出去。

五分鐘的時間,趙想容就帶蕭晴快速地體驗了一次“夜總會包廂游”。

她倆站在黑黝黝的冷風裏瑟瑟發抖,都有點後怕,卻又覺得刺激,最後像惡作劇成功的孩子般相視而笑。

蕭晴拍拍胸口:“哎呦,緊張死我了。我還以為你真要幹什麽呢,對了,我看那個媽媽桑帶來的一隊小夥子,有一位長得還真不錯呢!”

趙想容笑容不改,她回頭望了眼“FIFITY”高高挂着的霓虹招牌。

這就是蘇昕曾經工作的夜總會地點。

周津塬一定認為,他自己所具備的那些膚淺又表面的條件,就是她現在要牢牢拴住他和這場婚姻的原因。可是,趙想容冷漠地想,周津塬喜歡上蘇昕的理由,也不見得更崇高更清雅吧?

>>>

華燈初上,周津塬終于回家。

臨到春節,醫院裏忙得不得了。又是開會,值班,整改,和醫生操作考核考試。

今天是一天的手術日,周津塬原本回家早,半途又被叫過去加班,最後他直接穿着刷手服回來,奔回房間就像醉漢一樣睡過去,什麽夢都沒做。

到了半夜被餓醒,周津塬在黑暗中随便一摸表,淩晨兩點多。他準備再睡過去,但聽到外面好像有什麽動靜。

周津塬腦海裏終于一個警覺,他想起來,趙想容好像說要搬回來住。

“趙想容?”他提高聲音說,“容容,你回來了?”

沒有人回應,周津塬原本想繼續睡,還是随便穿上衣服起來。

客廳沒有人,門口那堆快遞旁邊擺着一雙銀光閃閃的高跟鞋,是趙想容的,她的外套脫在沙發上,還有一個亮閃閃的口金包。

他走到對面的套房,敲了敲門,沒有回應,門被反鎖着。周津塬從茶幾下面找到備用鑰匙,門打開了。

燈光大開,趙想容蜷縮在她的大床上,穿着非常緊身的連衣裙,她脫了一半,雪白的後背都是冷汗,她後背的刺青露出來,醉酒兔子伸出一支尖耳朵,旁邊是一瓶布洛芬。

“胃疼?只吃止痛藥有用嗎?”周津塬冷冰冰地問,他把她身體翻過來,“我之前給你的藥在哪兒?”

“喔,不,我大姨媽突然來了。”她喘息地說,那模樣像是被蛇咬住脖子,“提前了兩天,疼死我了。”

周津塬看到了旁邊拆開的衛生棉條,他把她推倒在布滿十多個羽毛枕頭的大床上,坐在旁邊,娴熟卻不耐煩地開始按摩她冰涼的腳面。

男人的熱度和力量,穩定地從抽搐的小腿傳過來。

周津塬很少來趙想容的房間,他随意掃了一眼很多華麗的擺設,又問:“現在才剛回來?你今年的流感疫苗打了沒有?”

趙想容沒有說話,她臉色蒼白,痛得像嬰兒一樣趴在床面,這是瑜伽裏的姿勢。過了會,她的回答才從被褥裏顫抖但清晰地傳過來。

她冷冰冰地問:“最近你還在見她嗎?”

趙想容沒說蘇昕的名字,一方面是嫌惡心,如果從她嘴裏喊出這名字,就仿佛罵了一句什麽髒話似得,再一方面她不敢說,就仿佛說了後,蘇昕和周津塬的奸情已經坐實了似的。

周津塬還是垂着眼看着她,但他沒吭聲,兩人之間只剩下沉默。

趙想容感覺周津塬的按摩一直沒停,她心裏悶,又覺得身心俱累,想抽回腿,卻被他牢牢握着,怎麽逃都逃不了。後來布洛芬起了作用,小腹的絞痛慢慢平息,身上不再那麽寒冷。

只不過到最後,依舊沒有等到周津塬的任何回答。

他大概也是不屑回答吧。

到了第二天早晨,趙想容獨自在自己房間醒過來,旁邊無人。

她幾乎以為昨晚是夢境,走進客廳,桌面擱着周津塬去醫院前匆匆買來的一份早餐,才知道不是。

趙想容坐在沙發上喝咖啡,再次看着兩人的結婚照發呆,一方面排山倒海地恨自己恨周津塬,一方面卻也在替自己和周津塬找借口,總覺得這日子其實還能瞎着過。

蘇昕能有多重要?男人就是喜歡個新鮮勁兒吧,還是拖着吧,拖着拖着,什麽新鮮感都沒了,離不離婚無所謂。

>>>

九點鐘趙想容的鈴聲響起來,司姐從美國回來了,讓她出來一起吃brunch。

趙想容得到耳報,高層會議又吵架了,每當這時候,司姐都要沒頭沒腦地罵趙想容洩恨。也沒什麽原因,可能趙想容心理素質最好,司姐就要對她越嚴厲似的,表現出對一切的掌控權。

果然,司姐說情人節的選題非常失敗,罵了她一頓不上進。趙想容懶洋洋地聽,老上司罵她幾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呗。

司姐又找她要塗霆的拍攝方案,趙想容無意看到,塗霆昨晚終于在微博上更新了一張自拍。

塗霆斜斜地坐在錄音棚的中間握着話筒,在滿是灰塵的光芒中低頭,側影發紅。他沒有看鏡頭,脖子上挂着監聽耳機,露着非常硬朗的鼻子和下巴輪廓。

整張照片的意境不賴,依舊是讓粉絲死心塌地的顏值。

司姐學美術出身,她看一眼就說:“後面的影子沒p,這孩子怎麽了?”又說,“他招品牌喜歡。我們多借一點戒指,項鏈和手表,帶帶副牌。”

趙想容點點頭,表到時候不滿意,後期p上去也可以。

司姐下午要參加一個年會,讓趙想容和自己一起去。

趙想容婉拒了,她目前沒心情去那些華麗的地方,她猶豫片刻,含糊地把趙奉陽遭遇車禍的事情說了。

司姐還不知道這事故,她想出聲安慰趙想容,但一擡頭,趙想容收拾東西,又準備溜了。

“我今天去陪我大哥床了。老大,bye。”

趙想容不喜歡別人同情自己,一部分是驕傲,一部分是她沒辦法接住那些情緒。

但無論是趙奉陽和周津塬,她今天都不太想見。

趙想容把車慢吞吞地開到醫院門口,坐在車裏玩了半天手機。她随後啓動車,沿着熟悉的路來到熟悉的敬老院。

也許是女人的直覺,一進房間門,趙想容就感覺不對勁。

她蹙眉看了半天,很快發現房間裏多了幾塊白色粗布,蓋在桌面和電視上面,很老派的做法。趙想容不喜歡這樣,她喜歡什麽家具都暴露着,定期讓人除塵。

許晗的祖母看着趙想容,總是慢一拍地反應。

趙想容已經換上笑臉,她親親熱熱地撲過去,摟着老太太的脖子:“奶奶,我來看您了。您還認識我嗎?”

随後,趙想容問了幾個“我是誰?”“今天星期幾?”“你中午吃了什麽?”“早上吃了什麽?”這種簡單問題。

老太太渾濁的雙眼看着她,大着舌頭,“啊啊”了幾聲。

許晗祖母的腦子越來越糊塗,還一直有哮喘。趙想容取來一張紙,她居然是個左撇子,把電話號碼背一遍,讓老太太讀了一遍。

随後,她又在白紙上,寫下了“豆豆”兩個大字,微笑說:“我是豆豆呀。許晗的好朋友,您還記得我嗎?”

趙想容像臺複讀機,一遍遍做自我介紹。

終于,老太太遲疑地說:“豆豆?我知道你啊,我知道,我孫女。”聲音有點茫然得大,又好像恢複了什麽意識。

趙想容把紙撕的粉碎,扔到垃圾桶裏,她想說什麽,但一個沒憋住,自己噗嗤笑了,又親了老太太布滿皺紋的臉頰兩下。

“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您又把我忘了。”趙想容毫無陰影的笑容,目光清澄,像陽光般地照亮房間,“我叫趙想容,不過,豆豆這名字更好記,對吧?”

在趙想容的帶動下,老太太很快變得話多了起來,她握着趙想容的手,反複地囑咐她:要好好念書,要努力工作,要對領導态度好恭敬一點,不要吵架,任何問題都可以好好說,出門在外多帶錢……

趙想容邊聽,邊從包裏拿出護手霜,給自己擠了點,再給老太太抹在手上。

她低頭掩飾眼淚,許晗祖母的阿爾茨海默更嚴重了,已經分不清楚她是誰。不過,祖母還是努力把老一輩人認為對的東西,告訴自己孫女。

但是,趙想容一走出老人房間,她的眼睛和臉都冷若冰霜。随後直接找到看護,手裏捏着那幾塊麻布以及那黃桃罐頭做成的花瓶。

“查一下走廊監控,這幾天有誰來看老太太了。我要看你們的訪客表。”

盡管有所準備,但當小監控屏裏看到蘇昕那張臉出現在走廊,趙想容退後一步,臉燥熱,感覺有人迎面扇了自己狠狠的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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