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0
這學期, 外語學院的期末考比平常要更晚一周。
蘇昕四千塊錢的住宿費交了一整年,她在考試周時還是會住宿舍
八點五十打完下課鈴, 蘇昕和同學結束最後的考試,一起走回寝室。路上, 有不少大學生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走到宿舍樓下, 前面圍着黑壓壓的一幫人。
幾位宿管阿姨正憤怒地打電話,說什麽要報警。如今還留在宿舍住的,都是法學院和考研的學生,幾乎全部是女生, 愛傳風話, 此刻跟炸了似的, 叽叽喳喳讨論什麽。
蘇昕瞥了眼,人群當中圍着一輛小面包。
一個小個子的男人, 正口沫橫飛地跟宿管阿姨吵架。
她不喜歡看熱鬧,剛剛準備走過去,聽到自己手機響了。
“喂,蘇昕嗎?你下樓, 有你的快遞。“一個粗嘎的男聲。
蘇昕剛要疑惑地細問, 這時候,她感覺被一股奇異的目光注視。
人群好像自動的分開兩道,剛剛和宿管阿姨吵架的小面包車司機,正握着手機看着自己。他挂了電話,嘿嘿笑了下,嚷嚷說:“那邊那女生, 你就是蘇昕吧?”
蘇昕靜靜地站着不動,原本就一副清淨的模樣,此刻白白的面孔,更顯得惹人憐惜。她鎮定了一下自己,才說:“您是誰?”
男人黑眸閃過一絲憐憫,他拉開後車廂的門,把七八個印着奢侈品logo的購物袋,早過來,一股腦遞給她。
“這是有人要給你的東西,我負責給你送過來。”
蘇昕一低頭,也能認出那些名牌,往裏面看,好像是衣服和包之類的。
這是誰送來的?她可買不起那些昂貴的,亮閃閃的奢侈品。是周津塬讓人送來的嗎?他倆已經很多天沒聯系了,她發的短信,他也沒回複過。那個醫生,她是一點也看不透的,這男人到底有多少種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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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昕正兀自發呆,眼前的矮個子卻還在彎腰從車裏取過新的購物袋,看到蘇昕沒有手接,就直接丢在她腳下。
在衆目睽睽之下,蘇昕相對謹慎,她并沒有貿然問”這是誰送來的東西“,潛意識裏,她并不想讓人知道周津塬的存在。就好像,她不想讓人知道她在會所裏打工。
但是,蘇昕想維護自尊的體面,在對方冷冷開口的瞬間,被重度擊潰了。
“你手裏拎着的,全部都是趙女士的舊衣服,舊包和舊鞋。你腳下擺着的哪一些,是趙女士家裏吃不下快過期的保養品。趙女士說,既然你這麽喜歡搶別人的老公,搶別人的親人,那麽想必她用過的東西,你都想要得到。她就成全你。”
蘇昕感到喘不過氣來,她的眼前是黑色且絕望的一團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矮個子嘿嘿笑着說:“別裝了。給你送來這些東西的趙女士,就是包養你男人的太太。領了證的那種。”
遠處還有不明真相的學生,因為好奇想擠過來。但寒風中,圍着他們四周的幾十個人都鴉雀無聲。
矮個子再一貓腰,從面包車裏拽來最後一個東西。他滿臉的晦氣,因為那居然是個祭奠死人用的花圈。上面有小小的,潔白且易碎的紙花。
“趙女士說了,她送了你那麽多舊東西,她也怪不好意思。這花圈是新的,她希望你頂着張和別人相似的臉,做點有尊嚴的事。”矮個子說,“趙女士說,你肯定知道自己長得像誰。”
矮個子随後粗魯地吹了一聲口哨,把師生轟走,跳上駕駛座,在如同被定住的蘇昕面前開着面包車走了,最後拐了幾圈,停到校外的立交橋底。
>>>
趙想容正獨自地坐在暖和的車裏,低頭擺弄手機。
她不是個細心的性格,直到今晚,才終于把周津塬的車載記錄聽完一遍。
車載監控的錄像沒有畫面,只有錄音。
當蘇昕和周津塬的交談聲響起,趙想容的耳邊就轟的一聲,都是尖銳的耳嘯聲。
趙想容趴在方向盤上,她想嘔吐,什麽都吐不出來。随後,有人大力地拍窗戶聲。
她降下車窗:“辦完事了?”
矮個子窒息了片刻。他一掃之前那種街頭嘴臉,有點結巴:“都,送到了。”
蘇昕也是好看的,但是,蘇昕屬于普通人當中的好看,也是屬于女大學生的好看,那種清純需要細看和咂摸。
趙想容不一樣,她就這麽沒心沒肺地坐在車裏,把頭發別過耳後,那是非常野蠻的美麗。要得到她,必須把命搭進去。
他心想擁有這女人,該是什麽樣的男人?
趙想容微微一笑,她坐在黑暗中的車廂裏,勉強掩飾自己因為暴怒而引起的耳鳴。
蘇昕怎麽敢!如果說,蘇昕和周津塬攪和在一起,她沒搭理他們就算了。因為,那更多是她和周津塬的問題。現在,蘇昕還敢去看許晗的祖母,這是誰的主意?周津塬到底是怎麽想的?真當她趙想容死的嗎——
反正粉紅豹的朋友多,黑道白道,随便拉個人都能當槍使。
趙想容讓家政緊急收拾了自己不要的衣服送過來,又買了殡葬花圈送過去,呵,也不知道蘇昕接到她這份“大禮”時的反應。
她把車停在校園門口,沒有進去看熱鬧。因為覺得髒,上次蘇昕的目光落在自己包和衣服上幾秒,趙想容不顧剛做了熱瑪吉,回家後就洗了三次的澡,還把整套衣服和包都扔了。
但那素不相識的矮個子從她眼裏讀出了什麽,他遲疑片刻,說:“姐,我多嘴說一句吧,其實這事不值得。”
趙想容笑容還挂着,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矮個子并不是善茬,然而他不敢面對她眸子,低喃說:“你長得這麽好看,也那麽有錢。反正,一個男的這麽對你,不管他是誰,一點都不值得。”
更多的話,他在這個明顯處在極度心碎的美人前,再也說不出來。
趙想容愣了片刻後,彎起眼睛:“別多事。”
但她開車獨自回家,對方這三個“不值得”始終在腦海裏萦繞不去。
後面不停有人超車,她恍恍惚惚地把車裏暖氣開到最大,全程手在發抖。
>>>
趙想容開門後,周津塬正在沙發上抱着筆記本。
醫生評職稱需要論文,周津塬被他導師壓着不提職稱,只好在論文方面持續發力。而當導師說他缺乏經驗,他又搞來一個足球的計分板,每做個手術就翻一頁。
做這些叛逆事情時,他很平靜,甚至面無表情:“職稱高了,不影響醫生治病救人。醫生也要過活,不需要假崇高。”
趙想容了解,周津塬原本就是金貴公子哥,尤其考博當了醫生後,也染上醫生的那點傲氣,什麽名流政要都不放在眼裏,在他眼裏都是一堆骨頭混合一堆肉。
上次有個來華的好萊塢明星複發舊疾,他全程英文詢問,對方主動和他合影,依舊很平淡的表情。
其實,和周津塬結婚那麽多年,趙想容那盛氣淩人的性子也完全沒有改。就像兩個隔肩籠子裏關着的猛獸,都在互相影響,暗自較勁。她問過自己很多遍,到底是喜歡這種望梅止渴的感覺,還是周津塬本人。
答案是,趙想容決定不去想。愛就愛了,愛本來就沒有道理,每次都要給愛找理由,未免太遜。
周津塬聽到聲響,轉了頭。“回來了,吃飯了?”
趙想容冷笑兩聲,不吭聲地換鞋,周津塬站起來拿外套,他說:“我餓了,我們出去一起吃夜宵?”
她看了下表,已經九點半了。
“去不去?”他問。
兩人到樓下的一家生切牛肉的火鍋店。
這年頭,也就火鍋店24小時營業。周津塬嫌有味道,讓服務員把大衣挂在外面,又伸手習慣性地要拿趙想容的大衣,她下意識地一躲,結果被握住手。
他冷說:“躲什麽?大衣脫掉,和我的挂一起。”
趙想容從小熱衷吃髒館,和狐朋狗友坐在大馬路邊喝酒撸串到天明都是常有的事情。在這方面,周津塬比她講究更多。
火鍋店生意非常好,需要顧客自己去調調料。
周津塬把他手機留在桌面,先去取調料。
趙想容盯着那手機。
蘇昕今晚會給周津塬打電話,告她的惡狀?還是說,蘇昕已經把她的所作所為告訴周津塬了?這年頭真奇怪,欠錢的是大爺,小三都崇尚love and peace。
趙想容伸出手,直接把周津塬的手機長按關機。
兩人很久沒一起下館子,這頓飯吃的很和諧。
趙想容一直在發微信,周津塬本來就沒她這麽多小動作,吃飯就是吃飯,不碰手機。兩人坐在窗邊的位置,此時此刻,外面突然紛紛揚揚地下起雪。
已是夜晚,路燈的照射下,每一片雪的邊緣都很清晰,呈現淡淡的粉紅色,氣氛非常安靜。
趙想容這才放下手機,出神地看着窗外。
她今晚的安靜有點稀罕,周津塬不得不分神看她。“你要不要吃點,容容。”
趙想容也不睬他,直到周津塬主動給她夾食物,才懶洋洋吃一口。
她說:“換個清湯鍋。”
周津塬說:“睜眼看看,這就是清湯鍋。”
周津塬有個心外科的單身漢同事,家裏養着只八歲的藍貓。平常的相處,主人任何小事不順從貓意,它直接就伸爪撓人。但當藍貓發現貓糧碗空了,它卻會坐在碗邊,安靜等待,絕對不會開口求人。真是一個有點傲嬌,又有點讨人厭的小東西。
主人一邊抱怨一邊往上湊,這行動未免有點賤。
粉紅豹,也屬于貓科動物?周津塬卻想到了一段久遠回憶。
“我記得,大學裏有一段時間,你和你那堆朋友在樓底下,對我唱歌。”周津塬自己都沒發現他說出這句話。
趙想容把目光收回來,聽周津塬繼續:“你們唱的是,《對面的女孩看過來》。”
确實有這麽一段。
趙想容早期閑着沒事,天天在低胸連衣裙外裹着白大褂,跑來到他們博士群裏秀她淺薄的智商。轟又轟不走,發脾氣又懶得說話。
周津塬那會兒的學業的壓力極重,每日除了熬夜苦讀,根本沒精力躲開,索性沉默忍耐。
突然有一天,粉紅豹不再糾纏他了。
沒了她的登堂入室,周津塬整個期中都過得順風順水,
有一天中午,周津塬又熬了一夜在背書,正喝紅牛提神,不巧把飲料灑在了筆記上。
绛紅色的液體,甜腥粘膩,灑在複寫紙上,又混在同宿舍男生的臭襪子味道裏,散發一股難聞的惡臭。他哭笑不得,跑到陽臺上曬書。
正在這時候,樓下有一群衣衫鮮亮的纨绔青年們,踩着山地自行車,從校園林蔭道呼嘯而來。而後面,還慢悠悠地跟着兩三輛敞篷跑車。
其中最美的女孩,斜坐在頭車的自行車後座,臉小腿長笑容甜美,雪白手臂緊摟着其他男孩的腰,紅衣烈烈。
驚鴻一瞥,周津塬就認出來人,不正是趙想容。呵,她身後的男人是誰,她又有新的戀愛獵物了?
周津塬面無表情,轉身要回房間,才走了幾步,聽到樓下有個男聲挑釁地說:“我靠!看是誰走出來了啊,看到鬼了這是——來來,對面的姑娘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嘿,看過來!”
趙想容的那幫狐朋狗友,都知道她一直在追周津塬。
大家擡頭發現了周津塬,那幫有錢有閑的小纨绔都把自行車和跑車停了,就站在樓下,連哄帶笑的把這首老而俗的歌唱了足足五六遍。
周津塬索性也就不走了。
醫科生穿着很薄的黑襯衫,他把手臂撐在鐵欄上,站在高高陽臺,一邊閑散曬書一邊平靜地聽他們唱情歌,接受群衆的圍觀。
真是樓上樓下,都是少年得意,風流不盡。
直等到樓下的人鬧夠了,周津塬才懶懶地朝他們揮了揮胳膊,走回房間。而在他走後留下的空擋處,是高廣的碧空蒼穹,以及一行南飛的大雁。
趙想容隔着冒着熱氣的火鍋,她出了好一會兒的神,淡淡地說:“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事?”
“任何人有這種經歷,都很難會忘記。”他接下去。
趙想容卻也記得那天,她剛查出周津塬的前女友是許晗,而許晗已經因為車禍去世。她把自己關在房間,她想徹底放手。是她那幫酒肉朋友把她拉出來,陪她玩兒。
如今,她依然蒙着眼睛坐在這裏,沉浸在這一場充滿誤解和秘密的婚姻。
結賬自然由周津塬來負責。
這時候,他才發現手機關機了,沒法手機付款。
旁邊的趙想容已經把她的信用卡遞上去。“直接刷,沒密碼。”她啞聲說
周津塬先幫她穿着大衣,兩人一前一後走過電感應門,走到外面,
外面依舊在下大雪,雪花細密,懷着對世界溫柔而恻隐的情懷。
周津塬盯着濕漉漉的街道,這時候,他聽到趙想容在後面叫住自己:“有件事必須要告訴你。”
他回頭。
周津塬一愣,他從來沒見過趙想容這麽複雜的表情。她躲避着他的目光。
随後,趙想容雙手插兜,她很平淡地把自己從明月敬老院回來,對蘇昕所做的事情——送舊衣服和送花圈的事情,都說了。
趙想容停頓了一下,她讓他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當時的心情。那種被強烈羞辱卻無從訴說的感覺
“周津塬,如果你覺得,我能當那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老公出軌扮可憐,扮賢惠,扮不知情,苦苦等着他回頭的大老婆,你休想。”她絕望又冰冷地地說,“我說最後一遍,無論什麽原因,你必須和蘇昕斷了。還有,蘇昕絕對不準再去見許晗的祖母。”
但說着說着,趙想容終于怒了,她迅速蹲下身,想從旁邊的花壇撿起落雪要砸他。但是,雪太軟了,最終,她就是空空地揮了手。
周津塬一動不動地看着她,黑眸深沉,還在為她對蘇昕的行為震驚着。
這大雪下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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